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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绿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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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山草甸起西风,草叶摇曳,宛若细浪。苍穹湛湛,日照云际,于白云缝隙中射下万丈光明。
  草地上还有乱石堆,灰白色石体隐约可看出有快磨平的浮雕——这些石块好像是古老的建筑的残骸。
  黄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打了个哈欠。
  然后他扭头对身旁,也是在他目之所及范围内,唯一一个同类说:“这梦还没醒啊?”
  头发花白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眺望远处。
  “你知道吗?”黄安看向遥远的天际,对那位他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明说,“这货完全是个木疙瘩啊!”
  话音一落,风势骤紧,只见天空里积云崩塌,层云紊乱,露出云后一轮明亮亮的太阳,此外,还有一个黑点从天而降。
  那是个嘛?黄安眯起眼睛仔细去瞅,然后发现那是个好大的,砸向自己的木头桩子。
  黄安转向男子:“木头老哥,别给我说这是你给的报复,我错了还——”
  木桩砸下,漆黑一片。
  漆黑中传来女孩子的惊呼声还有焚香的气息。
  如此又过去七十二息,黄安睁开了眼睛。
  只一眼他就明白自己身在何处,这里是一个快要被废弃的,深山老林里的庙宇。
  若说是庙宇,这很明显,黄安身边就耸立着高大威猛的神像,还未散去的线香味说明此处尚有香火,可瞧瞧这长草的地砖,掉漆的石像,生了香菇和木耳的供桌就能知道,这地方离荒废也着实不远。
  至于此地位于深山老林里这一点,证据同样充足:洞开的殿门,歪斜的窗户,墙体的裂缝里,屋顶的漏洞上,都有浓郁的,大面的,明快的,鲜活的,艳丽的绿喷薄而出,又划分成青,翠,绿,碧等层次,侵染了整个空间,视界的每个角落都在蓬勃地生长。
  “生机盎然...”黄安点点头,抬起身子,他发现在自己的身下是一张竹席上边铺着被褥,而一件皮衣则盖在自己身上。
  门外传来竹扫扫地的声音,黄安站起,发现没自己穿鞋,索性赤着脚,青石地砖传来带着湿润气息的冰凉感,这种感觉让黄安脑子为之清醒,他突然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于是他在庙里绕着走了两圈后方才出门,然后就看见艾珠拿着大扫帚在蒿子丛里扫着地。
  “大清早见傻子了。”黄安嘴一撇,而艾珠一愣,扭头:“少爷!”
  “我说...”黄安指指艾珠脚下那一大片半人多高的蒿子,“你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才突发奇想要来荒地里打扫卫生?”
  艾珠扶着扫帚:“不是呢,因为庙祝很好心地答应把这里借给我们暂住,还不收银钱,所以我想着至少应该给他们帮些忙,然后庙祝老先生说如果你真想干活那就麻烦你把山神殿门前的地扫一扫吧,于是我就过来了。”
  黄安嘴里发出虚假的笑声:“呵呵,其实庙祝的意思是傻丫头你赶紧去一边歇着吧!嗯,等等,他们?这破庙里还有两个以上的人?”
  “不哦,只有两位,庙祝老先生和他的弟子先生。”少女回答,“而且不是破庙,是三仙庙。”
  “三仙庙...绿之台。”黄安微微皱眉,“我说此地为何翠色逼人,原来是到了青州北的绿台山了,等等,我怎么过来的?”
  艾珠闻言赶紧跑过来:“少爷,您,您脑袋没问题吧,不会被打坏了吧!”
  黄安推开想扒开他头发的艾珠:“什么玩意,我就记得我被那个黑衣老道打昏了头,然后,然后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然后我醒了,然后我人就在这里了。”
  “啊,那说明少爷的记忆没有问题。”艾珠一脸安心的表情。
  “所以...”黄安翻白眼,“我究竟怎么过来的?”
  于是从艾珠的口中黄安听到了一个颇为惊险的故事。
  那一日,黑衣老道突然出现,一指击杀拦路的张供奉,然后一拳击昏黄安,悠然而去,只留下一脸迷茫的王五羊和一个劲地试图唤醒黄安的艾珠。
  黄安昏迷,两人又不懂医术,没有办法,只好继续赶路。马车已毁,幸而巨犬无恙,于是让巨犬驮了箱子行礼,王五羊背着黄安,三人一犬重新启程,然而没有想到的大麻烦还在后边。
  听到这里,黄安伸手:“我猜猜,你们遇官军了?”
  “是啊...”艾珠一脸哭哭啼啼的表情,“我们还当是普通官军,想看看能不能掏钱让随军医生给您看看脑袋,可没想到那一队人竟然是宋家宋大人带过来的,一见到我们,就如狼似虎一般扑上来,斧钺刀叉地招呼我们,幸亏大将军和王先生威猛,我才拖着您逃了出来。”
  “五羊这个憨货。”黄安怒骂,“我应该告诉过他,最近京城如果向青州细江派遣军队,十有八九事关吕师,要多多当心,没想到这猪脑子还是忘了!还去找他们投医,真是自投罗网!”
  艾珠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如果不是艾珠一个劲地干着急,王先生应该不会急的犯下这样的错误...”
  “这俩人没事吧?”黄安挠挠头。
  “我们和他们走散了,可我听见了大将军的啸声。意思是他们已经安全。”艾珠说,“然后我拖着您就在山林里乱转,最后遇见一位采药少年先生,他将我们带到这里,老庙祝接待了我们,还借了我们席子和被褥。真是相当好心的老先生呢。”
  “是,相当好心的老先生,但是我想问的是,宋明宸和他带的人呢?”黄安感觉自己和自己小侍女的思考模式都不在同一条线上,“那位宋家之主现情况如何?”
  “一直没有追上来所以不太清楚啊。”艾珠很诚实地说。
  “就知道是这样...”黄安叹气。
  “那个,抱歉少爷,当时情况特别乱,我只顾着拖着您往前跑,官军应该被王先生和大将军引开了吧...”似乎是担心被少爷呵斥,艾珠有些忐忑。
  “够了,从刚才我就一直想问所谓拖着究竟是怎样一回事?”黄安皱眉。
  “哎呀,少爷,您既然醒了,那饿不饿,我去给您找吃食吧?”少女顾左右而言他,“那个,艾珠这就去找好心的庙祝先生。”
  “好了,够了。”黄安摆手,“我不想听了,我自己去找庙祝去。”
  少女目送黄安离开,摆摆手,继续扫地。
  “你知道吗?有时认真的孩子最傻帽了。”黄安晃晃悠悠地走出这个小园子,跨过高高的门槛,一抬头,他看见一座雄伟的大殿耸立在自己的右侧,大殿前面,树木丛生,大殿顶上,百草茂盛。
  这绿化做的真好,黄安点头称赞,轻轻走过去,只见大殿正面紧闭,一位黑发少年站在门口侍候,黄安感觉这份情景有些不对的地方,索性趁着少年尚未注意自己将身形隐藏于树枝草叶之间,然后缓慢地绕到大殿的后边。
  大殿后简直就是森林,满满当当一院子绿色,上有树荫,下生蒿草,还有些苔藓生在树干沙泥之间,黄安提了三分小心,穿过林叶间的缝隙,然而绿意晃眼,还是踩到一片青苔,脚底猛然一滑。
  黄安暗骂,伸手抓住旁边的树枝,虽未跌倒,可也弄出不小的动静。而大殿里突地传来一句问话,听来像是个中年人:“这是何物发声?”
  是你大爷。黄安腹诽,却又起了疑心,这个人声音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一样。
  又听得一老人接话:“无甚,山林里一只野猫罢了。”
  两个人,加上门口的青年就是三人,艾珠虽然笨笨的,但是还不至于分不清二三,看来又有新的来客了。
  黄安干脆俯下身子,蹲行数步,按刚才人声所引导,来到大殿背后的一处窗户下,坐在青石台上,侧耳倾听,按照黄安的经验,此处应该是大殿神像的背后,存放祭具的小屋。
  小屋里一时寂静,可很快,再次响起对话声。先说话的是那位中年男人:“我已经令人将整个绿台山掘地三尺,并没有找到黄家那小子。”
  原本挺惬意的坐在窗下的黄安闻言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明宸啊,如果是掘地三尺,为何我没有见到绿台山有一土一石受损?草树倒的确是让你的人马弄坏了不少。”老者的声音低沉且平静。
  “老祖宗,我不是来听你抬杠的。”男人说,“一个少女带着一个男人走不了多远,既然山上没有,那定然是有人藏匿了他们,这是您的地盘,一草一木不出您的掌心,您为何要包庇这两个朝廷钦犯?”
  “朝廷钦犯?”老人笑笑,“我并没有见到这两人的海捕文书。”
  “您就别知道装不懂了。”屋里传来倒茶的声音,“九皇子殿下亲传口谕,这吕天玄身为国师,不尊国法,不施大道,奸淫掳掠,虽有上天收其性命,然而早已为祸深重,其害非一日可消。现其人虽死,其教尚存,其祸尚在,那黄安正是吕天玄所立甘兰山下弟子,地位尊崇,仅次于甘兰山四大长老之下,此人不除,他日必定为祸一方啊,老祖宗。”
  原来我那么有本事啊!黄安暗自惊叹。
  “也就是没有海捕文书了。”老人声音响起,带着点笑意。
  “您怎么就不明白呢?”男人似乎起身,“黄安那厮是吕师的门徒,人人得而诛之!”
  老人一声长叹:“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胡抡八侃,吕师虽好财贪色,但并非无一可取,虽不是清净修士,也算不得元凶大恶。他为国师这几年,至少东都一带风调雨顺,那黄沙半满的长河也没有再发过水患,对国对民多少有些贡献,而今,九皇子殿下搭上北疆那位铁马将军王的快船,趁着老陛下行将就木,大肆斩杀自己的对头,那吕师乃当朝武侯的干爹,三皇子的老师,他非死于天命,实则倒在了官党征伐之中。”
  说到此,老人停住话头,似等男人反驳,可惜男人不语。
  老人于是继续:“吕师生前算是半步凡俗神仙,道行洪深不逊于北疆那位雕玉的少年郎,堪比昆墟邓林之客。他活着,你们歌功颂德,溜须拍马。他死了,你们却肆意摸黑,这般行径,当真不好看啊。”
  男人冷哼一声。
  老人接着说道:“吕师既死,那正好趁热打铁,彻底清除三皇子手下吕师这一系的势力,青州谁人不知,当年吕师当上我大承国师靠的是黄家使钱上下打点,故而现今黄家虽不入官场,可也被当成是三皇子手下的势力,被纳入绞杀的范围之中,这才是黄家小子真正犯下的过错,他生错了地方。”
  唉,这老头子不简单啊,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黄安在窗下撇嘴。
  “官场如战场,彼此厮杀乃是常情。”老人的语气就好像在叹息摇头,“可你不该出这个头,青州三豪本是一脉,我和齐家老祖,黄家先辈共同立下誓言,同荣共损,那齐家虽窥视黄家的财富,但还不敢强杀黄家少子,何也?不就是担忧断了黄家最后的血脉,遭至报应临身?”
  有这种说法吗?黄安大惊。
  “我还当老祖宗会有什么说辞,原来不过是担心报应。”男人哈哈一笑,“您不必想那么多,一句誓言而已,况且齐家黄家的那两位祖上大修都已经死的不知轮回多少遍了,只您一个,难道您还会自己给自己当报应吗?至于您担心我宋家气运,那更是杞人忧天,杀了黄家之子,嫁祸齐家门主,一举灭两豪门,还可得九皇子青垂,青州我独大,军政商农皆在我手,那时纵然有大气运者,又怎能翻身?无敌手,占青州,我宋家怕不是如日中天?”
  老人摇头:“不尊天数者,必有祸殃。”
  男人哼笑:“天数命理,皆为虚言,是非成败,皆在人手,更何况,我接到赵茗手书,她孩子已经得了你们口中青州市井山林之间天定的三份气运之一,难道黄家小儿气运之大,能大得过天地气机?”
  老人一声冷笑:“别以为染指了青州三份气运之一就能为非作歹,那三份气运本是留于有缘者,非人力所能强得,宋赵氏费尽心思找来赵龙象,凭借你儿子天资盖世,强行收纳一份气数,尚且要遭到黄家小儿撞破之厄,致使气数不整,可笑你们还因此迁怒黄家少主,我就明说了吧,黄家少主你们动不得,就算是为了宋家的千年气运,我也不会让你断黄家的血脉。”
  “数年前,黄家遭灾,一蹶不振,我宋家势力不跌反升。”男子声音同样冰冷,“莫说宋家,就是齐家都好了不少。天变了,老祖宗,您那会儿是抱团取暖,这会儿是人吃人。什么气数,什么天命,您那点鬼话,早不中用了。”
  老人不语,男子又道:“您是我青州宋家立脉之祖,我真不想把话说得过于明白,日落之前,我希望我的祖先是个识大义,明时务的人,他会亲自擒拿黄家叛逆,然后,我会奏明圣上,重修三仙庙,恢复我大宋家祖庙的气势。”
  老人淡然回应:“你不要忘了,这里是宋黄齐三家的祖庙。”
  “那我就一把火将这里烧作白地,再起一座更宏伟的大庙。”男人的声音斩钉截铁。
  “如此。”老人一声长叹,“碧余,送客。”
  伴随着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房间里安静下来。。
  黄安不语,静坐在窗户下,如此过了大约半刻钟,那扇窗户突然打开,老人的声音随着传来。
  “窗下小友,不妨进来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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