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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3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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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
  
  冬至那日风雪漫天,楠都城冷得出奇。高墙之上,雪积了六七公分,就连墙头尖尖的电网也被白雪覆盖。
  
  “出去之后好好做人,这辈子别再进来。”
  
  铁门开了,外面银装素裹,不见去路。
  
  刚满十八岁的元染只身走出狭窄的铁门,身上还穿着两年前被押进来时的红色羽绒服,牛仔裤已然嫌短,露出半截脚踝,一双超轻跑鞋倒是簇新——在里面的时候没机会穿。
  
  他踩进雪地,陷了下去。
  
  风雪迎面扑来,整个世界寂静得宛如死城。
  
  但他已经习惯了寂静,调整姿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将待了整整两年的地方远远甩在身后。
  
  从始至终,他未曾回头看一眼。
  
  而风雪中,白色牌匾上黑色的字依稀可辨——
  
  楠都少年管教所。
  
  进城只得一班车,元染等了很久。车很空,司机见怪不怪,说了句“投币两元”,一脚油门就飙出去了。
  
  他投完硬币,兜里还剩四十八块,是临出来之前,教官特意给换的零。
  
  “你家电话打不通,自己回去看看吧,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给我电话。”管了他两年的警官打着手势跟他说。
  
  进来的时候,他家里也就剩下年过古稀的奶奶。搬走了?去世了?他也不确定,只能凭着印象找过去。
  
  车进了城,风雪渐渐小了,能看见街道两侧的建筑,可元染还是认不出路来。
  
  两年时间,放在外面一眨眼就过去了,可被关在高墙之内,宛若经年,什么都变了样。
  
  元染按照记忆又辗转了两辆公交,终于看见印象里的古城墙——他奶奶家就住这附近小区。
  
  可这儿哪还有什么小区?
  
  银行、商业街,一层楼高的圣诞树上张灯结彩,即使听不见,他也能想象出那儿流淌出来的欢快叮咚。
  
  但小区没了,奶奶也不知去了哪。
  
  他站在街头,很快雪花就落了满身,连睫毛都沾上了几片,视线模糊。
  
  兜里还剩四十四块,以及一张少管所释放证明,元染低头,看了眼陷进雪里的鞋,自嘲地笑了下,还真是……走投无路。
  
  “哎哎哎,让一下、让一下!借过!”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在人行道上疾驰,小哥嘴里大声嚷嚷着,还一边狂按喇叭。
  
  行人唯恐不及,连忙让出条道来。
  
  于是电动车完全没有减速,没想到,人潮尽头却有个红衣少年纹丝不动,非但如此,还忽然转过身来。
  
  雪地被踩实了,结了薄薄一层冰,电动车刹车不及,几乎整个撞了上去。
  
  车手摔出一米远,疼得龇牙咧嘴,起身就骂,“聋啊!让躲开听不见?”
  
  等骂完了,他才看见那少年被电动车压在下面动弹不得,登时噤声,上前扶起车,眼巴巴地问:“你没事吧?可别有事啊……我上有老下有小,赔不起医疗费的。”
  
  红衣少年吃力地撑起身,睫毛抖动着,一声不吭。
  
  外卖小哥又问了一遍,“有事没啊?没事……没事我走了啊,抢时间。”
  
  见他仍不开口,外卖小哥坐上车,一转油门,嗖地就开走了。
  
  有目击者不放心,上前想拉少年起身,手伸出去好几秒,他也没搭理。
  
  “受伤没?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瞅瞅?”问话,也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于是好心人也摇摇头,走开了。
  
  元染坐在雪地里,直到凉意刺骨才爬起身,脚踝大概是扭了,疼得钻心。这使他走得很慢,还有点瘸。
  
  迎面走来个阿嬷,拉着购物小拖车,老远盯着他看,然后探询地问,“……是元染?”
  
  他看向阿嬷,大概是曾经的街坊,见得少,所以不大记得。
  
  对方叹了口气,“终于放出来了啊,有没有去给你奶奶烧点纸钱?冬至了,该烧点纸,报个平安。”
  
  从老邻居口中得知,他被关进少管所的第二个月,奶奶就走了。没人告诉他,因为没人告诉少管所。
  
  那阿嬷又念叨了几句好好做人,别再犯事儿,才走开。可走了两步,突然觉得不对——这元家小子怎么连一声都没吭过?
  
  “元染!”她对着少年的背影喊。
  
  可对方像没有听见,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是……打击太大了?阿嬷摇摇头。好好的少年郎啊,要是不脑子一热犯下大错,哪至于搞成现在这家破人亡?
  
  她可还记得呢,元家这小子脑袋瓜极其好,学什么都灵光,被城里的贵人相中带到身边养着,这才把老太太从山里接出来,吃香喝辣。
  
  一失足啊,实在可惜。
  
  元染并不知道身后有人喊他。
  
  他从两年前昏迷醒来就聋了,什么都听不见,因为听不见,所以也不说话。这一晃两年过来了,他已经忘了能听能说是种什么滋味,仿佛天生就是聋哑的。
  
  天色一点点沉下来,风雪渐盛。
  
  天冷,加上又是冬至,街上的人越发少,偶有车辆呼啸而过,谁也不会在街头停留。
  
  元染被冻得四肢麻木,脸颊疼得像被针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会走在哪,要去哪,只是漫无目的地拖着腿往前挪。
  
  在里面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想过出来会怎样。但当时想得简单,先找到奶奶,把她送回山里老家,然后自己回来……报仇。
  
  可没想到,第一步就错了。
  
  他已经没有奶奶,没有亲人,可以心无挂碍的报仇。可仇人在哪?他连目标都没有,更别提怎么复仇了。
  
  元染走得累了,终于停下脚步。
  
  路边是栋破旧的小楼,关着门,灯箱上打着四个草体字:丁氏刺青。
  
  门边放着只青瓷碗,空的,还有一摞被子,借着屋檐的遮挡没有落雪。
  
  他走到墙边坐下,顺手将被褥拉过来裹住自己,厚重的棉絮阻隔了呼啸的北风,过低的体温才一点点回到他身上。
  
  困倦袭来,他抱着膝,迷迷糊糊地盹着了。
  
  ******
  
  “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家别碰水,七天后再来。”丁幼禾摘了口罩和手套,嘱咐着从纹身床上爬起身的女人。
  
  肖潇回头,试图看一眼自己的后背,奈何没那技能,只好起身走到落地镜前。
  
  她光|裸着上身,背后肌肤泛红,刚刺上去的荆棘玫瑰还有些微凸起。
  
  “阿禾,你这手艺是真没说的,姐姐我一定还给你介绍生意。”肖潇弯腰,拾起被丢在一边的文胸,边穿边感慨,“还是像你这样有门手艺的好,不用像我这样,呵。”
  
  她没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你挣钱比我多,”丁幼禾背对着她冲手,“该洗手不干,就别干了。”
  
  肖潇扣好文胸,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丰腴的身体,上面残留的淤青未散,“挣得多有什么用?给家里寄完了,连下月房租都缴不出。我字不识几个,不干这个,还能干什么?”
  
  丁幼禾拿毛巾擦手,“我这儿缺个搭把手的人,你来么?”
  
  肖潇一愣,继而大笑,“搞什么?姐姐我给你打工?你付得起工钱吗?不干不干,等哪天我年老色衰,活不下去,再来投奔你。”
  
  丁幼禾解开束发的绳子,齐肩的头发立刻披散下来,微微卷曲,贴合在脸侧,更显得脸庞娇小,玲珑可爱。她低头收拾着箱子,“不来就算,不早了,你回去吧。”
  
  肖潇穿上大衣,拿围巾裹住脸,笑了声:“走了,隔两天来看你。”
  
  “别来,忙呢。”丁幼禾说。
  
  肖潇大笑着,撩开帘子,推门出去了。
  
  丁幼禾去关门,一眼看见门边的碗空了,于是转身回去,翻出一袋猫粮,稀里哗啦地往空碗里倒——天冷了,流浪猫觅食不易,来她这儿打牙祭的次数明显也多了。
  
  她余光瞟过给流浪猫狗备着的棉花褥子,手上动作停了,慢慢地挪过去,犹疑了一下,飞快地掀开了棉褥。
  
  蜷着身子,抱着膝的少年仿佛突然被惊动,迷瞪地睁开了眼。
  
  那是双漂亮的眸子,眼型狭长,眸光澄澈里带着点迷茫。他显然是被忽然扑面的寒风给惊醒的,下意识去抓被丁幼禾扯走的被褥。
  
  丁幼禾将手一扬,没还他,“你什么人啊,坐我店门口干什么?”
  
  少年打了个寒噤,摇摇头。
  
  “说话!不说话也行,”丁幼禾将被褥一抽抱在怀里,另一手指着远处,“离我这儿远点,别碰我的东西。听见没?动作快点儿!”
  
  少年一手支地,站起身,比丁幼禾高出不少,但略显单薄,就算穿了宽松的羽绒服,也觉得人在衣服里面晃。他看起来冻得够呛,只有鼻子和耳廓是红的,整张脸面无血色。
  
  “走呀!”丁幼禾凶巴巴地说。
  
  他果真抱着双肩包,沿着她指的方向离开了,身子微倾,脚有点跛,一瘸一拐的,加上雪天路滑,没走两步就踉跄着差点儿没摔。
  
  丁幼禾一愣,这人身上有伤?
  
  “喂!”她喊。
  
  可他就跟没听见般,蹒跚走远了。
  
  北风凌冽,丁幼禾出来没穿外套,被风一吹立刻钻心凉,忙把被褥重新铺在地上,倒满猫粮,回店里去了。
  
  关上门,还不忘落下锁。
  
  她给自己煮了碗面,锅里的水咕嘟嘟地冒着泡,热气腾腾。
  
  没来由的,她想起那个蜷缩在家门口的少年,他去哪了?有口热的吃么,腿上好像有伤,不知道重不重。
  
  丁幼禾挠了挠头发,烦躁地想把多管闲事的心给甩出去。她养活自己都够艰难了,哪还有精力去管别人。
  
  可面条才叉了一筷子出锅,她就丢下碗筷,快步朝楼下跑去。
  
  就一眼,看不到他就算了。
  
  门哐啷推开,正缩在屋檐下、蹲在被褥上吃碗里猫粮的野猫被吓了一跳,咪呜一声跑开了,亮晶晶的猫眼隔着风雪看向丁幼禾。
  
  人不在。
  
  丁幼禾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如释重负,正打算反身回家,余光却瞥见街道尽头、不常有人坐的长椅上一抹红色的身影,身上落满了雪花,对着路灯怔怔出神。
  
  侧影如画,还是特惹人怜爱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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