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无脸人又是否会觉醒自我，在梦境之苏醒过来，变成活生生的“自我”？
　　嘴唇是五官之最难画的。牧阳画下了无数嘴唇，竟然没有一副达到实体化的标准。
　　他不急不躁，梦境之无数无脸人来来往往，若是想要为每一个人都创造一个独特的“自我”，那是何等浩瀚的工程。
　　他不争万年，只争朝夕。
　　梦境时间悠悠，转瞬之间，又是无数天虚度。
　　牧阳为眼前的一个无脸人刻下了最后一笔，那丰厚红润的嘴唇也随之呼之欲出，化为实体。无脸人已有了眼、鼻、耳、嘴，除了牧阳之外第一张完整的脸，终于出现在梦境之。
　　亲手完成了这幅杰作。可是令牧阳失望的是，拥有了这张独特的“脸”的无脸人似乎没有一丝自命不凡的觉悟。它仍然如同它的同类一般，浑浑噩噩，冥顽不化，行走在无疆的梦境大地，一切凭借本能行走。
　　
　　牧阳愕然，他可是记得，一次进入梦境的时候，那些长出了完整的脸的无脸人可是能够听懂人语，甚至和自己进行最简单的交流的。
　　无脸人完整的五官之，嘴唇最先消失，然后是鼻、耳，最后是眼睛。
　　它失去了它的脸，再次变成了芸芸众生无面也无心的一具。
　　待到下一次牧阳同时刻画出五官，创造出一张新的面孔时，又是一个月之后。
　　可是这一次，这梦境之第三张出现的面孔，仍然无知无觉，保持着无脸人野兽一般的本能。
　　牧阳再次出刀，为它的额头之下画了眉毛，鼻骨之旁画了褶皱，脸颊内侧点了细细密密的汗毛。
　　这张脸，已经有了最基本的神韵。
　　这一次，无脸人的整张脸庞开始实体化，它那迷茫的眼眸也第一次露出了惊愕。无脸人抬起头，看向了它的创造者，吐出了半句人言：
　　“我是谁……”
　　话音未落，脸的五官和细节一起再度被虚无吞噬。无脸人再次变成了无脸人，失去了它的意志和所有。
　　一个月的心血仅仅维持了一息之间。不过牧阳没有任何沮丧，反而内心升起了点点兴奋。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渐渐触碰到了这梦境世界的运行法则。
　　
　　若是想要创造人类，不仅他所创造的五官各个需要神韵，连在一起的脸庞也需要整体神韵。
　　何为神韵？这其的评判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牧阳经过时光和经验的沉淀，已经隐隐摸清了梦境意志的喜恶。与此同时，牧阳对人类灵魂的理解，也于不知不觉之间进入了新一层的境界。
　　画面也是画心，刻皮更是刻骨。牧阳每创造一张新的面孔，便是模仿神创世纪的亿万分之一，反复揣摩灵魂的光影进退，刻与不刻。
　　有时候，多用半分力，少用半分力，便是截然不同背道而驰的两种结局。
　　他亦是灵魂之一，他亦创造灵魂。
　　转眼之间，在梦境之又是数月度过。
　　这数月，牧阳又陆陆续续创造出了第四张面孔、第五张面孔、第六张面孔……可是令他略微失望的是，无论他创造出再接近“真实”的五官和神韵，那“自我”在无脸人身也仅仅维持一瞬息的时间，烟消云散归于虚无。
　　仿佛到了这一步，梦境世界设下了巨大的限制，不让人造的意志出现在这里。
　　对灵魂的雕刻，这是神的禁区，无论是在物质世界之还是梦境世界。
　　牧阳以凡人之姿，想要偷窃这神明的权力，绝不是一蹴而数月可以造成的。
　　他陷入了巨大的瓶颈。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我能够创造一秒钟的‘自我’，说明梦境之的确可以出现人造的意志。可是我也止步此处了。接下来想要让那‘自我’存在更多时间，已经不是神韵之深可以造的了。”
　　牧阳心思索较无数灵魂的优劣，手用刀雕刻下一张面孔的时候，不知觉间稍稍多加了半分力量，待到他回过神来，一张无限接近“神韵”的半成品这么被破坏了。
　　“可惜，可惜。”
　　这个十五天的作品这么浪费了，令牧阳心惋惜不已。
　　反正这张破损的面孔已经快完成了。牧阳也不将其毁灭，匆匆为额下和鼻梁间添了几笔，完成了一张完整的脸。
　　可是令他惊愕的事情发生了，下一刻，那脸像是活了过来一般，用同样惊愕的目光看着牧阳：
　　“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你要拿着刀对准我？”
　　牧阳：“你……”
　　他还未说完，那原本是无脸人的人，便是脸色大变跌跌撞撞后退了数十步：“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有这么多没有面孔的人？怪物，怪物，这些都是怪物！”
　　牧阳收回了手的刀，心苦笑：你还不是怪物？若没有我手的刀，你也没有面孔，和这无相的众生一模一样。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那有脸的无脸人始终惊恐至极，对身边的景象无法接受。可是，它那张被牧阳刻坏的脸庞，也始终没有像前几任作品一般迅速消失，而是长久且坚挺地留在了它的脸。
　　牧阳望着自己手的刀，不自觉呢喃道：
　　“难道是自己刚才那自以为失误的一刀，反而将他给刻活了？”
　　牧阳始终无法和这个惊恐的灵魂交流。
　　三个小时十五分，从觉醒了“自我”陷入巨大恐惧的灵魂，终于烟消云散，重新化为无脸人了。
　　这或许对它，反而是一种解脱。
　　随后的三个月，牧阳的手艺越发高超，总共创造了十二张面孔。可惜他只具匠气，没有才气，创造出来的面孔仅仅维持了一秒的自我便破碎。始终找不到那信手一刀后，打破神的禁区的感觉。
　　梦境之又过了两个月，牧阳不再试图创造自我，而是将魂种用作自身。他的灵魂在抵达千人魂之后已经达到饱和，区区两个月根本不可能突破万人魂。
　　梦境之的某一天早晨，正在细心雕刻无脸人的牧阳忽然若有所感，轻声道：“来了么？”他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场景彻底扭转，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冰渣。
　　
　　他的灵魂从梦境之回到了现实。
　　牧阳笨拙地将手伸到了自己面前——这是一双白皙、干净的手掌，和自己第一次在北海生物公司的壁柜看到这具身体一般，纯净清澈，未沾染凡世的一切因果。
　　从北海生物公司发出的克隆人，经过牧阳预先设定的一番运转之后，最终“阴差阳错”被传送到了第三国王医院。第三国王医院原本由钻石星数十个小医院、研究部门合并而行，各区独立、层建筑管理混乱，重要的医疗器械和资料经常在转运过程丢失。这具莫名其妙寄到这里的克隆身躯，也被管理员当作哪个下属研究区订制的研究品，先放入冰窟之储存起来了。
　　不会有任何资料记载关于这具克隆身体的一切。若是以后有心人想通过北海生物公司追查自己，倒不是说绝对查不到一丝猫腻，但是恐怕有的忙了。
　　此刻，牧阳已经通过夺舍之术，控制了这具身体。
　　他行走世间，需要一具固定的身体作为自己身份。医院躺着的“牧阳”自然是万万不能动用，总不能一直寄托在猫猫狗狗之，又或是蹲守在夜店门口“捡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