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万千小鬼避红衣

　　第一次走阳，去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肯定是要做些准备。李望玄回到屋子里，在房间里兜了半天，觉得好像自己也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只是带了两身换洗的衣裳，然后床底下摸出了那把许久都没碰过的三尺佩刀。这是铁匠铺的钱狗剩给他打的，那次正好他来酒肆给老杨头捎个东西，两位同为鬼市走阳人，就顺便喝了一壶酒，聊了聊生前事，把刀就是酒钱。只不过李望玄来到鬼市以后，摸着扫把的时间，远远比碰刀的时间要长的多。
　　“出门在外，总是要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傍身的，果然还是握着点什么心里觉得踏实。”手中的刀鞘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少年也并不在意，只是随手将它绑在了一个顺手的位置，对他来说，出刀这件事，一定要快。
　　就在少年准备出门之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走到床前的书桌上，停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的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封信，仿佛那封信比店里的那坛子“大梦春秋”还要重上不少。他犹豫了再三，还是决定把它装进了一个精致的信封里，然后放在了胸前贴身的位置。他一遍又一遍的调整着信封的位置，就怕它不小心被自己给弄皱了，可是毕竟是带在身上，就算保护的再好，它也是会变成不是最开始的那个样子。
　　一切都准备妥当，小玄子轻轻的带上了房间的门，一步一步的朝着店外走去，一直到那个大大的“當”字出现在他的眼前。这次他在门口犹豫了很久很久，他找了很多理由说服自己上前敲开这扇门，可是他特别害怕，害怕自己进去以后不知道该怎么走，害怕见到她的时候不知道说什么，更害怕见不到她。在他的心里，真的是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了，只是他不知道她愿意听哪一句，以至于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
　　“早知道就先喝两杯给自己壮壮胆了。”少年嘟囔着，“不然我抛个铜钱？决定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嘿，这不是小玄子嘛，怎么在门外瞎杵着，进来呗，小妍也在的。”钱掌柜“好巧不巧”的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了在门口踱来踱去，正准备抛铜钱的少年，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这不是，有点怂嘛。”小玄子低下了头，若不是钱掌柜也是一号人物，普通人怕是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钱掌柜也懒得再和少年说些没营养的话了，直接二话不说，一把把他从门外给拖了进来，硬是给拖到了后院的门口，边拖边说道，“我知道你这次来就是想给小妍道个别，你这一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既然有这个想法，那就去做。”
　　少年在后院门口，轻轻的叹了口气，慢慢的走了进去。眼前的少女在专心致志的练剑，像是不知道有人来了一般，更或许是她知道，但是不想搭理罢了。她的剑没有什么花哨的架子，只是不停的重复着“沉肩，屈肘，平刺。”，记得在鬼市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在练刺剑了，这么些日子过去，她和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少年用力了眨了眨眼，感觉双眼被什么东西给刺痛了一下，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少女的剑尖就只离他眉间仅仅一指宽的距离。
　　“找我干嘛？”
　　“刚刚不晓得被什么东西给晃了晃眼睛，我想应该不是因为剑的缘故。”小玄子看着拿剑抵在他眉间的少女，丝毫不惧，“这些日子不见，你越发的耀眼了。”
　　“可你还是那么废柴。”
　　“对不起啊。”少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伤了，神情顿时暗淡了下来，“我知道过去的事情是都不会过去的，以前是我真的太软弱了，没能保护好你。”
　　“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练剑，一点也不喜欢。”少女用力把手中的剑往边上甩去，把它死死的钉在了边上的试剑石上。“你那时候，不该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的。”
　　“对不起。我真的……”
　　“你以前总是握着你的破刀，我帮你打扫屋子，帮你打理生意，可是你却只是握着你的破刀，和其他的小姑娘互诉衷肠。”她很平静的在说着往事，早就不像当初那样带雨梨花了，“现在好了，你的刀，不及我的千万分之一快。”
　　“嗯呢，对不起。”
　　“我以为你那个时候已经不喜欢我了，你喜欢上了别的小姑娘。”
　　“对不起。”
　　“算了吧，我们是真的不合适，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现在不想考虑那些事，我有很多事可以做，希望你也是。”她落寞的坐在了地上，拨弄着头发，“我们还是朋友的。”
　　小玄子小心翼翼的从胸口的衣服里拿出了那个信封，然后面对着少女，也盘腿坐在了地上。他把信封，双手递到了少女的面前：“我要去走阳了，去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这次要去多久，能不能回来，从掌柜的嘴里，我感觉这次的的顾客不大简单。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好像知道自己以后要怎么走了。”
　　“我虽然最喜欢的一句诗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最喜欢的一个词是‘顺其自然’，可是我一直很小心谨慎的过着，今后应该是不用了吧。我已经在这里休息了好久好久，该重新拿起点什么了。”少年见对方没有接过信封，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果然儿女情长这种东西，很影响人行走世间呀。”
　　“我走啦林一妍，这把刀就留给你了，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偷偷拿着我的刀装大侠的样子，真的是好看。”
　　李望玄背过身，径直的朝门外走去，离开时跟钱掌柜道了个别，那天的鬼市，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小妍，你就不留留他吗？”
　　“不啦，掌柜的，大家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少女摸着那把少年留下的佩刀，还有佩刀上的那个被保存完好的信封，“掌柜的，我想学刀了，你觉得可以不？”
　　“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
　　当少年正准备走出鬼市之时，回头看了看这个熟悉的地方，轻声说道，“下次回来，我就不是那个每天扫地喝酒的李望玄啦。”
　　再次来到忘川河边上，还是那个给人递汤的孟婆，还是那座不时有人闹事的奈何桥。忘川河边上有块三生石，相传是上古大神女娲补天之时留下的，可看自己的前生、今生、来生。李望玄来过这里很多次了，可是每次想看一看关于自己的事，总是灰蒙蒙的一片，但他也不感到气馁，总是乐此不疲的尝试。
　　“别看了，当上了走阳人，就被蒙蔽了天机，就算是神，也看不见的。”一道声音从少年的身后传来，正是之前出现在店里的红衣女子——苏缚。
　　“那要是我想知道怎么办？”
　　“那得看你够不够强。”
　　“得有多强？”
　　“至少得比掌柜的强。”
　　苏缚大步向前，摸了摸少年的头发，大大咧咧的一手勾住了少年的肩膀，小玄子怎么的也是八尺男儿，但是眼前的苏缚竟然一点也不比他差，这么高的女子倒是少见的很，也难怪背着把长枪一点违和感也没有。苏缚拖着少年走到了三生石前，握着他的手，放在了三生石上。
　　“其实啊，三生石上有很多精魂，忘川河里也是，他们生前都是痴情的人。等那么久，受那么多的苦，就为了见上喜欢的人一面，真的是傻的要命。”
　　“啥意思？”
　　“意思就是你可别当那么傻的人。”
　　不过苏缚显然也不怎么在意这位少年会不会听进去他的话，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一句，“那种人可真的是太傻逼了。”
　　二人也没有急着走，就在三生石下肩并肩的坐了下来，看着奈何桥上一个又一个准备投胎的鬼魂，只不过在李望玄的眼里，这些都只是一个个普通的鬼魂，在苏缚的眼里，他们都是一段又一段独一无二的故事。
　　“我以前还是走阳人的时候，很喜欢来这忘川河边上，看着一个又一个鬼魂喝下孟婆递给他的那碗汤，有些不愿意喝下孟婆汤的痴情人，便自愿跳下奈何桥，在忘川河里受着千年的相思之苦，他们会被河水带到他们心里想着的那个人面前，一直陪着她，只是口不能言，对方也见不到自己。投入忘川河里的人是没办法闭眼的，他们就只能一次次的看着自家心爱的人经历着世上的喜怒哀乐，在对方跌倒的时候没办法出现在对方的身边，下雨了没法为对方打伞。眼睁睁的看着自家曾经心爱的人和别人喜结连理，看他们的洞房花烛夜，看他们互相许下海誓山盟，看着她一遍又一遍的走上奈何桥，喝下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他们每次都会想着如果对方不喝的话就好了，但是又怕对方受不了在忘川河里的相思之苦。可是他们却不知道，从对方第一次走上奈何桥，喝下那碗汤的时候，就不记得自己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因为我跳过很多次啊哈哈哈。”
　　“那你后悔吗？”
　　“不后悔，如果没有那些的话，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了。”苏缚伸了个懒腰，把坐在地上的少年一同揪了起来，“不说这些东西了，这里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你以后就会知道的。时候不早了，咱们去和阎王爷打声招呼，然后上路。”
　　“阴间好像没法御空飞行吧，咱们是骑马去还是？”显然少年对初次见面时的那匹神驹念念不忘。
　　女子这次倒是没把那匹马给招出来，她单手卸下了背在了背上的那一杆长枪，用力的向空中掷去，然后右脚向前一踏，一只手抓着少年，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长枪的末端，虽然小玄子生前只是一介凡人，但是怎么的也是见过那些御剑飞行的陆地神仙，女子这么硬核的“御枪飞行”方式，他倒是第一次见。他面无表情的感受着破空而去的感觉，心里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还未等他平复心情，突然他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撞击，差点没把他的胃给翻出来。
　　“坠机了？？？”
　　“到了到了，会不会说点好的？”长枪直挺挺的钉在了地府门口的石柱上，苏缚一直手抓着长枪，另一只手拎着小玄子，看着气势磅礴的地府，摇了摇头，“唉，真的是好久没来了，还是这么腐败。”
　　苏缚抓着长枪的手用力一抖，直接将石柱崩碎，在空中单手把枪又背到了身后，自己潇洒的落在了地上，只是忘记了手里还拎着个人，给小玄子摔了个狗啃泥。
　　这么大的动静要是没有点人察觉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一群鬼差骂骂咧咧的从地府中冲了出来，还以为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想要大闹地府，自从千百年前有个泼猴闹了次龙宫和地府，从此以后就没得安宁，动不动就有脑子短路的憨货想要效仿，觉得只要来这闹上一闹，就能成为一方大圣，但是他们毕竟不是孙猴子，最后皆是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阎王给丢进地狱里。
　　“又是那个不开眼的想来找苦吃？”带头的鬼差领着一般子摩拳擦掌的小鬼朝二人冲了过来，正一马当先准备掏出腰间的长刀给对方扎个透心凉，但是看到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站在那时，握着刀的手就是一软，硬是没扎出去，嘴里还不停的嘀咕着，“运气总不会这么背吧？”
　　那个鬼差哆哆嗦嗦的抬起了头，看了看苏缚，浑身抖的更是厉害了，手中的刀直接就掉到了地上。
　　“嗨。”
　　“我的妈，鬼啊卧槽！”鬼差好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凶兽，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都不敢回的向后飞快爬去，赶紧赶着自己带来的小鬼跑回地府内，把石门紧紧的给关上，留下淡定的苏缚和一脸懵逼的李望玄。
　　小玄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憨憨的说道，“没想到他们看到我来了这么激动啊。”
　　苏缚像是看弱智一般的白了少年一眼，正准备卸下背上的长枪，上前把石门给砸开，就里面传来了一道声音。
　　“苏姑娘大驾地府，小的们有失远迎，还请苏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石门缓缓打开，出现了十个身影，统一深鞠躬，一鞠到底，不敢抬头。
　　“下不为例。”
　　十人听到苏缚的这句话，如获大赦，赶忙抬起身子，谄媚的簇拥在了女子的边上，小玄子就像个透明人一般被挤到了一旁。在少年看到了十人样貌的时候，张大了双嘴，“我滴乖乖，这么猛啊。”
　　正是地狱的十殿阎罗，少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十人同时出现，就连那次传老杨头的手谕也没见过人这么齐。
　　“最近阴间事务繁忙，没法主身亲自迎接，真的是感到十分惭愧，希望苏姑娘不要见怪。”掌管阿鼻地狱的平等王欠身说道。
　　苏缚显然知道对方是在想些什么，不过也不是特别的计较，“那你就不怕我一不高兴把你这道法身给打散？”
　　听到这句话吓得平等王一哆嗦，连忙说道，“只要苏姑娘高兴，一道法身算不上什么，算不上什么。”
　　“别拍马屁了，这次来是给你等说个消息，鬼市酒馆里的走阳人，今儿开始就是我的徒弟，以后你们看见他都给我客气一点，不然被我知道了，要你们好看。”小玄子感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他，眼里的关爱之意让他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并且，我要借那扇门，去中州一趟。”
　　十殿阎王面面相觑，不知道女子这行为有何用意，还是转轮王鼓起勇气问道，“苏姑娘法力通天，为何不直接破界？”
　　苏缚瞥了转轮王一眼，转轮王差点没被吓得双腿一软，好在边上的人扶住了他，“中州有位故人，破界前去有失礼数，并且那样的话我怕我的徒弟一介凡胎，就算我用法宝护他周全，也会受些影响，对今后修炼不利。”
　　“是是是，还是苏姑娘想的周到。那需要我们带着您去还是？”
　　“不必了，我自己带着他去就行了，你们该干嘛干嘛，我来也只是给你们打声招呼，毕竟也是阴间管事的，该给的面子我怎么的也会给点。”
　　“谢过苏姑娘了。”十殿阎罗赶忙又是行了一个礼，然后化作青烟散去，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
　　“啧，一群怂包。”苏缚不屑的撇了撇嘴，牵着目瞪口呆的小玄子，径直朝地府里走去。
　　那天，小玄子没有在地府里见到一个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