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成长

　　“阿离……快醒醒……”
　　“阿离……醒醒啊……”
　　柔弱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丝绸的之感，抚在少年的耳边。伏案而睡的少年睁开朦胧睡眼，撞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那是一双丹凤眼，算不得明眸善睐，里面映射出来的情感名为失望，看得少年直想哭泣。
　　这是……
　　“阿离，今天夫子把关门弟子带回来了。是个男孩子。看来你‘中女’的外号是摘不掉了。”眸子的主人显然十分沮丧。
　　中女？
　　离再索而得女，故谓之中女。
　　少年下意识便想到这句话，环顾着四周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景，越发清醒。
　　这是梦么？
　　不，这不是梦！
　　少年告诫着自己，贪恋地望着眼前那双丹凤眼的主人。
　　“二师姐，对不起……”
　　“你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啊，这又不怪你。不过你也不要对‘震’不好哦，毕竟这也不是他的错嘛。要怪就怪夫，那个怪老头根本搞不懂在想些什么。不过，你跟夫子那么好，你肯定也不会怪他的。”丹凤眼的情绪变为怜惜，一只白净的小手伸了过来，轻轻抚在少年的头上。
　　“震”……
　　帝出乎震。
　　他来了啊……
　　明日就要启程了……
　　少年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了。
　　“坤，别哄阿离了，快来收拾东西吧。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无数次出现在梦魇之中的声音，再一次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
　　丹凤眼笑眯眯的，似乎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明天的打打杀杀，我才不感兴趣呢。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斩妖除魔，其实都没什么意思。还是阿离有意思，阿离对我最好了。”
　　听到身前少女的话，少年似是飘在云端。只愿时间就此凝滞，美梦不会醒来。然而四周的时光在荏苒，窗外透进的光线变得昏暗，桌上不知何时就掌了灯。少年只是感觉过了一瞬，少女却没有再停留在少年身边的理由了。
　　“二师姐……”少年知道，梦该醒了。有些话，哪怕能在梦中对她说，也是极好的事情。
　　“对不起……”
　　“唔……”少女有些茫然，似是感觉少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少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没关系啊，”少女似乎恍然大悟，丹凤眼弯成了月牙的弧度，“你只是阿离啊，只是区区一个阿离啊，哪有能力改变我的命运呢？”
　　少女的手，再次抚上少年的头顶，动作温柔，说着似是梦呓的话：“不讨喜的外号不会再有人叫了，所以你也不需要找我哭鼻子了……以后啊，你就替我好好长大，好好照顾好你自己……”
　　少年的眼前变成了漆黑一片，额上却依然能够感受到少女手掌的温度。
　　最后一次。
　　再对你哭最后一次。
　　区区一个阿离终于做了一个顺心的梦啊……
　　周离睁开双眼，泪眼婆娑。
　　“啊，冥顽大家醒啦！”这是少女的一声轻呼。
　　啊，这里是春风阁啊。
　　周离的眼睛微微聚焦，看到了红绡颠倒着的脸。按照这个角度，周离明白，自己应该是枕在少女的大腿上。似有似无的奶香就从自己额上不远处飘来，周离心中，却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
　　床边的地上传来一阵连滚带爬的声音，动静很大，周离正想扭头去看，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传了过来：“周……小祖宗，您老人家没什么大事吧。”
　　这声音，竟然是徐胖子！周离扭过头，看见徐胖子伏在床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就是有些好奇。这徐胖子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儿？”周离疑惑地问着徐胖子，徐胖子却只顾着闷头哭，似是没听到周离的问话。周离被他哭得直心烦，坏脾气涌上心头，加大音量恶狠狠道：“死胖子，你哭丧呢？先回答你祖宗的问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徐胖子这次倒是听话，没敢再继续哭，只是有些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回答周离的问话。周离听得有些着急，就像撑起身子自己坐起来，没想到刚刚起身，就感觉浑身无力，脑袋又栽回到少女的大腿上，引得红绡又是一声轻呼。
　　“今天一大早，徐校尉似乎想要离开边城。妾身怕您与徐校尉失散，就擅作主张，将徐校尉请了回来。还请离公子别见怪。”成熟的嗓音略带沙哑，听起来有着万种风情。这声音一听便令人永生难忘，周离认得，这是吴伊的声音。
　　徐胖子听到吴伊拆穿自己，表情就有些尴尬，眼眶不再涌出眼泪，鼻孔也不再流出鼻涕，几次张嘴，又没敢发出半点声音。周离恶狠狠地瞪了徐胖子一眼，心中暗骂这个死胖子的背信弃义，大难临头就要跟自己各自飞。不过转念又一想，其实也怪不得徐胖子。毕竟昨天死的那些连炮灰都算不上的人里面，随便挑出一个，都能随手碾死徐胖子。徐胖子纵然有些小本事，但还是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的。明哲保身，倒也没错。
　　“背信弃义的死胖子……还不快扶你祖宗起来？”周离懒得理徐胖子，没好气道。
　　徐胖子闻言，如蒙大赦，伸出了胖乎乎的双手，却又马上吓得缩了回去。因为红绡正在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徐胖子，一边小手儿轻柔地扶周离坐起身来。看样子，红绡对徐胖子并没有什么好感。
　　周离倒也不太在意这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在红绡的帮助下坐起身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吴伊。吴伊看起来精神很好，面色红润，坐姿婀娜，依然如同诱人堕落的果实一般，散发着令人难以抵挡的魅惑。
　　看起来，吴伊的伤势倒是没什么大碍了，自己应该是睡了有段时间了。
　　“我睡了多长时间？”周离侧过头，问向给自己充当枕头的少女。
　　“大概一整天多一点吧。现在刚刚过了正午。”红绡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答道。
　　“你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吗？”
　　红绡脸色微红，轻轻点了点头，眼睛似乎一直在向周离的身下偷瞄着什么。周离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想起上次在红绡的床上醒来，所发生过的事情，心中就是一凉，更是不由自主地感觉身上也是凉飕飕的。
　　不是吧……
　　周离一边安慰自己，身上那凉飕飕的感觉是错觉，一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上。看到自己上半身赤裸，腹部以下都隐藏在被子里，少年已经清楚地知道，那凉飕飕的感觉并非错觉。
　　“我……的……天……”不用掀开被子，周离也大致能想象得出自己现在的处境，或许是因为徐胖子在场，周离表现得并不像上一次那样惊慌失措。强自镇定地深吸了一口气，周离对身后跪坐的少女问道：“那……你现在能站起来吗？”
　　吴伊见此情景，笑得花枝乱颤，道：“我家道主大人可是一直都在给你当枕头呢，眼睛都没合过。妾身估计，道主大人的双腿现在应该没什么知觉啦。”
　　“呃……”周离尴尬地瞟向身后的红绡。红绡涨红了脸，帮周离撑着上半身，又是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长叹了口气，无奈道：“红绡啊……你累不累？要不……你就多委屈一会儿，继续给我当枕头吧……”
　　“不累的……冥顽大家喜欢就好……”红绡嗫嚅着，又轻轻将周离的脑袋搁在自己双膝之间。
　　气氛一度极其尴尬，周离若非伤势过重，根本动弹不得，不然绝对会先找个地缝钻进去再说。吴伊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边笑一边还添油加醋道：“离公子若要责怪，就请责怪妾身吧。您的衣服是妾身帮着道主大人脱掉的……”
　　听着吴伊的笑声越来越“妖娆”，周离只想抓紧转移话题。眼睛四下张望，发现宽敞的房间里只有吴伊、徐胖子、红绡和自己四个人，就是有些奇怪，便轻咳一声，问徐胖子：“你妹妹呢？你跑路怎么没带上她？”
　　就见原本刚松下一口气的徐胖子就是一愣，吴伊的笑容也是突然一窒，疑惑道：“妹妹？妾身还不知道，徐校尉竟然还有位妹妹？”
　　“就是……”周离正欲随意解释两句，将话题岔开，却见徐胖子竟然对自己暗暗使了个眼色，就是有些疑惑。不过到底是在一起厮混了三年，周离和徐胖子只见还是有些默契的，见到徐胖子的眼色，周离反应极快，到嘴边的话马上就改了口，“唉，谁知道是亲妹妹还是情妹妹呢。这个死胖子连他祖宗都顾不上了，哪儿来的便宜妹妹肯定早就忘了。”
　　“呦，那就是徐校尉不够意思啦。咱们春风阁的姑娘，不光是在边城，就算放眼整个人间，也都算是一等一的姿色了。徐校尉不在咱们春风阁认个妹妹，反而肥水流了外人田，这让咱们春风阁以后怎么做生意啊。”吴伊阴阳怪气道。
　　徐胖子连忙赔笑着解释道：“吴妈妈说笑了。小的就是个守城卒子，哪里配得上春风阁的天仙们呢。小的这点俸禄，也就能在怡红院找个相好儿的。就那婆娘的长相，离公子可是没少埋怨小的呢。”
　　“啊，对。那大姐叫什么来着？好像在怡红院还算是当红的牌子呢。那脸蛋，走路都能掉下二斤白面粉。”徐胖子在怡红院倒是真有个难看的相好儿，周离这样帮徐胖子圆场，倒也不怕被戳穿。
　　吴伊“嗯”了一声，似是已经了然。徐胖子偷偷给了周离一个感激的眼神，周离撇了撇嘴以示回应，心中不由得暗叹，这合欢道果然厉害，就连徐胖子的姘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还是徐胖子技高一筹，将他的妹妹隐藏得更深，就连合欢道都被瞒了过去。现在看来，知道徐胖子有妹妹这个最大把柄的，除了自己，应该就只有自己了。当然，若是牧边侯真的像墨留所说的那样，在边城无所不知，那牧边侯对此也应该知晓。
　　想来牧边侯应该也不会特意去找能够拿捏徐胖子的把柄，一点必要都没有。所以徐胖子的保密手段，在面对他自己可能招惹的仇家，已然是够用的了。这样一来，周离倒是有些好奇徐胖子跑路的原因了，便问道：“徐胖子，你为什么要突然跑路啊？就算我出事了，也应该没什么人会找你的麻烦啊？”
　　一提这个，徐胖子倒是有些委屈，道：“你是不知道前天的动静到底有多大！墨家死了一百六十多号人！其中修为最高的那个一品强者，是凛冬城赫赫有名的江湖名宿，据说那位名宿连带着他的三名弟子都是让你给害死的。现在凛冬城过来的墨家武者都在四处探听你的消息呢。我跟你的关系，墨家应该是有人知道的，说不定我哪天走在大街上，就有个高来高去的主儿随手杀了我泄愤了。没您老人家护着我，我要是不跑，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不对啊，”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红绡却开了口，吓了周离一跳，“那个天煞拳的女弟子并没有死啊，被墨留扔在咱们春风阁了，似乎是惊吓过度，现在还没醒。青衣正照看着呢。”
　　“一提起青衣那个小妮子，妾身倒是更加好奇，那晚墨留跟你说了什么？‘墨守成规’和‘无逾之矩’这两大墨家看家本领就跟不要钱似的，在这儿摆了整整一宿。”兜兜转转，吴伊终于找到了正题的切入点。
　　吴伊的问题倒是在周离的意料之中，其实周离也想跟吴伊好好谈谈，不单单是关于那天古怪的局势，更是为了印证墨留那天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周离仰头和红绡对视了一眼，对徐胖子说道：“徐胖子，扶红绡出去吧。我跟吴妈……吴伊要谈些事情。”
　　“红绡可是我合欢道的道主大人，这等大事，若说谁该回避，倒是吴伊更应该才对。”徐胖子动都没敢动，吴伊就出言阻止了。
　　周离闻言就是微微一愣，那天在红绡身上闹出那样致命的乌龙之后，周离深深地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少女的不靠谱。将信将疑地盯着红绡看了半天，直到看得红绡都有些无地自容，才带着浓浓的不信任，道：“那好吧，那徐胖子也留下听听看吧。”
　　“别别别！这是你们大人物之间商量的事儿！我是个小人物，听了会折寿！”徐胖子在这房间之中一直就有些坐立不安，听到周离竟然还让自己留下，连忙拒绝，逃也似地跑出了门。最可气的是，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周离看徐胖子这般反应，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不靠谱的留下了，靠谱的倒是自己跑了。这徐胖子简直精似鬼，说把自己撇下就撇下了！
　　自己的人不仅修为低，还这么掉链子，周离只能重重咳嗽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红绡倒是投来关怀的目光，看得周离不由得为自己刚才投向少女那赤裸裸的怀疑眼神而有些内疚。想到红绡似乎保持这样跪坐的姿势超过一天一夜了，不由得也是有些怜惜。若是一般人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天一夜，双腿应该直接就会废掉。红绡纵然有着不算弱的武道修为，但终究也是个凡人，跪坐一天一夜肯定不会好受。
　　“唔……红绡，要不然你也躺下吧，舒活舒活腿部气血……”
　　“好啊好啊。”还没等红绡答话，吴伊却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替红绡做了回答。然后，便开始对满面红霞的少女上下其手。很快，床上的二人就被摆成了更为暧昧的姿势。红绡倚在床头半坐着，而周离的头，就枕在红绡的怀中。
　　红绡羞涩地将头扭到一边，不敢看吴伊与周离，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周离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少女的心跳，以及少女胸口初具规模的柔软，也是涨红了脸，紧张得说话都开始结巴：“吴吴吴……吴伊！你就不能……正……正经一点嘛！捉弄我这么……这么一个外人也就罢了！连你们道主也敢捉弄！真是没大没小！红……绡，你说是不是！你倒是也说句话啊！”
　　“嗯……”红绡的声音细若蚊呐。
　　吴伊却置若罔闻，给红绡盖上被子，满意地拍了拍手，脚步轻快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甚至还哼哼了一句小曲小调。
　　“吴伊！这样我可没法好好说话了！”
　　“离公子何出此言呢？红绡可还是个孩子呢。莫非，您对孩子也有非分只想……”
　　“她是孩子，那就让她出去休息啊！你我之间要谈的不是孩子应该听的！”
　　“红绡已经长大了啊，前天经历那么多事，她已经成长了！”
　　“那她既然长大了，就更不能这么闹了啊！会坏了你家道主的名节的！”
　　“可是就算红绡长大了，在妾身心中，她还是个孩子呢。”
　　“你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就不说了！”
　　“您现在不说也没关系啊，妾身跟红绡可以一直这样陪着您，您什么时候想说，我们就什么时候听。”
　　“春风阁的生意不做了吗？”
　　“关了好几天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了。”
　　“你……”周离的所有抗议，被吴伊悉数驳回，哑口无言之下，只能求助于红绡。忽然，周离只觉得红绡的肩膀正在抽动，似乎已经忍不住笑了，只能哀叹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眼下情形，看样子就只能等到红绡可以行动再说了。
　　破罐子破摔，周离直接开始了真正的话题，第一个问题就极其不客气。
　　“吴伊，你告诉我，前天发生的事情，有多少是你刻意演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