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阳城

　　关外的小路上，寒风凛冽刺骨。
　　自打入冬以来，无论是农夫还是猎户，都不愿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里忙碌。偶尔有些人成群结伴外出打渔，也是尽量挑些好日子才敢出得门去。像今天这样能活活把一个精壮汉子冻死的天气，绝不会有人自寻死路外出巡游。
　　也亏得这样，才没人看得到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得在山间小路上行驶。若是有人看到了，只怕会惊得一身冷汗，以为是山神出巡。
　　不过，若是以神灵来称呼这马车的主人，也不过分。因为那车厢里坐着的，便是江南慕容氏的二少爷慕容秋，而慕容家一向是被寻常百姓家视为财神的。
　　马车头里坐着一人，约摸四十来岁，闲散地拎着缰绳，虽然手边有一根细皮鞭，却也从不往马背上抽打。酷寒的天气把皮鞭冻得几乎开裂，真往马背上甩一鞭子，只怕不比用钢刀在马背上砍上一刀差多少。
　　虽然环境恶劣，但是无论是马车里的慕容少爷，还是赶车的马夫，在这样的天气下却似乎有些怡然自得，悠然快活的感觉。
　　这样的天气，按说也是苦了头里拉车的那两匹骏马。不过车上的二人不光用棉被在马上盖了一层，还用几件破袄裹住了马腿，也算是让两匹马在这冰封千里的大地上多了几分暖意。
　　若是有人仔细看那马车，便能看得出这马车颇有几分神奇。别的暂且不论，即便是普通百姓，没骑过马的，也看得出这两匹马虽然不似帝王家的神骏，但是随便挑一匹扔到市面上也是卖的上六七十两银子的。六七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省着花也够寻常百姓家三五年的用度。这样贵重的两匹骏马用来在这寒冬里拉车，若是有识货的人看到了，只怕会把两匹马放在车厢里，自己下了马车拉着车往前走。
　　除了拉车的马是得一见的骏马，这马车似乎也是一件奇物。天寒地冻，时不时总有一些冰花从天而降，飘落在树枝梢头。而这马车似乎永远沾不到雪，偶有几片冰花落下，还未触及车顶，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水痕也留不下。
　　马车在关外的路上晃悠了一天，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关外的最后一座小城。地处东北，本来东北之地自古酷寒，是没什么人愿意去的，不过因为关外盛产草药，不少药材商和采药人便在此地聚居起来形成了城镇。
　　马车到了外门楼处便停下了，马夫敲了敲车门说道：“秋少爷，咱们到锦阳了，下车休息一晚如何？”
　　车厢里一时没有回话，马夫也没再多问，在车外静心等候。他知道慕容少爷正在车里运气调息，这一路上若不是慕容少爷催动内力护住车厢，换做旁人或许已经在这冰天雪地里冻成冰棍了。
　　过了半晌，车厢里传出了一句：“累死我了。”
　　马夫笑了笑，问道：“少爷，不去咱们在这里休息一晚，看看明天天气如何再做决定吧？”
　　慕容秋撩起车帘，看了看车外。
　　锦阳虽然人口不多，不过因为夏季秋季采药行商的人多，所以整个城镇也颇具规模。无论是珠宝首饰，或是百姓的衣食住行，都有相应的店铺。不少商人也定居在此，所以商贾富户也大有人在。
　　慕容秋看了看城门楼，看起来这座城也是关外的一座重镇。城墙目测约摸有四丈多高。
　　“这城倒是不错，咱们就在这住一夜吧。”慕容秋应道。
　　马夫答应了一声，抖动缰绳缓缓向城里走去。
　　进城的关口盘查得并不严，不过尽管这样，慕容秋和随行的马夫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因为是慕容家的车马，城楼的军士上报府衙之后便将车马牵到了军营里照料。
　　车马交给守军之后，慕容秋和随身仆从便兜兜转转到了大街之上。
　　“赵伯，咱们随身的现银还有多少？”慕容秋问道。
　　赵伯世代都在慕容家中担任贴身随从，慕容秋也很信任这位跟自己父亲年纪相仿的长辈，随身的银票钱物也大多都给赵伯保管。
　　赵伯凝神想了想，回道:“少爷，咱们这一路上回来，抛去购买那四十坛酒，花了四十两银子。现银还剩五两，还有五贯铜钱，还有三张五百两的银票。”
　　慕容秋想了想，驻足在一家酒楼门前，笑道：“看来余钱还挺多，那咱们就在这酒楼里歇歇脚待两天吧。”
　　赵伯点头答应，径直走进酒楼里打点一切。慕容秋看了看附近，摸得袍袖里还有些散碎银子，便沿街溜达着想找些玩意儿瞧瞧。
　　走了不过数十步，慕容秋便被街角的一个旧货摊子吸引了目光。
　　这摊子虽然不大，而且破破烂烂，连招牌都是烂边烂角的，摊主衣服也有些破旧，不过摊上的东西倒有些引人注意，慕容秋便是被一把剑吸引了目光。
　　那柄剑初看并无特异之处，剑鞘乌黑，似是黑铁打造。剑柄上松散的缠了几圈布条，也已经磨破了好几处。但是不知是摊主有意还是无意，剑身没有完全插进剑鞘之中，剑锋处虽有污秽，但在慕容秋眼中，却掩不住剑身上的锋芒。
　　慕容秋闲庭信步走到了那摊贩面前，却没有径直去拿那柄古旧的长剑，拿了几个似是古董的瓶碗把玩起来。
　　店主看慕容秋衣着还算华贵，堆着一脸笑意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可有什么看的过眼的宝物，想要拿回去慢慢品鉴的？”
　　慕容秋抬眼皮看了看那摊主，笑道：“不知店家你这里有什么稀奇之物，若是有公子我看的过眼的，买个两三样也让你过个好年。”
　　店主听慕容秋这么一说，忙把手在衣服上摸了摸，伸手捡了两只长颈瓶子：“公子您看，这瓶子可就是不多得的宝贝啊。”
　　慕容秋看了看那瓶子，虽然没看得过眼，不过还是装了一副样子问道：“哦？有什么宝贝之处？给公子我讲来听听。”
　　摊主一看慕容秋似乎有点兴趣，便来了劲头，继续说道：“公子您看，这只瓶子，造型特异，乃是两个摆件。上面的纹饰，绘画之人手法细腻，色彩柔和，和瓶子本身底色相得益彰。而且这是一副秋景图，所画之地乃是咱们外的观霞山。”
　　慕容秋听了这句，才仔细看了看瓶身上的纹路。果然，这瓶上纹路细腻清晰，书画也的确出自大家之手。
　　慕容秋伸手想把瓶子拿在手上仔细看看，摊主似乎有些犹疑，想了想，双手小心翼翼地将瓶子递给了他。
　　仔细观瞧，瓶身光泽柔和，手感也极为细腻，质地极好。瓶上绘制了一幅秋景，笔锋老道，似是浑然天成一般。慕容秋手上这瓶身上娟秀的字体写着一句诗：“秋水共长天一色。”店主手上的另一只瓶子绘着一幅落霞图，上书：“落霞与孤鹜齐飞。”上面几只飞鸟引颈展翅，栩栩如生，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
　　慕容秋心里掂量了一下，开口问道：“不知这两个瓶子，您打算多少银子出手？”
　　摊主嘿嘿一笑：“公子果然识货，这两个瓶子虽然是本朝之物，不过不论是质地还是书画，都是上品。况且书画精致，恐怕世间仅此一对，难以复制。这样吧，小老儿看与公子有缘，五贯钱便交于公子您了。”
　　“五贯钱。”慕容秋笑了笑，“老人家倒是实在，换做关内别家商铺，出价怕是要比您家高得多了。”
　　摊主嘿嘿一笑：“咱们这，大多数都是药商行商，不懂得什么书画技艺。能卖公子您五贯钱，也是小老儿多福，能安稳过上些日子。”
　　慕容秋笑笑，指了指边上那柄长剑说道：“老人家，那这柄剑您要出手吗？”
　　摊主瞥了瞥那柄长剑，说道：“这柄剑，破破烂烂的，小老儿也不识货，公子若是有意，便送予公子罢了。”
　　慕容秋从袍袖中掏出些银两，说道：“那这样吧，老人家。这关外天寒地冻，我本是江南人士，今日与您做这次生意也是有缘。我给您六两银子，您把这两个瓶子包一下，那柄剑我也要了。”
　　摊主一听这话，脸上止不住的喜悦，说道：“公子宅心仁厚，小老儿一定用最好的盒子给公子包上这两只瓶子。”
　　说着话，摊主从身后的麻布袋里挑拣出两只木盒，盒子的衬里还是上好的黄绸缎。收好两只瓶子，摊主拿起那柄长剑，正想用身旁的碎布擦拭一下，却被慕容秋打断了。
　　“老人家，这剑就不用擦拭了，直接交于我就行。我看这剑锋锐利，免得伤了手。”
　　摊主连忙笑道：“公子真是好人，那小老儿也多谢公子了。”
　　说着话，摊主便将两个木盒包裹起来，看那布料也是这老人家手边最上等的布匹。
　　慕容秋接过木盒包袱和长剑，却没立刻离开，开口问道：“老人家，在下多一句嘴。我看这两个瓶子，价值不菲，不知老人家是从何处得来的？”
　　摊主脸色蓦然有些犹疑，想了半晌，似是下了决心，低声开口说道：“其实，小老儿也不知道这瓶子是何来历。”
　　“哦？那您老人家是从何处得来这两只瓶子？”慕容秋听那摊主不知道瓶子来历，心中也有了一丝怀疑。
　　“小老儿本是城外村里的庄稼人，平时也不常来城里。前些天夜里，我本来跟我家婆娘在房里休息，忽然听到有人拍门。我本以为是有歹人，毕竟这天寒地冻的，也少有行人赶夜路。没成想，开了门便看到门口地上扔了个大笸箩，笸箩里就装着这两个瓶子，还有这把剑。”说着，摊主叹了口气，继续讲道：“那天夜里可把我吓坏了，本来听着外面有人拍门，开了门之后连个脚印都没有，就这么个大笸箩，我和我家婆娘还以为是夜里有鬼魂作祟。”
　　“哦？踏雪无痕，看来给你送来这瓶子的人，轻功也是一流啊。”慕容秋思索着说道。
　　“小老儿可不懂什么武功，多亏我家婆娘，年轻的时候在城里药铺做过工，懂点字。那笸箩上写了一行字，说是某家夜上黑虎寨，盗取宝物无数，见我家贫困不堪，便将宝物赠予我。”摊主想了想，笑着说道：“小老儿本来也不懂什么书画，也不懂什么瓷器饰品，还是我家婆娘在城里有点见识，蒙了蒙便教了我这些说辞。”
　　慕容秋不禁有些哑然，之前听这老人家三两句便将这瓶子说得多么宝贵，没成想只是人家哄骗之词。也多亏得老人家实在，要不然回了京城还不知道要被大哥怎么笑话自己习武不习文。
　　尴尬的笑了笑，慕容秋说道：“既然如此，老人家您卖了这两个瓶子，还是早点回家去吧。俗话说，财不外露，虽然六两银子也不是什么大钱，不过老人家您还是小心点好。”
　　摊主嘿嘿笑道：“小老儿已经在外城看上了一间小屋子，有了公子这些钱，一会儿我就去把那屋子盘下来。我这人年老体衰，也种不动地了，早就想搬到城里来做点小生意，过过城里日子。”
　　慕容秋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不叨扰老人家了。”
　　那摊主连连谢了慕容秋几句，便收拾摊子往外城去了。慕容秋掂量着手里的长剑和木盒包裹，一转身便看到赵伯在他身后站着，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