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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斜阳断鸿 / 第七章 顶缸 三

第七章 顶缸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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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得个半饱了,殷英抬头看了看,这老段抱着大腿坐在一张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呢,脸上一会儿是神秘的微笑,一会儿又是摇头叹息,像是中了迷幻术一般。
  无论如何,殷英还是得要谢他的,能记起来这一什小伙子还没有吃饭,多留了饭菜,足以见其用心。将桌子上扣放着的青瓷茶杯翻起一个在手中,殷英起身,把桌上那一壶无人问津的香茶提起,给杯中倒满后,端起杯子朝出神的段沧海走过去。
  “海哥?”
  听了殷英的呼唤,段沧海原本涣散开的瞳孔一下子又聚拢了起来,眸子一转,看到端着茶杯过来的殷英。
  “何事?哦,谢了。”
  段沧海接过颜色青白相间的瓷杯,将热茶放置在鼻唇之间,先满嗅一口浮于茶杯表面的香气,然后再往下稍微挪挪,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下。
  “好茶。”
  段沧海简洁地赞了一句,随即又饮了一口,这一系列的饮茶动作对段沧海来说相当的熟练,不过在殷英看来,显得过于精致了,甚至也给人一种官僚的感觉。
  殷英看着段沧海,衣袍一尘不染,头发向后梳得齐齐整整,发髻绾起,以纶巾包住,作一个文士模样,竟给了他几丝陌生感。殷英一时间竟然有些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上周那个在校场上能出其不意地把自己一棍子打翻在地的那个北营都尉。
  “今天在重光殿干得如何?”
  段沧海把第二口茶水轻轻喝进口中,从舌尖吞到舌根;在这里,茶的实体与香气一分为二——液体的茶水流过喉咙,带着一点点润泽的温度,顺着消化道往段沧海的身体更深处流去;气态的茶香则脱离了原本的载体,背道而驰地往上蔓延到鼻腔里,将甘香的回味留在段沧海的口鼻之间萦绕,以至于殷英听他讲这句话时,居然都闻出了若有若无的茶香。
  殷英他算是明白了,这种好茶放在他们桌上,完全就是暴殄天物,更何况他们还都不乐意喝,简直是互相耽搁啊。
  “还行吧。”
  答了段沧海,殷英转身往桌子上又起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装模作样地抿了两口,却喝不出来这东西和白水的区别,茶味清淡,似有似无,大口喝两口就喝没了,小口喝又解不了渴,在饮茶这一点上,殷英倒是跟他现在还素未谋面的郑琰玉很像。
  “这是上元节时御赐的贡茶,放了有将近四个月了,我今日特意从家里拿来的让伙头营沏上的,我也是第一次喝。”
  殷英一怔,感情自己刚才还是借花献佛了,也不太准确,这借的还是人家佛爷自己的花。
  这御赐的茶,品质自然会是上上等,不过看样子殷英自己是……无福消受了。
  “喝茶亦不是为了解渴,是为了修身养性,一看汤色二闻香,然后再往嘴里送,你喝的时候别把他当水,要去品味他在水里蕴涵的……内在。”
  殷英将信将疑地再喝了一口,不过依然是没有尝出来什么名堂,笑笑,把杯子放下了。
  段沧海也笑笑,第三口抿下去,杯中茶水已经下了一半。
  “好茶越喝会越有味,人生也是这样。”
  突然抛出的大道理弄得殷英猝不及防。
  “我是喝不来这些东西的,海哥,我们糙军汉,喝白水就成,汗流多了时,再加半勺盐。”
  殷英勉强地笑着,似乎在委婉地告诉段沧海他们两人的人生并不一样。
  “我刚刚来这里时也是个‘糙军汉’,只是后来我自己闲得多了,喝着玩耍,自己总结一些而已,也就瞎说,没有什么可信度。”
  段沧海把杯里剩下的半杯茶水一口闷了,还向殷英亮了一下杯底,咽了嘴里的茶,问道:
  “那还行是什么意思?好?抑或是不好?”
  “也没什么大的不好,”殷英提过手来那个精致的砂制茶壶,要给段沧海续上杯,段沧海摆摆手示意不用了,郑琰玉把茶壶放回去,再抠着头发转身过来。
  “就是……就是遇上一位,有些许的棘手的。”
  段沧海双眉一抖。
  “如何个棘手法?”
  于是殷英便把今日守卫重光殿时,遇到明皇子闯门一事从头到尾地复述了一遍给段沧海。
  段沧海也只是静静地听,殷英讲完后,他默默地把原本放下的杯子再端起来,叫殷英给他添水。
  “这也的确是这位殿下的行事风格。”
  还是小抿了一口,段沧海不置可否,只是说了这样一句当作评价。
  殷英也没把这当成一回事,把茶壶又放了回去,心想自己这一会儿时间里,反反复复端了多少回茶壶了,这不成了酒馆儿饭馆儿里跑堂的了吗?
  “小殷子,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哥几个早些吃完了饭去休息,”
  段沧海沉吟了一会儿,把茶水一点一点地抿完,拿着茶杯的手指着殷英说。
  “我明日破例许你们多轮休一次,你们今天累着又饿着了,好生地歇一歇。”
  说完这一句,段沧海掸掸衣裳站了起来。
  “啊?又要轮休?”
  殷英睁大了眼睛,似乎非常不理解段沧海的做法,他最不情愿的事情可就是轮休,这天气在营房里呆一天,能给自己呆发霉喽。
  “瞪什么瞪?听话用眼睛还是用耳朵?你精力旺盛不用轮休,怎么不想想你的兄弟们?你看看他们一个个的吃相?这都饿成什么样了?还有你,吃得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殷英有一点懵,平日里段沧海虽然也严厉,但是印象里似乎没有听他一次性说过如此多的话,而且他见现在段沧海言语中略显仓促,神情也有些许的不自然。
  “呃……海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殷英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无妨,只是看你们今天站得太久,今晚又暴饮暴食,怕明天起不来,上岗困成猪,给我丢脸。便如此,我先回了。”
  说着段沧海转过眼去,同正在饭桌上奋战的其他人都打了招呼,把凳子往边上一摆,一个人转身走了。
  看着段沧海的背影,回想起他刚才那一段颇为怪异的说辞,心知肯定是有事的殷英回想了一下自己今日在郑启明面前的言行,但他也判断不好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妥了。
  转念回来,肚子还没有吃饱,殷英干脆便不想这些了,一头又扎回那九缺一的桌子上,菜品还有很多,有他昨日一尝就忘不掉的什锦素鲜和清汤火方,殷英继续大快朵颐。
  十人又奋战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是宾主尽欢,酣畅淋漓,留下一桌的杯盘狼藉,大家各自回营就寝。
  殷英满脸无语地看着这一桌的餐具和厨余垃圾,一群“宾”吃完后,抹一抹一嘴儿的油走了,剩下他这个“主”打扫战场。偏偏此时他的困意又上来了,怎么都拦不住,心想明日再说收拾桌凳的事情,便也走到床前,直接撩开被子就睡下去了。
  五月初六,凌晨,四更天,丑时。
  北营各个营帐里都响起此起彼伏地打鼾声,像惊雷的,像狂风的,还夹杂着有各地的方言的梦呓,既吵闹,又安宁,北营里在这个时候还睡不着的,只有一个人;皇城里和他一样睡不着的,也有一个人。
  北营里那一个是都尉段沧海。
  皇城里的另一个是皇子郑启明。
  郑启明下午从重光殿回到自己的住处,心里渐渐地后悔起来,他平时虽然在谁面前都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但却是唯独万万不敢在郑文建面前翘一点尾巴。不想今天他受了怒气驱使,以为所谓清修的皇帝只是他一直反感的皇城御卫要阻拦他的一个幌子罢了。他当时也不仔细想想,以他们的身份,敢拿皇帝来当挡箭牌或者开玩笑吗?结果就是,郑启明没有想到自己真的差点逆到龙鳞。
  虽然他亲老子并没有说他要怎么处理自己,只是派李沙柳来让他先回去,但是郑启明心里还是越来越不安。
  近年来,原本朝中就早有“圣上喜爱与自己相像的庚皇子要多一点,多半要以之为嗣,明皇子再过几年定会遭到打压,没准他都拿不到和庚皇子一个档次的封爵”之类的说法流传着。他今日匆匆回到这小宫殿后,在奴仆里打听一通清修的事,后来负责他吃食的一个老太监告诉他,郑国确实有在端阳节拜苍龙七宿、神交天人的传统。其实郑启明身为皇家子弟,本该是知晓这些的,但也许是因为他此前过得太过于逍遥,极少关心这些事情的原因,对此项竟然丝毫不知。。
  不过这在郑启明心中,又有了另外一种理解法,殷英可以把这理解成“父皇并没有把自己当做接班人培养”的信号,从而他才会没有来路知道这事,才导致了今天与御卫的冲突,更导致他冲撞了郑文建的清修。
  再往深处一想,他不知道,那他那位孪生兄弟,郑长庚,会不会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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