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是夜。林子里有孤狼在叫，天上黑云密布，仿若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周毅林的脸也像这黑云一般，仔细看去，无甚欢喜，只有来回踱步的慌张，他隐约的感到，今夜，风是不会停了。院子里丫鬟们跑进跑出，一声声的嘶吼敲打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一盆一盆的热水端进去，变成一盆一盆的血水再端出来。一刻钟过去了，再一刻钟过去了，周毅林手心出了一把冷汗，他开始怕了。这时产婆跌跌撞撞的出来，擦试着满头的汗，小心翼翼的走到周家老爷面前，颤抖着说：“周、周老爷，贫妇尽力了，周夫人这次恐怕.......”
　　“什么，尽力是什么意思?!你不是福禄镇最有经验的产婆吗!给我进去继续接生!我的颦儿，不能有任何闪失!”周毅林几乎是青筋暴起，吓得刘产婆一哆嗦，身边的丫鬟更是吓得脸煞白。
　　刘产婆深吸一口气，慌张的进入房间里，看着那张绝美的脸，心里居然衍生出一点心疼。“夫人，您用力啊，别怕，深呼吸，一会儿就好了，来，吸气，呼气......”这样来回不知说了多少回，血越来越多，蔺颦的脸越来越苍白，叫声也越来越微弱，风却越来越猖狂，拍打着窗户，丫鬟跑去关了又被吹开。
　　“啊!!!”随着一声嘶吼，风弱了。“哇(⊙o⊙)哇(⊙o⊙)哇(⊙o⊙)哇”婴儿的啼哭声。周毅林喜出望外。然而，产婆却在瑟瑟发抖，她把婴儿抱出，用手去探探蔺颦的鼻子，竟无一点气息。她慌张的抱着婴儿，旁边的小丫鬟被吓得不轻，已经呆若木鸡。踉伧的走出房门，周家老爷开心的迎上来，“怎么样，夫人可好？是男是女?”产婆看他眼睛里都是光。忍不住的眼泪，颤抖着声音沙哑的说道“老爷，是男孩儿，可夫人.......她....唉....”
　　不等她说完，周毅林狂奔入室。他的颦儿，安详的像睡着一样，脸色苍白，他曾许诺要护她一世周全，她曾娇羞的说要为他生儿育女，白头到老，至死不渝。如今她躺在那里一言不发，周毅林哭不出来，那种巨大的悲伤像是一块石头压在心上，只怕余生也是放不下了。他颓坐在地，往事一点一滴在浮现，良久，丫鬟把新生孩儿抱到跟前，他看都未看一眼。又过了一刻钟，他似乎累了，乏了，在床边躺下，并吩咐“孩儿取名如风，抱去奶娘那里好生照看，这几天不要再来打搅我。还有，去请道观里的谓清道长前来为夫人......”说到这里他突然说不出话，只得摆摆手，示意丫鬟们下去。
　　这一夜，风停了。就像它没吹过一样的消失了，可周毅林明白，风还会再吹来，他的颦儿是回不来了。
　　不知过了多少年岁，周毅林没有再娶妻室。不管事情不理财务，家道也开始萧条，不与人往来，常常独自浊酒对月。
　　这一年正是冬至时分，开始结霜的时候。“爹爹，今天可有要吩咐孩儿的事?”十五六岁的少年，毅立在他面前，他恍然间，答非所问道，“风儿，大了。”“爹爹，你怎么每天都要重复一遍呢，孩儿是大了，您就没有别的吩咐?!没有我就下去了!”“大了，大了，好啊，随你去吧”说完闭上眼像是在打瞌睡一般的用手撑着脸。
　　如风自是不解。他只知他从小没有娘亲，爹爹从不过问他，他的童年是跟奶娘和管家，还有府里的小厮们度过的。奶娘疼他，待他如己生，自小还算性格开朗，在学府里自有一番乖巧模样，聪慧机敏，师者喜爱，同伴愿意亲近。
　　这一年，天气异常的冷。如风已经好几天没去学堂了，天天在府里逗来逗去，自觉十分无聊，他想去看看他那沉默寡言的爹，但从来是不讨好，他有时候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周家亲生的少爷。这天，是他的生辰，天气微微放晴，他听管家说，府里来了一位道观里的修仙之人，懂得各种仙术，心生好奇，便偷跑去后院看那仙人施法。只见那仙人一身白色连衣，连鞋也是白的，头发束起，双手合十，盘着腿，口中念念有词，再看他爹爹，一身黑色衣裳，紧闭双眼，表情癫痴，像极了没魂的人。他们的面前，是一个摆好的露台，上面摆满了烧给阴人的纸。他听奶娘说过，他的母亲，是因为生他才离世的，那天晚上阴风阵阵，黑云密布。
　　那仙人似乎真是神通广大，竟转头对他礼貌一笑。那一笑，吓到了如风。他前一刻明明闭着眼在念着什么啊，怎么会突然.....
　　幸而，他的父亲却并未有何察觉，过了一会儿，便自觉无聊，讪讪的回房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丫鬟来传唤，说老爷在前厅等他，有要事吩咐。
　　如风开心的像个三岁小孩，十七年了，他的父亲，终于想起他这么个儿子了。他欣欣然走到前院，老远便看见昨天那个白衣仙人居然有也在。不禁有些许困惑。
　　“爹爹，您找孩儿有何事吩咐?”迈进大厅如风便开心的问道。
　　周毅林比往常更是眉头紧锁，他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风儿，来，坐这儿”说着第一次把如风拉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如风心中自是欢喜。“风儿，你长大了，是该去学一点本事了。”
　　“噢?爹爹，是要把孩儿送到哪里去，孩儿不想走，孩儿不想走啊”如风语气里含有一丝哀怨。他的父亲，第一次亲近他，竟是要送走他。
　　“风儿听话，你也知道，自你出生至今，爹爹未尽本分，让你受委屈了，只因你娘走得早，我一大男人家，自是不够心细，昨日烛伏大仙看你是极有慧根的一孩子，你且跟他去那蓬莱，学习修身养性，得道助人，也算是对得起你娘把你生来这世上一遭了。”周毅林苦口婆心的，差点也掉泪，细看自家孩儿，竟与他那亲娘，有七八分相似，心下竟生出不舍之意。
　　“爹爹，我若去了，您可真正开心，你若开心，孩儿依你便是，只是那蓬莱，远在天涯，日后若是思念爹爹，孩儿作何是好!”如风说着，竟不争气的哭了。
　　“怎生得这般女儿心性?!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也不能轻弹啊，看你这般造化，这蓬莱，你是非去不可了!”周毅林下定决心一般的说道。
　　“好，依您便是，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尽早离了您，也不扰您清净了!”如风擦干眼泪倔强的跑回房间。
　　第二天大早，周家老爷在门前送儿出门，没承想那如风竟突然嬉笑怒骂，与往日乖张形象颠倒异常，活生生一副玩世不恭模样，周老爷心想，罢了罢了，只要能保你平安，你恨我也好，恨吧，终归是欠了的。
　　如风坐上马车就沉默了，他要面对的，是那个遥不可及的蓬莱，是艰险无常的人生，是孤苦无依的宿命，他这一生的开端，竟不是周府，而是一无所知的蓬莱，他心想，这十七年，真是如风啊如风，过得如风，走得也如风。
　　外面忽然下起了雪，马车缓缓前进，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