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关

　　第三章出关
　　于老叔说，在客栈的大山后，有一条密道可以走到滹沱河边，在那里有一位姓崔的采药人，只要给钱，就有办法过河。
　　关键是那条密道，必须有人带路，否则，山林里到处是岔路，一不小心可能就转到死亡峡谷，峡谷由于地势低洼，山林的雨水都汇集于此，形成了无数的水坑，水坑上面被多年的树叶覆盖，很难辨认。清朝期间，盐业由国家管制，许多未办理过关文书的私盐贩子，为绕过关卡检查，不知有多少人淹死此地，融化的盐水致使此地十几里寸草不生。
　　于老叔是客栈的厨师，不能离开。他叫来一名当地的老猎户带路，起初老猎户很为难，于老叔塞给他一瓶老烧，猎户便笑眯眯答应了。
　　第二天，这位猎户一边带路，一边嘬一口老烧。周华策心里还嘀咕，这位酒鬼不会耽误事吧？照这样喝下去，一会儿就神志不清了。没曾想，老猎户越喝越精神，话也多。
　　他们躲过三四群野猪，周华策知道，这儿的野猪凶猛不下于虎豹，猎户都不敢轻易招惹。枪一响，一般野兽都是惊恐逃窜；野猪相反，寻声攻击，而且结群攻击。
　　三年前，七个日本商人上山打猎，后来一个也没回来。日本报纸大肆宣传，说是阎锡山不满日商开发山西，派军队秘密杀死了他们，要阎锡山给个说法，否则，兵戎相见。阎锡山十分惊恐，派部队拉网式搜寻。终于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了七个日商的残骸，已经啃咬得只剩头和穿鞋的脚，场景十分恐怖。
　　老猎户说，野猪经常在松树干上摩擦身痒之处，树干上的松油便涂抹于身。身上越痒就越蹭，越蹭，松油便与猪毛凝结得越厚实。穿着这么一身天然盔甲，野猪根本不在乎那些枪弹，只要打不准要命之处，它就与你拼命。
　　说话间，老猎户引他们来到山间一处猎人休息的石头洞。洞里有二十多平米，锅碗瓢盆俱全。木板床上铺着两张羊皮，是为猎户们晚上御寒之用。周华策知道猎户们十分团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没点侠义之气，猎户们也不接纳你。
　　周华策他们自带的干粮，就着山泉水，填饱肚子，又开始上路了。老猎户出门时，把一双筷子放在灶台上，这一路他却哑口无言，皱着眉头东瞅瞅西瞄瞄。
　　周华策问：大叔，有什么不对吗？
　　老猎户含含糊糊说：我也不确定，好像来过生人。
　　周华策警觉起来，他问：你怎么知道？
　　老猎户说：我们几个哥们，谁在这里歇脚，出门时都要放一双筷子，表示来过。可是刚才我进山洞，灶台空空的。你看这一路上的藤叶，也拽下不少，走路东摇西晃，一看就不是山里人。
　　周华策问：你能看出是几个人吗？
　　老猎户看看一处草地上凌乱的脚印，说：五六个人。
　　周华策大吃一惊：五六个人？逃荒的？那用不着走难走的山路，一定也是和我们一样，躲避关卡。会是什么人呢？山贼？
　　老猎户摇头：山贼？那都是山里的猴子，他们走山路脚轻，鞋印都很浅，后脚跟几乎没鞋印。他们也不会把藤叶撞得到处落。
　　话音未落，看见前方十几里远的山林里，冒出一股青烟。衬在藏蓝色的天空中，十分显眼。老猎户瞄瞄起烟处，笑着说：那是老崔的住处。不会老崔生火做饭，把他的茅草屋烧着了吧？老崔采药时，右手被毒蛇咬过，至今右手不听使唤，哆哆嗦嗦的。
　　周华策突然想起了老崔是谁，他忙问老猎户：老崔，是不是原来客栈的崔医生？
　　老猎户忙答：就是，原来的客栈主人死了，他也就离开了。
　　周华策听说，老崔最反对他爷爷吸大烟，曾经几次熬药，想戒掉他爷爷的烟瘾。他爷爷流着泪说：别折腾了，烟瘾要是能戒掉，就不是大烟了。
　　老崔说，我还有一偏方，明天采药试一试。也就是那一次，老崔上山摸到了蛇窝里，被蛇咬后，他老伴用嘴给他吸伤口的蛇毒。老伴体重九十多斤，却把一百七十多斤重的老崔背回家。老崔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缓过来，他瘦弱的老伴却中毒身亡。
　　周华策的爷爷得知后，买得一口桐木棺材，厚葬老崔的老伴，并让周华策的父亲披麻戴孝，当孝子送孝。
　　等老崔从床上爬起来，能下地行走，才得知周华策的爷爷已经遇害了。
　　客栈不久换了新主人，老崔一看来路不对，就悄悄进山，以采药为生。
　　周华策叹口气，周家后来衰败，也顾不上照顾老崔这一伙老人。爷爷要是活着，断不会让老崔独自生活在深山里。周华策决定，要尽快用金条先把周家的田地全赎回来，把老宅子翻新一下，让老人们有房住，有口饭吃。再也不能让他们在外漂泊，周华策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重担。
　　望着重重叠叠的山林，不知老崔这几年变成啥样儿了。周华策急切想见到老崔，告诉他，周家还惦记着他，没有忘记他这个老人。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近老崔的茅草屋。老猎户猜得没错，茅草屋已经烧得剩下几根木架。他们忙跑过去寻找老崔，灰烬中并没有发现人，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掉下来。
　　但老崔哪里去了？老猎户突然在旁边又发现了杂乱的脚印，忙挥挥手，周华策和何川和尚会意，跟着老猎户退回到一块大石头后。
　　老猎户低声说：陌生人来过这里，说不定，火就是他们点的。
　　何川和尚不解：为什么？他们与房主人有仇？
　　周华策说：看来这帮人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们很熟悉我们找的人和走的路。如果没有猜错，他们可能正在滹沱河边隐藏着，等着我们上钩呢。
　　老猎户说：那怎么办？我们原路回去吧。
　　周华策说：不行，我们得摸清这帮人的来路。
　　老猎户立即反对：昨天我和客栈的于老叔约定好，把你们带到老崔这里，我的事就完成了。我要回去了。
　　周华策说：回去前你得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昨晚你与于老叔聊完，又到哪里喝酒去了？
　　管你什么事？我爱跟谁喝就跟谁喝。
　　你说了，再给你一瓶酒钱。
　　谁稀罕，别拿小把戏侮辱人。本人不傻。
　　周华策严肃地说：难道你没看出来？跟我们的是熟人，不是陌生人。
　　老猎户吓一激灵，考虑一会儿，说：有可能，我跟你们去，瞧瞧哪个王八羔子敢跟老子。难道是村公所的王守义？昨晚我们海聊到半夜。
　　周华策问：王守义？是不是过去客栈的账房先生王守义？
　　没错，就是他。之前客栈倒闭，他去了察哈尔，也没挣到什么钱，今年买了个媳妇回来了，在村公所当村长。他识字呗，乡下找个识字的可不容易，何况王守义打得一手好算盘。
　　王守义可是个当地名人，曾经给山西督军阎锡山管财政，几年来账目分毫不差。但本人爱拈花惹草，勾搭上了阎锡山的一个小妾。阎锡山知道后要枪毙他，正好周华策的爷爷登门拜访，就对阎锡山说，你毙也是毙，不如把他当只狗赏给我吧。
　　阎锡山当年去日本留学，得过周华策爷爷的资助，忙说：恩人，可不敢说赏，就送你了。这小子有能耐，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迟早要给恩人闯祸。
　　周华策爷爷那一天给了王守义三百大洋，让他去逛窑子，哪天逛够了，再来盐运客栈做事。王守义第二天提着剩余的二百大洋，跑来了。周华策爷爷问：逛够了？
　　王守义吐吐唾沫，说：够了，女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像烤红薯，闻着想。
　　后来，王守义再也没有出过绯闻，他成为北至察哈尔南至襄樊，整个盐运古道上的管账先生。周华策爷爷吸上大烟，货运客栈\里外事务就全靠他来掌管。
　　周华策的爷爷遇害后，人们就怀疑过王守义霸占周家财产，雇凶杀人。周华策的父亲几年后也遭到杀身之祸，一天夜里被人捅死在茅厕。人们就更加怀疑这位管账先生，因为他掌管着周家的产业，他最有杀人动机。
　　这是周华策心中无法抚平的疼痛，他长大后，想找王守义了解了解当年的情况，但本人早已到察哈尔经商去了。如今找到了此人的行踪，周华策只能放一放。他必须先把何川和尚送到目的地，这不仅是对师长张瑞敏的承诺，何川和尚的神秘使命，对他有巨大的吸引力。
　　他们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越过山顶，已经看到下面的滹沱河奔涌而下。上游这几天秋雨不断，河水越发凶猛。
　　老猎户不久嗅到了轻飘飘的香烟味道，当地人一般吸的是自己种植的大烟叶，味道醇厚。他循着味道，发现了有五六个穿洋装的年轻人躲在一处山沟里，在等待什么。
　　老猎户用眼神向周华策示意一下，周华策掏出手枪。老猎户说：今天过不了河啦，前面真有个套儿，等着你们钻呢。你们慢慢往回撤，我先让王八羔子们吃点苦头。
　　老猎户早瞅见那帮人头顶不远，有一处野猪洞，两个小猪正在洞口拱地皮。他掏出一串鞭炮缠绕在一块石头上，用火石打出火星点着，瞄准小猪扔去。
　　小猪吃一惊，看从天而降的石头上花花绿绿的，凑过去想看个究竟。没想到，石头发出噼噼啪啪的爆炸声，吓得小猪早忘了家门，四处乱跑。母野猪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从洞里跑出来，看不到自己的孩子，却看到门口坡下有一群不速之客，便叫着冲下去。
　　一位中年人来不及躲开，就被野猪的獠牙挑飞了。
　　周华策在暗处观察，这帮人并没有因这突然的变故而惊慌逃散，他们只是随即躲在树后，警惕地戒备四周。更没有随意开枪，这是一帮训练有素的军人。看来，日军已经翻越太行山，渗透进入内地了。这也说明，何川和尚这次进山的重要性，他们想阻挠何川和尚。
　　周华策想，他们能考虑到在这儿堵截，那么在其它进山路口，一定也安排了蹲守的人员。仅凭自己的力量，估计无法把何川和尚送进野猪岭大山。目前先回客栈隐蔽下来，再想别的办法。日本人行动够快的，走漏风声是肯定的，但是谁走漏的呢？
　　厨师于老叔不可能，牵马之人也不可能，他是受军统委派，暗中保护这次行动。难道真的是多年未见的王守义？老猎户醉酒中，嘴巴就把不住，可能透露了明天要做的事。王守义感觉有油水可捞，暗中透露给日本人。极有这种可能。
　　周华策示意何川和尚和老猎户，他们悄悄原路返回，却没有发现身后有一人，正暗中跟着他们。
　　何川和尚虽然走在返回的路上，但没有一丝懊恼。他觉得路上的景物与千户寺庙周围的山林很相似，不由得想与周华策说说话。他觉得周华策心里被一块巨大的魔石压迫着，连喘口气都很困难，他想帮帮这位年轻人。
　　他扭头看周华策，却发现周华策身后不远跟着一位野人。披肩的长发，身上披着一块帆布，腰部系着一根草绳。何川和尚怔住了，周华策随着也扭回头。野人瞬间躲进山林。
　　周华策说，没什么，走吧，必须天黑前走下山。何川和尚会意，大摇大摆往山下走。
　　周华策边走边用耳朵捕捉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他在山路拐弯处，闪电般躲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他屏住呼吸，等野人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长发。厉声问：你是谁？为何跟我们？
　　这时，山坡上传出声音：误会，华策，误会。
　　周华策吃一惊，奇怪，竟然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随声看到，山坡树林里走出一位步伐矫健的老人，满头白发。老猎户首先打招呼：老崔，你没死呀，怎么还躲躲藏藏的？
　　老崔笑着说：老猎户，我还等着给你烧纸钱呢。
　　老崔走进周华策，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长这么大了，快放手，他是你弟弟。
　　周华策的脑筋转不过弯了，不知想笑还是想哭。他一听野人是弟弟，忙放开手，满脸又充满疑惑。老崔估计解释起来很麻烦，便说：这里不安全，跟我来。
　　他们跟着老崔走了大约两华里，发现在山壁隐蔽处有一山洞。山洞口野草蓬蓬，但走进去却十分宽敞。他们在山洞里拐了一个弯，进入一个黑黝黝的山洞，老崔点亮松明子。这时大家发现，这是一个有篮球场那么大的山洞，老崔收拾的很整洁，放着两张用松枝搭盖的床，还有灶台，烟囱可通至山顶，生活用具样样俱全。老猎户都看呆了，他说：没想到老崔是狡兔三窟，宝殿藏在这里呀。
　　老崔笑说：要是没有准备，今天就被大火烧死了。
　　老猎户奇怪：谁放的火？日本人吗？
　　老崔思索道：不是，有人给我通风报信，找不到我，就只好把茅草屋点着了。他救了我，也救了你们。如果茅草屋不着火，那帮人会在茅草屋等着你们。
　　大家都相互点点头，说的没错。
　　周华策多年没有与老崔打招呼了，他扑通跪在老崔目前，说：我爹活着时叮嘱我，每年要给你崔爷磕头，今天我给您补上。棒、棒，磕了四个响头。老崔忙拉起周华策，他把挂在石壁中的一块木板拿来，外面灿烂的阳光通过一米见方的石洞投射进来，正好照在对面的一幅遗像上。那正是周华策死去的爷爷。
　　老崔说：你爷爷要看到孙子这么孔武有力，不知有多高兴。你爹太软弱，杀只鸡都手哆嗦，他看不起你爹，你像你爷爷。很像。
　　周华策悲戚地问：有一个憋了许久的问题，我一直解不开，我爷和我爹，到底得罪了哪位仇家，竟然杀了父亲，还要杀儿子。
　　老崔说：还不是你爷爷发现了钨砂矿，钨砂。
　　周华策吃惊地问：钨砂？我咋没听说？
　　那可是违禁品，国家管制。制造飞机大炮子弹坦克，都离不开钨砂。原来只有广东江西一带有，后来你爷爷在野猪岭也发现了这玩意，灾祸也就跟来了。
　　周华策恨恨得说：估计又是日本人。
　　老崔说：一开始，日本人还没插手，先是德国人，后来俄国人也找上门来。
　　周华策此时接收的信息太多了，脑袋一时转不过来，连他有个野人弟弟也来不及过问。他觉得，此次回到故乡，好像掉入一座诡异的迷宫，四年多的军旅生涯提醒他，一定要冷静。。
　　他目前的任务是，护送何川和尚进入野猪岭。任务一旦完成，他就可心安理得去支配那五根金条，这可是十两一根的大黄鱼，按当时市价估计，一根金条就是旱涝保收的五亩水田，它们是周家翻身的资本。
　　但师长肯拿出五条大黄鱼，也说明这趟买卖是可能掉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