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郎 05

　　一架蒸汽飞艇缓缓降落，随着一声号子：“1F-三叉河谷到了，请全体旅客带好随身物品下艇，感谢乘坐，下次再见！”舱门打开，赶在头一名、兴冲冲跳下这飞艇的，是个清澈的少年。
　　少年剃着利落的短发，一张额骨和下巴等宽的椭圆脸蛋，眼睛、鼻子和嘴巴都不大不小，眉毛也浅浅，谈不上英俊，倒越看越教人喜欢，尤其一笑的时候，十分烂漫。他身材瘦瘦的，在这个年纪里，不算高，也不算矮，上身一件猩红的短风衣，里面衬着毛衫，下身是七八分的牛仔裤，和一双高筒的板鞋。如今的修罗城，除了乡下地方因为物资匮乏，不得不穿容易剪裁的长衫、长袍，抑或凑合着做短打扮，特别是年轻人，热衷时髦，早不再古里古怪。
　　“春三郎！这边！”
　　挥手招呼的，是个女孩儿，黑色的头发又密又亮，梳着齐刘海，长度只到耳根，迎风而动，让整个人都显得很恬淡，虽说，她的脸上，除了那双大眼睛，的确再挑不出更多的闪光点，可就这份恬淡，已经足够惹出不少牵肠挂肚来。与春三郎一般，她也套着猩红的短风衣，不过打底换成浅色卫衣和短裤，还有，她的那双小皮靴真带感。
　　要说，这猩红的短风衣，其实是凤箫的制服，可不是什么情侣衫，这女孩儿身边还有另外两个小伙儿，也穿着同样的制服。
　　六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对春三郎而言，那个村子、那个夜晚，已淡漠成了一抹云舒云卷。有时候，他都有些搞不清楚，那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只不过一个梦魇。只有镌刻在左臂的‘通灵·苍风’，和镌刻在右臂的‘通灵·白露’，一直提醒他，提醒他接下来的路上，尚有这么一桩好大的未了仇怨。
　　万幸，仇怨暂时也不是他追寻存在意义的主线，已有更重要的事情，将这替代。没错，正是凤箫，这个新晋神秘组织以保护修罗城原生民、帮助原生民解除异化之痛苦为己任，早年收养了一批包括春三郎在内的无家可归的小童，随时光漫漫，这批小童渐渐成长，个个在修罗城里展露出头角来，别看春三郎稚气未脱，他可早已是凤箫的骨干。对了——凤箫还有个口号：我入地狱、尔免沉沦。
　　“真麻烦！春三郎这家伙，咱们凤箫里最不靠谱的队长，就是他了，哎！明明只是出来打探消息，他倒好，心血来潮搞什么救援，害的我们也被当成暴民被死追活赶。”抱怨着的，是女孩儿身边，另外两个少年之中的那个小胖墩，爆炸的金色头发，绑着个头带，上面写着个硕大的‘满’字——丰满的满，以及总是撅着的嘴唇，让他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甚至让他看起来脾气很坏，但他偏偏是个老好人，助人为乐、与人为善，只不过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念叨：“真麻烦、真麻烦！”
　　“你先说那些暴民其实也很可怜的嘛！所以春三郎才决定救援！”小心翼翼的，女孩儿帮春三郎轻声辩解：“而且，是春三郎被当成暴民被死追活赶，我们不都相安？”却越说下去，红了脸，越声如蚊蝇起来。
　　“你总帮着春三郎说话！”
　　“哼！”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的少年人已经转身，说了声：“走吧！”也不待春三郎来完全汇合，就惦记继续赶路了。这个少年，简直骨子里透着寡言，更透着股子高傲，而他峻峭的容颜，倒也托得起这股子高傲，像望着长空，即将翱翔的孤鸟。他的头发很长，比女孩儿的头发还要长一些，肆意散乱，眼神更是犀利、敏锐，仿佛始终盯着旁人的弱点。
　　“哎…”女孩儿局促了，左右为难。
　　那个小胖墩，虽犹豫了一下，却是一步三回头的仍旧跟随了这一直沉默的少年。
　　春三郎见状，一路加急小跑，边跑边喊：“烟烟、五津生、涯，等等嘛！不会生我气了罢？”一脸的笑意，说有些不好意思，也许，便当他有那么一点。
　　听烟烟、五津生、涯这名字，就可知道他们都是生在修罗城里的新一代，大致上，草草起个小名，足够在这儿用一辈子，许多凡俗的规矩，能省则省，在修罗城都被豁免。
　　烟烟正是那恬淡的女孩儿，大约不怎么有主见，只是干着急：“春三郎！快点！”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模样，怪可人怜爱。
　　那个小胖墩则是叫五津生，由于生下来的时候是五斤，但大家都笑他，觉得更该是五公斤。他正一个劲嘟囔：“真麻烦！真麻烦！”虽然人是跟随了涯的步调，其实，仅仅出于他对涯那种干脆的说话方式，总是难以拒绝。
　　至于涯，从来我行我素，的确常常让人觉得很麻烦，但他的那份儿酷酷、拽拽，又实在让人不好意思说他麻烦，这无疑是颜值的一种功用，老天爷让他长得帅。
　　“抱歉、抱歉！”春三郎挠着头，总算赶来，拉上烟烟，才又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五津生和涯。
　　五津生跟春三郎之间实际上亲厚的很，主要原因有二：其一，春三郎从不笑话他的体型；其二，别看春三郎瘦，比他还要更能吃一些，让他‘钦佩’。所以，他当然绝不会跟涯似的，总抱持对春三郎爱答不理的姿态，见春三郎已经跟上，赶紧打闹般的怼了春三郎一拳，道声：“怎么这么久嘛！”
　　“嘿！”春三郎并不还手，嘻嘻哈哈着，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餐盒，打开，道：“觉得顺路，就去买了2F的名产，西山里烧丸子，怎么样？要不要先吃一点！”
　　原本一万个不高兴的五津生顿时改做喜地欢天，夺过餐盒，大叫着：“好棒！”大快朵颐起来。春三郎暗出一口长气，他知道，没有这西山里烧丸子，接下来的几个月，会被五津生碎碎念的耳朵生茧。
　　烟烟小声道：“春三郎真是的！不会就是因为这个耽误了飞艇吧？”她小声，是为了不让这话听起来像埋怨。
　　“说的是呀！”春三郎惭愧的耷拉了头：“只差一分钟！一激动差点往下跳了咧！”没好意思说的是，他又倒霉遇上下一班飞艇客满，只得高价买了黄牛票，而且花的是稀罕的月色银，并非一贯流通的普通银钱。不过，很快，春三郎又得肉疼别的了：“喂！五津生！你不要往嘴里倒呀！我忍了一路没舍得吃，你给我们留一点！”
　　好不容易抢回餐盒，春三郎先分给烟烟。
　　烟烟柔柔的握着竹签，一边小家碧玉的品味，一边眯着眼睛笑道：“幸亏只差一分钟，我们远远瞥见你了，才安心，涯见你一直没回来，怕你遇险，才真的差点带着我们跳飞艇呢！”
　　“烟烟，闭嘴！”涯惯于惜字如金，这时更毫不客气的皱眉。
　　“涯，你也吃一点！”春三郎赶紧凑上去当好人。
　　涯一扭身，不接，只说：“不吃！”
　　“可真的很好吃，你吃一口嘛！”春三郎劝道，他们一队人相处日久，对涯一直硬邦邦的语气向来见怪不怪，自当那是刀子嘴豆腐心，烟烟更不为那句‘闭嘴’而不快，还随声附和，至于五津生，却当然是没空的，他正忙着把嘴里的食物拼命往下咽。
　　“不吃。”
　　“吃一口！”
　　“不吃！2F的东西，吃多了会加速异化的！”
　　“吃一口！没事的！”
　　“吵死了！”
　　四个少年，就这么离开大路，消失在旷野。1F-三叉河谷并非他们的目的地，他们的目的地在B1与B2的交界，至少要再往下去两层。那里是暗之国的领土，其实，也通不少交通工具，只不过暗之国对人口流动管控极严，而他们的身份，又太敏感。
　　敢死队一波又一波，带给过修罗城形形色色的人，绝非自始至终一无所获。很快，大家就意识到，修罗城和地球一样，是个球，继而又发现，这个球与地球不同，足有五层之多。首先是表层，俗称3F，相对它之下的2F，3F就像个漂浮的厚重仙岛，倒有一条山脉、或者说高原，将2F和3F贯连。2F则是由许多空洞的云海如七巧板一般拼凑的，云海底，便是1F的地界，这2F和1F之间由此泾渭隔绝，交通一般只能靠蒸汽飞艇，毕竟往下跳这个办法总显得不是那么科学，而修罗城的任何地方，都不能使用电和电讯，精密仪器几乎无法制造的出来，蒸汽飞艇之类的古董机械，在修罗城，反而比较实在。
　　本来，也都以为1F就到头了，却又有了新发现，即B1。发现B1的那伙人，还以此为天险，把暗之国建立了起来。叫‘暗’自然是因为那里真的很暗，修罗城的光源，并非源自太阳，而像是源自某种更纯粹的能量，但到了B1，这种更纯粹的能量已然泛泛。当然，也有人觉得，暗之国的建立，很像人类文明曾经晦暗的中世纪，因为时代逆转，暗之国竟然斗胆兴起了王权，所以称‘暗’。
　　B1之下的B2，则是暗之国的独享绝密，暗之国也正是为了捍卫这一绝密，才对人口流动管控极严，并在B1修建了密密匝匝的长城防线，而之所以对B2讳莫如深，主要是因为B2的异化倾向趋近于零，但面积太小，生怕惹出多方的觊觎来。凤箫的总部，却如神来之笔般，在这里创办，凤箫的人进出总部，只好避免不了各种小手段。
　　春三郎等人顺着一处地缝，向下滑降，许久，从1F转到了B1，再走不远，就看到暗之国的长城了，迎来恰到好处、恰如其分的夜晚。
　　暗之国的白天，也像阴天，终归已是B1，暗之国的晚上，自然更暗。在1F、2F和3F，能看到绚丽的斑斓光芒如痴如幻，但在B1，此刻却从来是伸手不见五指，倒也正好稳妥的翻过暗之国长城的戒备森严。
　　“秘术·风阶！”烟烟念罢，不忘转身提醒道：“大家跟紧我，五津生要小心，千万别再掉下去了！”
　　五津生头一垂，道：“可是我恐高嘛！”
　　“不往下看就没事了！”烟烟说着，一步踩出，像是踩上了隐形的台阶，继而顺着这隐形的台阶，越爬越高，爬到比巍峨的长城还要高出许多，才转而向下，亦是在这隐形台阶的接应下，一行人很快有惊无险的翻过了这长城。“呼！”烟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显得很疲倦。
　　至今，烟烟只接受过一次异化，就是这‘秘术·风阶’，暂时没有什么杀伤力，倒成了翻越暗之国长城的绝招，甚至翻越各种不得不翻越的崇山峻岭的方便法门，也就被凤箫划归了春三郎小队，反正，春三郎小队目前的主要任务是为凤箫打探消息，并不牵涉太激烈的战斗。
　　“好啦！五津生，别抖了，振作，该你了！”春三郎使劲摇晃着虚脱的五津生道，恐高的五津生几乎是被架着走过了烟烟的‘秘术·风阶’，而这终归才到B1，还得往下再去一层，才是B2，以及夹在B1、B2之间的凤箫总部。
　　五津生只是茫然发问：“这就到了？是这里么？没错罢？”
　　“没错！苍风、白露在这里留了记号。”
　　“好罢！那你们可拉住我！”说完，五津生才慷慨就义一般的喝一声：“体术·撼地螺旋！”手脚并用，登时成了台钻探机，就地开始打洞。原来，有别于1F、2F、3F，B1有些地方的地面十分薄弱，甚至只有几十米厚，只要打个洞，就可以到B2了，且只要打洞的位置准，还能直接落在凤箫总部的头上，对凤箫的‘员工’来说，至今没有比这更迅捷的通勤路径。五津生与烟烟一样，同样只异化了这一次，划归春三郎小队的原因，以此来看，与烟烟也是相同的。
　　“加油！”
　　“通了！”
　　“拟术·魔藤！”这时，是涯施展起他的能力来，他的异化带给他的拟术，十分独特，乃是可以让他整个人化成一种蔓藤类植物，扎根在五津生于B1打出的地洞内，迅速向下朝着B2生长，春三郎、烟烟及五津生抱着这蔓藤，坠了恨不得几千米，倒不算离谱，眼前看到的幽深山谷，正是凤箫的曲径通幽处。涯也重新化作人形，那贯彻天地的蔓藤，随即登时分解成泡沫，而被五津生打出的那个洞，虽然春三郎等人瞧不见，但也知道，那肯定已悄然愈合。
　　跟烟烟和五津生不同，涯加入春三郎小队，可不是来当‘腿’的，他是战士，是为棘手事项预留的后备，却由于春三郎总是谨小慎微，他难免无地用武，虽想换到凤箫的战斗队、乃至特勤队，也还没得到批准，而‘拟术·魔藤’这不世出的异化技能，甚至已干脆被脑洞大开的春三郎玩儿了蹦极，别提心里的那股憋屈。
　　“到家喽！”春三郎一声欢呼。
　　“晕了、晕了！”五津生瘫软在地，烟烟想扶，哪里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