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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自窗户涌入房间，显露出三个人的身影。“扑通”一声，纤弱的身影再次瘫倒在地。周离皱着眉，轻轻将怀中精疲力竭的女子放到粉红帷幔围绕的大床上。周离之前已经为吴伊灌注过天地元气，故而现在吴伊只是失血过多，外加与毒素抗争耗尽了精神，伤势并无大碍，元气并没有什么损失。兴许一觉醒来，凭借她一品巅峰的修为，伤势基本就能痊愈了。
周离看了看自己身上，白色长衫血迹斑驳，虽然不是自己的血，却也触目惊心。回想起刚才的险恶形势，少年心情复杂。
之所以选择重新入局，就是依仗着红绡的实力，当发觉红绡的“至人境”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之后，现在这样的全身而退，其实已经算得上是最好的结果了。这样算起来，吴伊这一天救了自己两次。
真是一位精明强干的女子啊，周离不由得再次在心中赞叹，却又觉得有些可惜。红颜薄命，这样一位称得上是完美的女子，其性命在各方势力眼中，却都只是可有可无。从刚才明月狼王的话语中，周离大致知晓了合欢道如今的处境，再看红绡这位合欢道现任道主又是如此不争气，吴伊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幽幽地叹了口气，周离回过头，看向瘫软在地，表情依旧呆滞的红绡。她身上的气息已经跌到了四品境界，虽然止住了颓势，却也虚弱得可怜。“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怕是彻底废了。”周离看着红绡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丝毫怜惜之情，只是感觉腻歪，有些怒其不争。
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想起吴伊对红绡的那种紧张、在意的样子，既然吴伊宁愿舍命也要救下红绡，可见红绡在她心目中是多么重要。
感受了一下窗外猛烈的风雪，原本可以持续两个时辰的风雪，在周离为掩盖踪迹而刻意驱使之后，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了。不过风雪的气息格外浓烈，应该可以阻隔任何人的探知。“罢了，就当还债了吧。”周离摇了摇头，一指点出，窗外本就吹得歇斯底里的大风带着飞雪疯狂涌入红绡的身体，少女的脸被冻得煞白，身上的气息却在疯狂攀升。
四品巅峰，破境。
三品，三品巅峰，破境。
二品，二品巅峰，气息才缓缓停止攀升。
周离挥了挥手，散去房间中的风雪，却见红绡刚刚达到二品巅峰的气息又开始下跌。跌境速度不如之前那样迅猛，但也是实实在在。嫌恶地撇了撇嘴，周离单手虚握，一个雪球出现在手上，轻轻掷出，精准地砸在少女呆滞的脸上，力道不大，只是让少女打了个激灵，眼中出现了一丝神采。
“拖油瓶，吴伊没事了，你还傻在那干嘛？还不快过来帮忙！”周离没好气地埋怨了红绡一句，走到窗前将窗户合上。
红绡似是还没完全清醒，不过身上跌境的气息倒是减弱了一些，恍然道：“吴伊……吴伊……”
周离更加感觉腻歪，粗鲁地拎这红绡的衣领，将少女整个人提了起来。嘴巴凑到少女耳边，音量陡然提升，道：“对！就是吴伊！她没事了！你就不能争点气嘛！你说你什么事都没干，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净是添乱！”
红绡只感觉耳边的声音如炸雷一般，震得自己脑袋嗡嗡直响。不过这样的效果确实显而易见，红绡终于回过神来，身上的气息不再下跌，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想了起来，连忙挣扎道：“吴伊，吴伊！她没事啦……”
“可不没事儿了嘛，好好睡一觉应该就能好上大半了。”周离见红绡也没什么大碍了，便将少女放下，有些不耐烦道：“你们合欢道应该有些好的药浴方子吧，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叫几个人帮吴伊好好洗个澡，再换上身干净衣裳，这样她的伤说不定能好得快一些。”
“药浴？”经历巨大刺激之后，红绡的反应有些迟钝。
周离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就是用来泡着疗伤的东西啊！你们合欢道应该有的啊……对了，‘极乐汤’。你们的‘极乐汤’不是很有名的嘛！傻站着干嘛，快去准备啊。”
“‘极乐汤’……那是双修用的啊……”红绡怔怔地看着周离。
周离正要去拉开房门，听到红绡的话，就是一个趔趄，连忙道：“那疗伤用的有没有？”
“有倒是有……”
“那就快去！顺便也给自己备上一份。少爷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境界又拉回来，不好好巩固，你就又要跌境了。”周离本来对红绡有一肚子的坏脾气，此刻却全然破功，脸涨得通红，也不敢回头再看红绡，强装自然地催促了红绡一句，就径自走出房门，往楼下走去。
脚步缓慢地下到二楼，周离的脸色才恢复平静，楼上传来红绡招呼人过来帮忙的声音，就见十来位素面朝天的少女正快步往楼上赶去。
“咦？冥顽大家，您什么时候来的？”其中一位岁数最小的少女身着青衣，正是那日在春风阁门口迎来送往的少女之一，见到周离，是又惊又喜。
周离看着少女既惊喜又崇拜的神情，心情倒是好了不少，露出一丝微笑，道：“这你就别多问了，今天少爷带足了银子，你就留下伺候吧。”
青衣少女羞喜交加，有些跃跃欲试，张口就想答应下来，却被身边年长一些的姑娘嗔怪地看了一眼，顿时又有些踟蹰，道：“奴……奴家并非不想伺候您，只是……吴妈妈……”
看到少女的态度，周离倒是明白过来了。不以为意道：“吴伊啊，我与她一道过来的。你就放心伺候就好，她不会说你的。”
听到周离这么说，青衣少女偷偷看了身边稍稍年长自己几岁的姑娘一眼，见她点头，激动得差点没蹦起来，兴奋道：“那……奴家回房备上好酒好菜。不知冥顽大家喜欢那首曲子，奴家还可以为您抚琴助兴。”
一听要去少女房间，周离又不禁想起那晚在红绡房间所发生的旖旎故事，不由得有些无奈。这样十二三岁的幼女自荐枕席实在是让少年既感到荣幸又感觉头痛，连连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了，就在大堂聊会天就好。”
青衣少女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啊”了一声，引得她身旁的姑娘们都在掩嘴偷笑。姑娘们对周离盈盈施了一礼，留下一脸幽怨的青衣少女，继续快步往楼上跑去。
周离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揉了揉青衣少女的小脑袋，轻声安慰道：“好啦，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呢，怎么敢进你房间呢。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这样吧，你去弄些好吃的，然后陪我好好聊聊天，加深一下了解，你说好不好？”
青衣少女扁了扁嘴，显得有些委屈，不过到底是春风阁调教出来的，纵然岁数小，也知道礼数周全。柔柔地对周离施了一礼，便下楼张罗吃食去了。
周离看着少女的身影一点点消失于楼梯转角，长长舒了口气。看来春风阁这种地方果然是风尘气十足，连这种光景的小女孩都满脑子是才子佳人一类的风月故事了。想想和自己一起长大的那些同门，其中也有三位女子。相逢之时，大家也都是这般光景，三位师姐姿容并没有多么出众，不说与红绡，就是与这青衣少女都不足以相提并论。可是三位师姐似乎也不像春风阁这些少女一样花痴，和师兄弟们一旦玩闹起来，就像男孩子一样。就连其中姿容最佳，自己最为倾慕的那位二师姐，也常常因为自己的修为差、头脑不灵光而嘲笑自己，那大咧咧的样子与春风阁的少女们简直是天壤之别。
如果当初二师姐是像这个青衣少女一样柔弱，是不是我就有勇气挡在她身前了？周离有些怅然。自己变成雪妖已经三年了，被梦魇折磨也已经三年了，却一次也没有梦到过那三位师姐。虽然音容笑貌一直就深深印刻在脑海里，但就是梦不到。都说梦由心头起，也许自己是在逃避“女子都比自己勇敢”这一现实吧。
女子都比自己勇敢。
是啊，确实是这样啊。回想起吴伊今天的奋不顾身，周离更加自惭形秽。若不是认为还有一位至人境为自己撑腰，自己根本就不敢再去面对那场面。自己没有一战之力吗？是有的。在与明月狼王交手之时，周离自认并未落在下风。那又为什么不敢面对呢？惧怕他们的背景？惧怕他们对自己有所图谋？可是吴伊那样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在至人境面前就如同蝼蚁一般的人物，却敢于孤身一人面对那些强者的恶意，与那些吹口气就能杀死她的势力相周旋，舍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与她相比，自己自称“冥顽”是对的。自己真的是既愚昧又怯懦的，什么事情都想不明白，就算想明白了，也做不明白。一股无明业火在少年心中升腾，周离感觉烦躁至极，很想找个地方，或是找点什么事物来发泄。
想重重地拍一下楼梯扶手，手却在半空中就顿住了，因为以这力道拍下去，春风阁会塌掉。
办事麻利的青衣少女在大堂对自己巧笑嫣然，少年很想冲上去将这笑容变成呻吟与哭泣。念头一升起，心中的道德观又强压下这冲动。
周离径自坐到桌旁，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酒壶。喝醉了是好事，一醉解千愁，哪怕酒后做了什么，自己也可以不用负上任何责任。
少年抄起酒壶，就是一阵猛灌。随即，就是剧烈的咳嗽，又将灌进咽喉的酒液咳了出来。
醉了之后呢？醉了之后又会是怎样？能把一切都忘了吗？需要去面对的事情会减少吗？在这样的心境之下，喝醉之后，需要面对的事情又会增加吧。
周离愤怒地将酒壶甩开，酒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青衣少女惶恐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年，被冲昏的头脑稍稍清醒，才发现少年的白衣之上还有斑驳血迹，不由得脸色发白，恐惧感开始升腾。
“冥顽……大家，是酒……不合您的口味吗……”青衣少女惴惴不安地问道。
将一件完好事物破坏的快感，冲淡了些许心中的复杂情绪。周离喘着粗气，久久方才平息下来，看到少女忐忑却又一动不敢动的样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竭力用平和的语气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您……身上……”少女怯怯地指了指周离白衣上的血迹。
周离顺着少女的手指看向自己身上，便也明白了青衣少女的意思。身穿血衣，举止疯癫，与那江湖传言中的邪魔外道形象相符。周离不由得哑然失笑，解释道：“这是你们吴妈妈的血，她受了点伤，是我把她带回来的。”
青衣少女听到周离的回答，很明显是松了一口气，不过转眼之间，双眼变得亮晶晶的，看向周离的眼神仿佛是在看天上的星星，兴奋道：“那，那是冥顽大家救了吴妈妈啊！冥顽大家好厉害！”
周离眼神变得复杂，摇了摇头，道：“并不是，是她救了我。如果没有她，我今天也许会死。”
“怎么可能！”青衣少女惊呼一声，连忙捂住嘴巴，压低音量，轻声道：“吴妈妈那么厉害，您比吴妈妈还要厉害，这世上怎么会有可以杀了你们两个的人呢？”
周离从少女的话中发现，她似乎也对自己有所了解。细细感知少女的周身，却如红绡一样，没有半点武道气息，不由得有些好奇，问道：“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奴家……奴家上月刚刚六品……”一提起修为，少女的脸红得能掐出水。
六品境界，竟然就能在自己的感知下隐藏得滴水不漏，周离对合欢道的功法啧啧称奇，赞叹道：“你们合欢道这种隐藏气息的功法真是精妙绝伦。你若是不说，我根本察觉不到你竟然还有武道修为。”
“隐藏气息？”青衣少女疑惑地一歪头，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消减，看起来就像自树上低垂的成熟果实。“似乎是有这种功法，不过我没学过呢……吴妈妈说，春风阁的女子都需要显露一些修为，这样才不会被人轻侮。你看，三位花魁姐姐都那么美，要是没有显露出她们三品的武道修为，恐怕早就会有人出来强占她们了。若是每天都有人这样惹是生非，会影响春风阁的生意的。所以能用到这种功法的，只有实力最强又经常与客人打交道的吴妈妈。”
周离闻言，眉头就是一挑。“那红绡的修为，你知道吗？”
“红绡妹妹可厉害呢！她可是二品修为！平日在门口迎来送往，比门神还要灵呢！就算是再狂放的过江龙，感受到她的气机，也不敢对我们动手动脚。”提起红绡，青衣少女倒是颇有些自豪。
周离揉了揉眉心，感觉事情有些奇怪了。这样说来，春风阁的女子似乎从来就没有隐藏过自身气息，但周离来过春风阁的次数虽然不多，却也不少，根本就没发现过任何蛛丝马迹。甚至得了自己一些阴阳家武道传承的徐胖子都毫无所觉，要知道徐胖子入武道的年头短，又错过了最佳的习武年龄，练了三年也才是个九品境界，距离八品都还遥遥无期，若是春风阁的女子丝毫没有掩饰自身气机，那么在徐胖子的感知中，应该就像一个一个发着强光的灯塔一般刺眼，依徐胖子贪生怕死的性格，恐怕一进门就要尿裤子。
眼前的少女没有什么理由骗自己，那么，如此看来，问题似乎是出现在自己和徐胖子身上了。难道，是合欢道的功法会屏蔽阴阳家的感知？这也太玄乎了吧。合欢道对阴阳家没什么好感，这一点周离已经从红绡口中得知了，但合欢道的气息单单只是不被阴阳家感知到，这又是什么原理？
周离示意少女在自己身边坐下，想详细询问一二。却见青衣少女一坐下便动作忸怩，神情暧昧，倒是感觉自己那么急功近利的盘问太过煞风景。便露出一抹温和地笑，决定先拉拉家常：“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家青衣……”听到周离问自己的芳名，青衣少女娇羞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
“青衣……怪不得爱穿青衣呢。记得上次见你，你也是穿着青色长裙。”周离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眼中似是蕴藏着星辰与大海。
名为青衣的青衣少女似乎迷醉在少年的双眼之中，脸色越发红润，脑袋微微开始摇晃，真如喝酒醉一般，竟缓缓地伏在桌子上，陷入了熟睡。
周离愕然地看着青衣一点点伏在桌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不会吧……我现在的魅力这么大了？”
“谁知道呢。”周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人幽幽的叹息声。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就在不久之前，周离刚刚从这声音的主人手上逃生。
随即，又是一声闷响，似是一个人跌倒在地的动静。周离听得汗毛瞬间炸起，正欲回头，却见面前的桌上墨色一闪，出现了一个类似人偶一样的物件，还没来得及细瞧，身后就受到重重一击。小小的拳头狠狠地击在周离的后背上，力道奇大，且用上了内劲，根本无法卸力！一击之下，周离只感觉自己的五脏都要移位，一大口精血被活生生从心窍打了出来，涌上嗓子眼，化成一枚血箭喷洒在桌面刚刚出现的人偶之上。
“小叛徒，我们又见面了。我说过了，我能找到你。”黑衣男孩面无表情，一只手捧着的瓷缸轻轻放在周离面前的桌子上。瓷缸里的水毫无波澜，夜深了，那尾安静的梅鱼似乎正在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