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宝山，面积大约2平方公里，海拔277米。《山东通志》载：“山下有金、银、铜、铁、锡、铅、土，硫，故名宝山。”淸雍正版《莒州志》载：“宝山，莒洲北一百里，出金、银、铜、铁、铅、锡、土，硫，金、银，非此土不液，故曰宝山。”联合国曾经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份勘测文件也提到过，宝山地区是目前最大的稀土产地。抗战时期，日本地质学家渡边久吉在宝山一带进行过矿产地质调查，著有《山东省内矿产地质调查报告》，文中对宝山金、银、铅矿做了详细的地质说明。
　　以上文献真实可考，而宝山就是我的家乡。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参加越战受伤归来的于洪胜被分到了市国土局，上级便将开发宝山矿区的任务交给了他。
　　宝山采矿场经过勘测，是国家中型露天开采企业。矿区位于杂草丛生的乱石岗上，受条件所限，没有现代化的大型开采设备，有的只是镐头、铁锹、镢头、铁锤、铁钎。但就是靠这些简单的工具，于洪胜带领着一群人，艰苦奋斗，众志成城，用镐头刨，用铁锹挖，用铁锤砸铁钎钻炮眼，发动附近村庄的村民将废石运出，用了一年的时间硬生生建起了一座工业区。为了鼓舞士气，他还在工地上立了一个牌子“挖山不止，艰苦创业”。当上级领导来视察，看到这块牌子，再望望看矿区里运矿石的手扶车来回穿梭，不远处矿石车间的设备已经轰隆隆运转，甚至连职工宿舍楼也基本建好了，俨然一个欣欣向荣的小都市时，敬佩不已的赞叹：“老于啊，你真了不起！”
　　矿区建成的当年，采石场的黄金产量过万两。于洪胜被评为省劳模，市先进人物，县带头标兵，一下子成了英雄人物。于是各级单位邀请他作报告。报纸上，电视上，时常看见他的事迹。他的事迹鼓舞了很多人，他收到的信件每天都几百封。甚至还有很多单位视他为救星，请他参观指导自己的企业，他不经意间说的一个建议，就被别人视为金点子。
　　恰巧，附近有个硫铁矿连年亏损，也是国企，上级部门要求他将此企业合并到采矿场。两家合并是件大事，加上于洪胜效应又是当地的一个招牌，所以，县委书记、县长都在那天前来祝贺。自此，一家名为“宝山金属矿业”的企业从此诞生。当天晚上，省电视台便以《退伍英模再踏征程，建设路上誓立新功》为题作了报道，而且还将他在会上说的那句“我将用两年的时间，向全县人民交出一个全新的硫铁矿，带领金属矿业的所有员工奋勇向前”作为原声播放。而第天的报纸，也将电视台的新闻采用文稿的形式刊发在了第一版上。
　　此后的日子里，于洪胜几乎天天和技术人员待在一起，由一个门外汉竟然变成了技术能手级的人物。他们天天拆装设备，然后加以改进，半年后，机器效率竟然提高了15%。同时硫铁矿作为老国企，职工作风散漫，常常是头班的工人已经下班了，接班的工人还没到。“八点上班九点到，十点还能瞎胡闹”，这是流行在职工间的一句口头禅式的话语。
　　“车间计划完不成，咱们改进了设备有什么用？”于洪胜的军人作风一下子上来了：“车间就如同战场，机器的轰鸣就是我们的冲锋号，而产量就是我们要攻占的目标！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它！”
　　“傻当兵的！”正当于洪胜在某车间训斥工人的时候，冷不丁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回头一看，竟然是车间主任！于洪胜当场恼怒：“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名普通工人，根据战场上的规矩你的职位由车间副主任顶上。”
　　那位车间主任不服气，当天就坐车到了县国土局告于洪胜的状，说他滥用职权，任人唯亲，还利用自己的权位，搞不正当男女关系。上面立即派人来调查了半个月，确定子无须有之后才肯罢休。
　　于洪胜的倔劲儿上来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在中层干部会议上当场表态：“我们拿着党和人民发给我们的工资，却没给党和人民创造出应有的利益，我们失职啊！要是硫铁矿的产量半年上不去，我新年伊始就地辞职！”
　　于洪胜给各个车间都下达了任务，而且明确表示，如果完不成，谁的地方出了问题，谁拖了车间的后腿，就扣发谁的工资。
　　工人们没有一个相信的，长期的安逸生活使得他们已经习惯了上头的各种严厉说辞。
　　“有什么呀，我们是工人老大哥，我们是工厂的主人，干多了有用吗？会给我们涨工资吗？”他们这样说。
　　但是到月底的时候，他们中很多人真的拿到了少于以往的工资。他们开始堵住会计室的门，责问会计为什么克扣他们的血汗钱。当得知是于洪胜的命令时，他们中的有些人就坐不住了，拿起了久违的毛笔，“坚决抵制剥削，还我血汗钱”、“工人兄弟一条心，坚决打倒于洪胜”……一时间，硫铁矿，采金矿的各个车间，各个街道两边，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纸。
　　上级主管部门也闻风而动：
　　“老于啊，你这是何苦啊，你这不是资本家的作风啊。”
　　“老于啊，我知道你的脾气秉性，你本意是好的，可是方法不对啊。”
　　“老于啊，这种作风不是一天养成的，你也不要操之过急嘛。”
　　……
　　于洪胜不吃这一套，在其位谋其政，看不惯我，有本事把我撤掉！
　　于洪胜的态度让上级部门无可奈何。毕竟，于洪胜的爸爸也是老党员，还是老八路，根红苗正，又没有犯错，谁也奈何不了他。
　　慢慢的，工人们的工作态度开始端正，产量开始增加，效益开始好转，半年后，效益竟然扭亏为盈。
　　采矿场施行的是“三班倒”的八小时工作制。早上8点到下午4点是一班，简称“白班”，下午4点到晚上12点是一班，简称“4点班”，晚上12点到第天8点是一班，简称“夜班”或者是“零点班”。白班的工人在11点半到12点半会有一个小时吃饭时间，四点班下午六点到七点也有一个小时吃饭时间。而工人吃饭的时间，为了保证产量，会在采石场放炮，这样在采石场负责运矿石的附近村民们才会有充足的矿石储备。
　　吃饭的时间，正好也是附近初中学生的吃饭时间。
　　1987年夏天，采矿场在挖掘过程中，挖出了一个地下岩洞，里面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水晶石，引得附近的很多村民前来开采。而某天吃饭时间，附近初中的四个学生趁午休来到了矿区，这个点恰巧是工人们吃午饭，矿区放炮的时间，于是惨案发生了，一个学生当场身亡，一个学生在奔赴医院的路上身亡，还有一个一天之后身亡，另一个直接成了植物人！
　　三个活蹦乱跳的生命一天内相继失去，使得于洪胜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一个月后，于洪胜因为渎职被撤职，判刑八年！
　　判决结果出来那天，矿区的职工有的燃起了鞭炮，有的到于洪胜家门口焚烧纸钱，还有的往于洪胜家门口洒粪便！
　　某天深夜，于洪胜的妻子收拾起简单的行囊，拉着大学刚毕业正待分配的于靖文离开了矿区。
　　临行前，于靖文看着黑乎乎的职工宿舍区和灯火通明的车间，采矿场，这可都是父亲的心血啊。他为了这个厂区操心费力，鞠躬尽瘁，却换来了入狱的下场，缘哉？冤哉？怨哉？这一切谁能说得清呢？谁又能说得清呢？
　　于靖文知道，从今以后，他的世界观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