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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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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等待……
  除了等,没有别的事能做啊!
  眼看天都亮了,杜三娘还是没有来,哪怕是过来问个话儿都没有。周艮不得已沉下心来,为了顶住饥饿感,拼命地回想以前的事情……
  周艮没有母亲,这是既定事实。打记事儿起,周艮身边总有一个身影,虽不健硕,却令人感到踏实。这个人的后背很硬,不是一处舒适的好所在。可幼年的周艮就是趴在这背上,跋山涉水,强渡了淮水才定居下来。
  周艮还依稀记得,自己问起老家,他说幽州;问起妈妈,他说远去;问起为啥,他说不知;问起爹爹,他说自己;问起生辰,他便总是岔开话去……
  其实周艮从小到大,没问过多少次,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爹爹——那个大自己六十多岁的人——不识几个大字,所以每当问到难题,他都会岔开话去。时间久了,周艮便将“生辰”这样的问题视为难题,暂且搁置起来,不再叨扰他——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事,知不知道无所谓的。师父很厉害,自己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何必计较那些没教过的呢?
  周艮第一次帮着家里做活儿是在六岁的时候,当时满院子都是板凳,周艮手痒痒,跟风做了一个,却正是这个板凳出了问题,教顾客退了货。当天下午,整个儿周坊召开大会,师父当众赏了周艮一顿屁板子,周艮哇哇大哭。
  “哭!木匠活儿是儿戏吗?现在哭,捣乱的时候想啥了!”
  “我看大家都忙活,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
  “就什么?嗯?就捣乱!”
  “我没捣乱!我……”
  “我教你淘!教你再淘!教你再……”
  一板子一板子的打和哭喊引来了那个退货的买家。
  “周老!别打啦!别打啦!那板凳我买了还不成?”
  “你起开!这货实不实,不是板子打出来的,是拿手做出来的!这孩子捣乱,管他成心不成心,都得打!”
  晚上,周艮一个人在小黑屋里哆哆嗦嗦地蜷在一角,见师父来了,更是害怕得不得了。师父却将周艮拎去卧坊丢在床上教他趴好,一口一口地喂起药膳来——后来周艮才知道,这是师父买不起外敷的良药,又不忍心用劣药,便选了慢用的内服药。离开药坊时,师父很心疼,这孩子还要多疼一阵子。
  “爹爹混蛋哟!一时气昏了头,你咋不早说这板凳全是你一个人做的啊?”
  “你在气头儿上,我咋说呀!”
  “唉!你也别怪爹心狠。周坊讲究的就是货真价实,咱得对得起咱的手艺不是?周坊打落在盱眙,这五年看不见歪瓜裂枣。骤然出了苗头,爹不得管一管?爹看了那板凳,除了桌子腿儿瘸了一根,其他的地方都蛮好嘛!这是你的第一件杰作啊!爹真高兴!你是打哪儿学来的?”
  “这几天他们天天做,我就看着学的。”
  没想到,第二天周艮居然全好了,坐卧都看不出打屁板的痕迹,这令师父很是惊奇。当天上午,师父推了所有的活儿看着周艮,周艮也忙活一上午,终于亲手造出一个令师父满意的板凳。看着周艮乐不可支的样子,师父很是欣慰。周家,后继有人了!
  周艮的印象里,那板凳现在还在柜子里锁着,成了师父最珍视的宝贝。就是那瘸腿儿的板凳,也教师父垫了点儿杂物,将就着用了两年。
  想一想,周艮觉得自己挺幸福的。严师出高徒嘛!今天,自己不敢说是高徒,也敢说不是低徒。
  “咣当!”
  门被猛然推开,杜三娘拿着一套衣服进来了。
  “嗬!伤好得挺快嘛!收!”
  周艮“扑通”一下摔了下来,因为身板儿结实,啥事儿没有。
  “怎么了?老妖婆?送饭来了?嘿!我就知道……等会儿!我可不吃布麻啊!”
  “人靠衣裳马靠鞍。待会儿赴宴,你要是想衣不蔽体地去,老娘也不拦着!”
  “啥?赴宴?”
  “太傅请的贺宴,午时在秦淮河北岸的辉楼,你看着办罢!”
  ……
  辉楼,说是一座楼,其实不过是一座亭子。顾庸早年入仕,也算是个名士,瞧此处风景独到,便在此修了一座小亭,开放给路人歇脚。今天,顾庸也是以路人的身份,和周艮在亭中共享宴欢。
  “老夫不胜酒力,且以茶代酒,请状元莫怪老夫礼薄。”
  “哪里哪里,承蒙先生照顾,晚辈才有今天。”
  二人喝的都是茶——顾庸怕这孩子喝醉了,会干出傻事出来。
  “太傅先生,师父为何没来啊?”
  不仅是周老,就是原来周坊的人也没来一个。
  “二百里的路可不好走。周老倒是想来,是老夫特地拒绝了周老。毕竟周老年迈,禁不起远途的奔波啊。”
  “那师父可安好?”
  “好得很呢!听说你高中了机巧状元,周老乐得,逢人就说起你呀!还总问你啥时候回去呢。对了,周老还托老夫带了点东西来,说是你需要的。”
  “啊?”
  周艮本以为是那只小板凳,或者是传家宝啥的,却看着顾庸从身边的包袱里取出半块小玉盘。玉盘上阴刻着三条纹,一短一中一长,平行排列的纹教裂开的边错出三个同位角。这盘真奇怪,也没有个空洞穿绳,戴不到身上去嘛。
  “周老知道你大了,得自己去闯了,索性和你交个底,把周家的故事讲给你。”
  “周家的故事?”
  “跨淮水北去千余里,有地扼守北塞,曰幽州。盱眙所设侨州便是这个。十几年前,周老还是幽州的名匠,当时北方战乱不息,周家为了延续周家的宗脉,几个老匠共同商议离开故土,四散求生。周老便是南下的那一个。也不知今天,其他的周家人如何了。
  “本来,周老有几个年轻的后生陪着,却在路上碰了兵,教兵逮去充军了。周老苦苦哀求,那些兵才留他一条生路去。在一片山林中,周老无意间发现了一对婴儿。他俩裹着两只襁褓,却各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握在一起。周老好奇,把手掰开,原来是一只白玉盘,一面阴刻着“艮”的卦象,一面平溜溜的光滑细腻。周老正惊奇时,这俩孩子突然大哭,手脚乱抓一起,抢过玉盘,又握在手里才止住哭喊。周老见周围荒邃,也没有人家,乱世之中,就当行一桩善事,便将这俩孩子抱起来,接着赶路。
  “过黄河时,舟轻水急,又赶上雨天。周老年过花甲,虽然会摆渡,却难以顾得周全。风浪可不管周老胸前背后带着孩子,不知哪个激浪将他背上的孩子从襁褓里冲了出来。
  “不过,这胸前的孩子依然紧紧地拉着冲出来的孩子。又几个浪打来,船离岸边几丈远的地方散了架子,周老不得已带着你们向对岸拼命游着。眼看就要到水边儿,一股暗流窜出来,裹了那个孩子顺着水流就漂走了。周老上了岸才发现少了个孩子,却无力空悔,赶紧找人救你。一路上,你虽然晕死着,手上却还在用力。等找着人家,你手心里除了半块玉盘,就全是血了。
  “你……是说我?”
  顾庸点点头,把那半块玉盘轻轻放在周艮面前。周艮难以置信地盯着它,才发现这半盘的边角很锋利。
  “一阳爻,二阴爻,开垦四海,八方无垠,是为艮。周老记得这玉盘原来的样子,就给你取名为周艮。那个被冲走的孩子,教周老这几十年耿耿于怀。其实,周老觉得对你有愧,没能将你俩都救起来。因此,周老倾尽全力,希望用毕生的才学把你培养成神匠。现在看来,周老如愿以偿了。”
  “我……我还有个兄弟吗?”
  “是啊。或许周老不忍面对你,才托老夫带的这话罢。”
  周艮颤抖地拿起那半块玉盘,渐渐地湿了眼。
  “等等!太傅先生,您刚才说是您拒绝的师父前来,又说师父不忍面对我,为何自相矛盾?”
  顾庸一时语塞,僵住了身子,额上渗出汗来。
  “自从孔平闹事以后,我便再没见过师父。先生,您别骗我,师父……究竟……怎样了?”
  “能怎样?当然好得很啊。老夫已经教人重修了周坊,那叫一个气派……”
  周艮却默然不语,傻傻地坐在那里。
  “周老已经死了!”
  顾庸一惊,这是谁的声音?
  “谁说的!”
  荼王现了形,缓缓走近辉楼说:“是真的。周老在听到你拔得头魁以后激动得咽了气,临了了了一桩心愿,死得美呀!”
  周艮当即翻了脸,推倒了一石桌的饭菜,要来打荼王。
  “又是你!烂嘴不想要了!”
  荼王眼尖,瞧见周艮手指上有个锁纹,便念了个诀,周艮的小指跟剧痛不已。荼王本以为能制住他,没想到周艮红了眼睛,怕是心思恼到极限,也不顾手指疼,端了石桌就砸来。荼王躲闪不急,教周艮砸了满脑袋血。
  接着,便是一通滥打。
  可怜荼王哟,这一身缁袍被撕得烂碎,浑身教周艮揍得每一块好皮儿。
  “周艮!周艮!别打了!哎呀……”
  “这家伙不知好歹!坑了我不说!还敢这么说话!这狗嘴不想要!老子给你撕烂!”
  眼看着周艮就要上去抓荼王的脑袋,一缕长巾忽然卷了过来,将周艮绑紧,甩去一旁。顾庸赶紧过去照看。
  “荼王!咱们终于见面了!这里不容你撒野!快滚!”
  “哎~哟~好哇!见我一魂一魄就来欺负我。”
  “老娘说的话没听着是怎么的!快滚!”
  杜三娘再把长巾甩出来,将荼王裹得严严实实,猛地勒紧,这一魂一魄,瞬间魂飞魄散。
  “不!”
  正在雷府静坐的荼王猛然眦目,满头不住地流汗。杜三娘!孤王还没拿他们怎么样呢!你就敢消了我的魂魄!咱们走着瞧!
  “杜三娘……”
  周艮惊讶地看着她灭了荼王的一魂一魄,不知是该恨她还是谢她。
  顾庸一头雾水:“他……他是谁呀?”
  “艮子的敌人。也是杜三娘的敌人。”
  “杜三娘,周艮……先谢过了。”
  杜三娘不理会周艮,先把身边的桶子提上亭中,再拘礼对太傅道:“太傅先生,若该讲的都讲了,便请回罢。剩下的,杜三娘来说。”
  顾庸凝视杜三娘许久,默然离开了。
  长巾一松,又是两人坐在一起。
  “料想你会胡闹,却没想到他会来。别饿着,先吃点东西。”
  杜三娘一边说,一边把磨盘一般的大石头用长巾裹来归位,接着,从桶子里端出来了几盘菜肴——都是些家常饭菜,最后还不忘端出来一盘点了红心儿的米糕。
  周艮眼睛里的傲气渐渐淡去,代之而起的是迷离的神伤。
  杜三娘不忍看他,去一旁捡起半玉盘来说:“这块玉盘对你而言太重要了,你最好是收好。九泉之下的周老能瞑目了,至少他教出一个好徒弟。”
  周艮默默接过玉盘,闭上眼握在胸前,紧紧地攥着,攥了满手血。
  透过扭曲的面容,杜三娘能感觉到,周艮眼睛里,挤满了泪。
  “回去的路不远,你且在这里静一静,日落之前回到洗衣坊便可。你若准时回去,杜三娘便和你讲讲你的身世。”
  说罢,杜三娘便离开了。
  景是美景,看景的人心里却不美。许久,周艮才拿起筷子,十分斯文地吃了起来。人是铁饭是钢,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所以他尽可能地夹、嚼、往下咽。也是没人看得见,一个男孩子吃出闺中怨女的模样,周艮自己也觉得尴尬。
  其实,谁也不可能在这时狼吞虎咽胃口好。心里的沉重、悔恨、不舍、悲恸、郁闷、迷茫……可是非常有力地牵制着一个人的全身。
  秦淮河沿岸多有店铺,少有的清静的一段留给了辉楼。辉楼附近,满地的残枝败叶,漫天的愁云凄风,七月的水边,何曾荡起过这般彻骨的寒意?幽邃的林子,几时呜咽着如此惨烈的声响?
  欢鸟悲歌,快水哀情。这一座飞檐翘角的亭子下,少年,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他要哭个痛快!江水是有灵的,徒儿这点孝心无处尽,便都灌进这秦淮河里。哀思难寄,却不得不寄。
  师父……徒儿不孝!入师父门下十年多却唯独缺了这最后一面!周艮再不能与师父学道!再不能尽孝!又要远徙朱崖抵罪!徒儿混蛋啊!徒儿宁不要这状元!宁反了这欲加之罪!宁搅他个天翻地覆!只要日日守在师父跟前!然而上天入地、拿云捉月又能如何?一切皆晚矣!混沌苍天!何必与我这凡人过不去!让我悔什么不好?偏此生离死别之悔!
  整整一下午,秦淮河就没安生过——一个可怜的少年,哭得这般凄惨,连秦淮河也不禁动容,漂了满江的花叶,算是为老先生送了一程罢。
  杜三娘本以为周艮会误了时辰,刚想去河边找,周艮却自己回来了——拎着盛满杯盘的桶子回来的。
  “请问厨房在哪儿啊?”
  “那边第二间屋子,你要……”
  “谢谢。”
  周艮留杜三娘一个人在大门口,自己径直进了厨房,开始洗盘子。
  “你……还好罢。”
  杜三娘站在厨房门口轻轻地问道。
  “还好。”
  周艮冷冷地回了一句,继续洗刷起来。杜三娘见他手指已经勒得紫了,赶紧上前把他的手抓在手里。很温暖地,那锁教杜三娘取下了。周艮稍稍皱眉,好疼啊。
  “这是我的一件法器,你已经不需要了。”
  “你们何必这样?”
  “什么?”
  “一会儿我就去找……找陛下认罪伏诛。不麻烦你们这些家伙再多费劲了。”
  杜三娘愣了。那个家伙……是说荼王?
  “周艮一介布衣,躬身务匠,没啥本事,不必你们一唱一和地来演戏。瞧不惯一个小木匠有此殊荣,杀了便是,何必这般折磨我!荣誉已经教周家得了,周艮死也瞑目。”
  “这傻孩子,说啥呢?”
  “只希望你们能在陛下面前求个情,能容我死之前回盱眙见见师父……”
  “糊涂!”
  一巴掌猛然打在周艮脸上。周艮却像一团肉似的无动于衷。
  “周先生养了你十年,就养出来一堆颓丧的肉?生老病死人间常事,因为死人难活,活人就该死吗?别忘了!周老死了,你就是周家的顶梁柱,是下一个神匠!周家还要靠你重整旗鼓呢!”
  “怎么靠我?靠我在朱崖洲重整旗鼓?好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什么救世济民,什么务匠为民,都是空话了。周艮再不留恋这凡世,之前那一腔热情,真是可笑!”
  “好罢!既然你认定了,杜三娘无话可说。真是看错了人!好歹是个状元,没点儿霸气,就是底气也不足!竖子一个!臭了匠人的名声!你若还有半点儿人心,今晚你就在院子里披麻戴孝,朝着盱眙的方向跪一宿,也算是为周老尽孝了!待明天早上,容你吃个饱,杜三娘再拉着你去找陛下!”。
  杜三娘一脸嫌弃地离开了。周艮仍旧默默地洗刷着。杜三娘说的对,自己死之前,至少应该给师父守一次灵。灵柩虽不近身,哀思可追万里。即使自己已颓然无用,这点事还是能做的。
  洗过碗,周艮走进院子,抓过几件衣架上的白衣,开始撕拉披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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