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梦比夜更长 上

　　神仙打架这件事李望玄倒是第一次见到，好在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必担心会受到殃及，这种机会确实不是谁都有办法体验的。
　　他曾经一度以为，神仙打架莫过于搬山倒海，开天断江。直到今天，他发现好像这一切也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特别。说是切磋比试，但是最终的目的不外乎为了赢，为了分出个胜负。所谓的神仙，也只不过是在赢的方法上，比凡人要多出些选择。
　　二人此时都在酝酿着战意，一边感受着这方世界里天地元气运行的规律，一边寻找着一个合适的出手时机。此刻眼下的这个小世界毕竟是属于方缠，他在这里自然更容易占到先机。只见他先发制人，右手在胸前作了个剑指，口中轻喝一声，“去。”他背上的那把三尺青峰应声而出，慢悠悠的向对面的苏缚飞去。说是飞剑，可是这速度看上去，称之为“爬”剑也不为过。
　　苏缚谨慎的盯住了那柄剑，并无丝毫的大意。她不慌不忙的取下负枪，双手一前一后握住枪身，左脚向前一步，身子微微前倾，然后整个人弹射而起，抡起手中的长枪向空中的拿柄东倒西歪的飞剑就砸了上去。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力降十会，大开大合，这便是苏缚走的路。空中的拿柄飞剑像是知道大敌将至，突然就停止了晃动，就那样停在了空中，准备硬接苏缚的这一计攻击。这一手看似平淡无奇，感觉全是漏洞，但又显得那般完美无缺，在少年的眼中，仿佛这一刻，那柄剑就该这样，一点也不突兀。
　　“铛。”当枪与剑碰撞在一起的那一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冲击波出现，没有飞沙走石，没有山崩地裂，更像是这一枪一剑只是轻轻的挨在了一起。苏缚双手压着枪，把全身的气力都灌注在了这杆枪上，枪身那弯曲到有些夸张的弧度，让人不免有些担心女子手中的兵器会不会应声而断。远处的方缠此刻也不再是单手结印，在枪剑相碰的那一刻，他的手让人难以察觉的抖动了一下，随即立刻盘腿席地而坐，双手御剑。
　　看似平静的背后，往往隐藏的是让人难以理解的凶险。若不是小玄子此时和这方世界同化，可以感知到这个这个世界里正在发生的一切，估计他也会觉得的，这两人交手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然而他清楚的看到，在枪与剑相撞的那一瞬间，二者周围的空间就在以肉眼不可见的方式，不停的在崩坏、复原，以此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循环。如果说这方世界是一块画布，那苏缚的枪就像是一把剪刀，肆意的在画布上破坏着，方缠的剑更像是一根针，将被破坏的地方完美的再缝合起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见苏缚突然松开了双手，整个人借力向上一跃，然后在枪身回弹之际，就是一计千斤坠，双脚重重的踏在了枪上，连同那把本来就招架的有些困难的飞剑一起，硬生生的给踩到了地下。这片空间再也承受不住了，被苏缚的长枪直接在上面划出了一道口子，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就立在了空中，其中灰蒙蒙的混沌之气弥漫，同这一片暗红的环境相比，格外的突兀。
　　第一次交锋，显然是苏缚占据了上风，方缠有些狼狈的倒在了地上，不过看样子并无大碍。苏缚用脚在地上轻轻一勾，长枪便又回到了她的手中，然而方缠的剑，却是断成了好几节。
　　“连本命飞剑都不用，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苏缚明显有些不快。
　　“别急，前面不过是热热手，现在才开始，一剑定胜负。”方缠站起身，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果然什么御剑飞剑，都是虚的，还是只能相信自己的双手。”
　　“知道为什么，我这回又勇气挑战你了吗，就是因为这个小世界。啧啧啧，这东西可当真算得上是宝贝，从我得到他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动用过自己的本命飞剑，让它一直在这个世界中温养。可以说，它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我身为它的主人，我就是这个世界的道理。”
　　方缠面无表情的看着苏缚，突然脚下的大地裂开，一柄朴实无华的桃木剑从中慢慢的浮了上来。这便是他的本命飞剑——“新春”，当他握住剑柄的那一刻，李望玄清楚的感受到，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回应方缠手里的那把剑，试图焕发新生，就连那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也悄无声息的又恢复如初。
　　一枝嫩芽从方缠边上的地底钻出，随后以其为中心，千支万支的嫩芽相继浮现，向四周散开，这一刻，大地回春。就连天空中的厚重到近乎实质的煞气，此时也逐渐变成了瓦蓝的天空。是方缠将这个世界给同化了吗？其实并不然，小玄子清楚的感受到，天地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就是方缠。这个世界看上去毫无生机，就是因为这个世界曾经是古代神魔的战场，天地之间煞气太重，然而方缠却将整个世界的煞气，全部灌进手中的桃木剑中，没有了煞气的威胁，这个世界中原本暗藏的生机，全部爆发了出来。方缠作为掌管民间风调雨顺的中州正神，这种生命的能量更是能够尽数为他所用，他说的没错，此时他就是这个世界的道理。
　　苏缚的表情显得格外的凝重，她又怎么看不出来此刻的方缠又多难缠？但是不战而退，显然不是她的风格。她抬头往小玄子处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从他笑了笑。
　　“快点保佑你师傅能赢吧，不然你怕是要多个招人烦的师爹了”
　　修行者之所以能够斗转星移，搬山填海，其实就是通过和这个世界“讲道理”。只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苏缚和这个世界讲道理显然是说不通了，那道理讲不通的话怎么办？那就打到它服，让所有的道理都不再是道理。
　　一身红衣的苏缚，在这个百花怒放，姹紫嫣红的世界中，显得有些许格格不入。她轻吁了一口气，单手拄着枪，立于天地之中，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突然，起风了。
　　一道微风拂过，让方缠有些意外，这个世界中，怎么会有风？
　　风吹在了苏缚的衣服上，一身红衣随着风在空中左右飘动着，只见这风越来越大，越来越猛，苏缚的衣服头发在风的鼓动下，也飘动的愈发的剧烈。吹着吹着，苏缚的一身红衣逐渐发生了些许变化。它就像褪色了一般，一抹猩红的烟雾从衣中挣脱出来，随风而动，不一会儿，天地之间便都是猩红之色，大有遮天蔽日之势。她的衣服也慢慢的又深变淡，最后褪成了白色。
　　红烟所到之处，万物凋零，他们正在疯狂着吞噬着这个世界的生机，通过一系列的此消彼长，苏缚和方缠二人之间出现了一道分界线，方缠那边生机盎然，苏缚这边万物凋零，像是有血海在涌动。二者颇有种分庭抗衡的样子。苏缚硬是将这方世界一分为二，让猩红的烟雾在其中不停的弥漫，扩展。
　　当红烟弥漫扩展到饱和之时，突然整个世界像是被人给偷走了一个刹那，一瞬间的静止。随后红烟快速收缩，尽数没入苏缚手中的长枪之中，原本银色的长枪也变的猩红骇人，现在的苏缚，白衣红枪，就算小玄子此时作为观察者，被完美的保护了起来，但是在看到苏缚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宛若实质的压力。这个世界似乎也开始有点承受不住，苏缚每拖着枪向前走一步，身边的空间便会崩碎一次。她就这样，一步一步，由慢到快，最后拖着枪跑了起来，向着方缠冲了上去。
　　方缠自然不惧，被前面发生的一切给挑起了战意，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双唇，抬起手中的剑迎了上去。
　　这一次甚至连枪剑碰撞的声音都没发出，二人只是互相擦肩而过，背对着对方，苏缚单手持枪，保持着接触时刺枪的动作，方缠亦然。只是方缠的肩膀上多了一个窟窿，往外淌着金色的血液。
　　是方缠败了。
　　小玄子从都到尾神情都保持着高度的紧张，唯恐错过了什么，他尽可能的将二人的动作放慢，同时还感受着天地之间的各种细微变化。可是最后的这次交手，并没有花哨的地方，没有电光火石之间的千万次交手，只是因为苏缚的枪比方缠的剑更快，快到方缠连用剑招架都来不及。
　　“谢苏仙子不杀之恩。”方缠转过身来，耷拉着手臂，低头道谢。他心里明白，虽然肩上的伤口因为枪上蕴含的大道之力导致短时间内无法愈合，可如果那一枪扎在他的本命飞剑上，他自己一定承受不住那次撞击，只会沦落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苏缚挥了挥手，满不在乎：“说这些客套话干嘛，本来就是点到为止。倒是可惜了这小世界，估计近些年来是没法重新复原了。
　　刚刚因为苏缚的这一枪，整个小世界都被划开了，空间裂缝的边缘甚至都开始慢慢消散，这是一个世界走向崩坏的前兆。好在方缠及时将自己的本命飞剑掷入虚空，镇住了这方世界，才导致崩坏没有继续下去。
　　“对了，方缠，你可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那是自然，我到时候会派一道分身同行，主身还是得留在中州，以防有人趁虚而入。”
　　苏缚点了点头，身为一位重神，是没法擅离职守的，毕竟关乎到整个阳间的命运。并且有一道分身一同前往，便够了，自然不能对方缠要求过多。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单手一挥，小玄子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拉住了一样，随即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脱离的出来。这次恢复意识显然比之前来的时候快上不少，他回到自己的肉身之中，发现有种空虚的失落感，不过只是一会就调整了过来，当即活动了下筋骨，重新适应现在的这种感觉。
　　方缠见状，难得赞赏的点了点头，倒是苏缚反而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说二位真的是，太猛了吧，我感觉如果不是这个世界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你们的发挥，你们可以真的打破个世界跟玩似的。”小玄子心有余悸的看着眼前的两位神仙。
　　听到少年的这番话，苏缚惊讶的说道，“可以呀，这都能看的出来，走走走，打了这么一场真的是累的要命，咱们几个喝酒去。我请！”
　　“那可不，等等出了这里，我又有好多东西想问。”少年环顾了一周，明白如果不是苏缚方缠二人护着自己，就自己这小身子板，瞬间在这里就会被天地威压给压到灰飞烟灭。
　　三人出了这个小世界后，在方缠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山崖之上，本来方缠提议去他的行宫里坐坐，但是被苏缚给拒绝了。在这儿可以鸟瞰整个山谷，现在正值日落之时，在这里喝酒倒是别有一番风味。苏缚像是变戏法一般的变出了桌椅，酒杯，花生米，看的小玄子是目瞪口呆。
　　苏缚见少年一脸懵逼的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
　　“我这有什么，咱们边上的这位更夸张。”苏缚拍了拍小玄子的肩膀，冲着方缠努了努嘴，“方大厨，咱们都出了酒了，你这不给我们炒两个下酒菜?”
　　堂堂中州正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系好了围裙，风情万种的白了苏缚一眼，惹得后者完全不顾形象的笑的前仰后翻。方缠直接凭空变出了一个厨房，灶台，砧板一应俱全。虽然方缠一遍肩膀受伤没法动，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烹饪，单手切菜，颠锅，看上去行云流水，要是别人不说，小玄子还以为这位是哪位酒楼的大厨。
　　不一会儿方缠大厨就端着几道菜上来，鱼香肉丝，竹签肉，酱牛肉，拍黄瓜。然后又回头朝着厨房走去，“你们先吃着，还有个东西马上就来。”
　　只见他随后从厨房里端出了一个烧着炭火的铜锅，苏缚和李望玄看着锅内翻腾的红油和干料，不禁咽了咽口中的唾沫。
　　“我的乖乖，我可是好些年没吃到牛油火锅了。”
　　“我也是，平时在鬼市里哪里见得到这东西。”小玄子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铜锅，感觉这趟活没白接。
　　“锅里的牛蛙什么的都可以吃了，我再去切点毛肚，牛肉蔬菜什么的，顺便调个酱料。”
　　“方大哥！”小玄子不由得嚎了一嗓子。
　　“恩？”
　　“我突然感觉你会发光！”
　　“……”
　　吃饱喝足，苏缚和小玄子两个人直接瘫在了座位上，不停的打着饱嗝，方缠看着二人被自己喂饱的样子，心满意足的喝着茶，点了点头。
　　“方大哥，嗝，我看你做菜的时候都是亲力亲为，直接用意念控制着锅铲什么的不就完事了嘛，嗝。”少年一遍打着幸福的饱嗝，一遍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然而方缠听到这句话，立马就换上了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做菜讲究的是一种生活的仪式感！跟你这种憨货说了也不懂。”
　　苏缚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说的好！我从你这句话，拿出我压箱底的好东西，让咱们一起喝个尽兴。”
　　看着方缠和李望玄二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的样子，苏缚狡黠的笑了笑：“这可是改良版的‘大梦春秋’，用的都是阳间的材料，虽然没有什么延年益寿，白日飞升的功效，但是绝对能够一醉方休。”
　　说罢她就掏出了一个用泥封好的酒坛子，拍开封泥，把桌子上的三个酒杯给满上了，“我一直以来都很讨厌那些修炼无情道的人，斩去了七情六欲，境界是升的飞快，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追求长生就是因为我留恋这种酒肉穿肠过的红尘生活，真的是多久都过不够啊。”
　　苏缚自顾自的先喝了一杯下肚，接着道：“我真的活了太久了，可是还是想一直活下去，我在长生之后经常会冒出活腻了的念头，可是每次我都能找到更多让我一直活下去的理由。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曾几何时我也曾多次想要放弃过生命。”小玄子心里这般想着，他看了眼苏缚，正好对上了她那带着笑意的双眸，然后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他是喝过大梦春秋的，只是苏缚的大梦春秋，似乎多了一分阳间的味道，他很喜欢。之前喝掌柜的那杯大梦春秋，喝的是借酒消愁，然而这一次喝的却是酒逢知己。
　　“这孩子的酒量这么差的吗？一杯就倒了。”方缠喝着酒，看了一眼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小玄子，不禁有些头疼。
　　苏缚一边轻轻的走过去给小玄子披了一件衣裳，一边冲方缠说道：“他还算不错吧？”。
　　“恩，不错。”方缠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随后又是一杯进肚，“我大概能猜得到你为什么要喊上我陪你一同去东正山了，不过有这个必要吗？”
　　“有啊，天已经黑了，我们的时间也不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