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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曾、宋二人先去村中店铺内置办了一身粗麻素服，然后一起去了秋水山庄。
秋水山庄一如往常，并没有为嵇初先生设置灵堂，也没有停课为先生举哀，只是方如平等几位追随先生时间比较久的弟子都换了粗麻素服。二人在嵇先生的启复斋前以弟子身份行大礼叩拜，方如平等作为亲传弟子答礼。
方如平觉得这样就好，先生本就旷达之人，虽然精通礼制，却从不拘泥于小节，先生自始至终所看重的是学堂里这些年轻弟子。
教学内容却受到了一定影响，蒙学、训诂没有任何问题，方如平等入门较早的弟子早先本就担任了这些教学内容，嵇初先生离开学堂之前便安排给几位年长的弟子，但诸如解经、讲义等，嵇初先生走后，就一直悬着。
秋水学堂毕竟名头太小，不像南稷学馆那样会有很多诸子百家的饱学之士慕名而来任教、讲学，之前的秋水学堂，从蒙学识字训诂至经、传、史、礼、乐、辞、赋、书、画皆先生一肩而担之，方如平说，待秋水学堂这几日的事情安顿好，他便出门寻访，一是早年肄业于秋水学堂的师兄，二是遍邀博学之士前来。
曾子默看着方如平显得有些憔悴但坚毅的脸，默默无语。
“只是方师兄你自己的学业修为今后恐怕就大受影响了，”曾子默道。
方如平，可是这秋水学堂的天之骄子啊，若因学堂的杂务而迟滞了大道修行，殊为可惜，因为他的年龄，比自己还要年轻啊。
“也许，这才是我该走的大道，”方如平淡淡道。
师父走过的就在眼前脚下，无需任何人给他指点方向。
他虽没有一副铁肩，但也想尝试着，担下这一处小小学堂的未来天下。
有三个孩子鬼头鬼脑地从门外探了探头，看见他们几个，又马上缩回头去。
“楚羽，滚进来！”方如平喝道。
三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耷拉着脑袋从门外走了进来，在方如平身前站成一排，低着头，谁也不敢看他。
“方师兄……”那个叫楚羽的孩子刚刚喊出三个字就被方如平打断，“一炷香，后山白猿洞，搬三块石头下来，”方如平根本就没想听他们说什么。
“是，方师兄！”三人哀叹。
“方脑壳！”跑远了一点，那个叫楚羽的愤愤地喊了一声。
方如平踢起脚下一块石子，正中楚羽的屁股，疼的他咧嘴大叫，“师兄，不敢了。”
“你，搬两块！”方如平喊道。
“这不公平！”楚羽回头大嚷。
“那你们每人两块？”方如平黑着脸问。
“别啊……方师兄端方仁厚，最是公平持正了，”楚羽一边喊着一边飞奔而去。
宋子渊心中莞尔，“小家伙，倒挺义气。”
方如平叹口气，“这小子，最不让人省心了。”
“孩子嘛，都这样，”宋子渊给他宽心。
“那个楚羽，你千万别拿他当孩子看，反正，我是禁不起他一拳，”方如平道。
两人大吃一惊，方如平的剑术，两人在南稷学馆是见过的，居然禁不起他……一拳？而且那孩子明显的稚气未退，年龄才十四五岁。
看着两人表情，方如平知道他们心有疑惑，也没说什么。
“这孩子是八年前我随师父去东海游历时捡的，楚国人，父母在抵抗秦国的战争中死了，他在东海郡城里做了花子，师父见我喜欢他，说一路上与我做个伴，就收了他，师父一直都挺疼爱他的，”方如平叹息道。
“没想到他来这儿三年之后，变得力大无比，嗯，不是夸张的说法，就是……天生神力，”方如平顿了顿，“十二岁那年，就在村口，一头牛发疯地猛追一个身穿大红外衣的女子，眼看就要顶上了，恰好他在场，一拳就打倒在地，牛头都打烂了。他们三个这次出去整夜未归，指不定又惹了什么祸呢，唉，每年不知为他擦多少次屁股”方如平说完，又叹了口气。
宋子渊对楚羽产生了好奇，真是个奇怪的少年。
方如平看在眼里，“南稷学馆我见识过宋兄的拳法，如果你肯指点一二，那是最好不过，但是，这小子是一匹野马。”
“我自己也就会这一路拳法，只不过打得熟了而已，谈不上指点，待会儿楚兄弟回来，我们交流一下，”宋子渊说的是实话，其实他自己知道，如果不是火爷一招一式的喂拳，自己于这路学而拳的底子根本不会这么扎实，说起对于拳法的真意的领悟，自己还差得很远。
说话间，三人回来了，跑在最前边的，竟然是肋下夹着两块大石的楚羽。另外两人，一个叫谢元一个叫赵庭，放下怀中抱着的石块，早已气喘如牛，满头大汗，而楚羽则显得轻松自在，浑没当一回事。
“说，昨晚去哪儿了？你俩闭嘴，谢元说，”方如平脸一拉。
“去……扬州城了，”谢元低着头，小声道。
“干什么去了？”方如平问。
“我家的店铺被人砸了，两位师兄替我去……说理了，”谢元声音几不可闻。
方如平飞起一脚踹在楚羽屁股上，“谢元，继续说，怎么回事？”
楚羽呲牙咧嘴，“我都没说话。”
方如平抬腿又是一脚，“你动手了没？”
“我一开始跟他们讲理，他们不听，还动手，我不能站着光挨打吧？”
方如平没理他，看着谢元。
谢元低着头说道，“师兄是知道的，我家在扬州城，有个卖茶叶的店铺，这些年我父亲经营的还算可以，与邻里相处也挺好的。前天，不知哪儿来的人，强行盘下了茶叶店两边的店铺，听说很有背景的，还打了人，后来要收购我家的铺子，父亲没答应，晚上被就两个蒙面人冲进店里打伤了。昨天我知道了消息，就去与他们说理，两位师兄怕我吃亏，非要跟我一起去。师尊常教导我们，君子动口不动手，再说，对方蒙着面，我们没有证据，真的，我们一开始真的没打算动手的，父亲伤也不重。”
方如平点点头，表示自己相信。
谢元继续说，“我们三个去他们刚买下的隔壁店铺去理论，谁知他们根本不讲道理，还威胁我们如不将铺子卖给他们，不仅让我们做不成生意，还小心要家破人亡，于是只能用拳头说理了。”
“道理说赢了没有？”方如平问。
“用拳头说理，几时输过？”楚羽小声嘟囔了一句。
“打听对方什么背景了没？”方如平问。
“打听了，是阴阳家一脉的人，”楚羽说道。
方如平皱了皱眉。
宋子渊心中一动，庄主也是阴阳家传人，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好了，你们三人跑了一夜，去睡个觉吧，”方如平说道。
“就这么简单？”楚羽有点不敢相信，方师兄今天怎么性情变了？
“怎么，再让我踹你几脚？”方如平作势欲踢。
楚羽一溜烟跑了。
“用拳头讲道理虽然不好，但是，如果你的拳头不够硬，你讲的道理就不会有人听，”方如平缓缓说道。
“嗯，这就是为什么修为较高的儒家弟子往往剑术也高超的原因，很多时候，道理光靠嘴巴是讲不通的，”曾子默附议。
“曾师兄没有习武吧？”方如平问道。
“嗯，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曾子默顿了顿继续说道，“圣人教育我们，见义不为，无勇也，但是很多时候，见义不为，是因为没有能力。其实楚羽他们做的没有一点错，莫说是好朋友的父亲遭人打了，便是路人受了恶人欺负，也要挺身而出。”
“嗯，这小子身上从不缺豪侠之气，难能可贵的是，他从不欺侮弱者，”舒了口气说道。
“事情可能不这么简单，”宋子渊提醒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秋水学堂不惹事，可从来都不怕事，”方如平眉毛一扬，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