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3矿区的别名叫楼兰城，地处原生大陆亚欧大陆板块的中部偏东，是地球上仅存的36个矿区其中之一。
　　在能源生产的全盛时期，地表上随处可见通向地核的深坑，矿区数量最多达到数百个。
　　一种获得满足后的狂喜，和随之而来的自大，像最恐怖的病毒一样在人类群体传播蔓延。除了蓝色星球自我爆炸，再没什么能浇灭人们开采能源的狂热。
　　人类对纯净能源的偏执追求，不知不觉中演变成黑洞式的贪婪，一切活动让位于对能源的开采与生产。人们的生存意义通过获取新的能源得到实现。
　　人们自负地敲响通向天堂的大门时，也唤醒了地狱犬。似乎采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新能源让人们产生错觉，开始打造幻想中的乌托邦，完成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创举。
　　但前所未见，足以惊醒梦魇的灾难也开始露头，而且有愈演愈烈，不把天地翻过来决不罢休的迹象，打破了人类最初认为那些只是小概率偶然现象的痴人说梦。
　　信心的坍塌，使得地球上的高等智慧动物被打回了原形，从靠近天堂之门的地方坠落到了地面，回到了现实残酷的生物链中。
　　大量新能源矿区被废弃，顶着有史以来文明程度最高光环的城市迅速衰落，所有可以作为人类粮食的植物种类开始绝产绝收，全球人口数量由200亿人急剧下降到不到一亿。
　　人类美梦开始于核元元年，全球最有权势的人站在第一个地核能源工厂的奠基仪式上，宣告了新纪元的开始，并大胆地宣称人类进入了永远告别黑暗的历史，从此不必再匍匐于神的脚下祈求。
　　神于是不满地眨了眨眼，二百年过去了。乌托邦尚未建成，蓝色星球却开始急速畸变溃烂，沧海桑田不再需要太长的时间，人们不得已逐渐龟缩到地核能源工厂的四周。
　　以散布原生大陆各处的36个仅存能源工厂为中心，向外辐射几千至数十万平方公里，成为人类在地表上最后的活动区域。这些区域按照能源生产的数量级，从小到大被编成了36个各自独立的行政区，名称为X矿区。
　　如同病人濒死前的回光返照，这36个矿区的能源产量竟能保持逐年递增的态势，居然几年的时间就大幅度超过了以前蓝色星球全盛时期的产量。
　　人们天生的盲目乐观再次占据了主导地位，打破束缚通过了人类新宪章，重启了原来中断的“华胥之城”计划，并且依靠源源而来的能源，改造火星为人类第二家园的进程被提至临界速度。
　　毁灭深重的灾难，让人们仇视置之不理的神，在席卷全世界的砸神庙烧神典运动中，旧神的面目变得模糊无力。未来改造成功的火星，这个将由人类自己建造的天堂，成为饱受苦难的人们对生存的全部希望。
　　13矿区，楼兰城，方圆一万多平方公里，在36个矿区中地位普通，以辖内民风刁悍闻名。核元501年发生的五大帮团围攻能源生产区事件，成为艾沙野生前死后被人耻笑的笑料。
　　艾沙野人生中的黑点很多，多到他对什么都不以为然，事情发生完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有艾沙老爹呢”，对于别人的讥笑，他至多说上一句“哦，能让别人笑笑也是好事”。
　　这个艾沙家有名的花花公子，下流痞子成年以后，生活上的浪荡变本加厉，玩法花样百出，弄得他口中的“艾沙老爹”成日里因为他闯下的祸而焦头烂额。
　　他的玩闹越来越过分，甚至影响到了艾沙家先祖们所树立起的尊贵名望。“爱沙老爹”当机立断，为艾沙野谋得了13矿区矿长的职位，期望他下去历练一番后形象大变，能像他的哥哥们那样有所作为。
　　去作矿长，就得离开一帮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离开把戏已经耍得纯熟的老地方，离开貌美如花风情万种的女人们，爱沙野以死要挟，不肯答应“艾沙老爹”的安排。
　　肩负着艾沙家名望的男人，是不会这么容易被一个黄毛小子打败的。“艾沙老爹”搬来了救兵，菲瑞玛丽，艾沙野青梅竹马的好友，从小到大最怕的女人。
　　菲瑞玛丽进了艾沙野的房间不到半个小时就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当晚用餐时，艾沙野郑重地向“艾沙老爹”表示，经过最近一段日子的认真考虑，他决定接下委任书。
　　平日里，“艾沙老爹”不喜欢看到行为怪异有些离经叛道的菲瑞玛丽，可对她说服了倔强的儿子还是钦佩不已。他答应了菲瑞玛丽，只要她说得动艾沙野，她就能得到委员会的允许可以跟着艾沙野一同下去13矿区。
　　经过整整三个月的整装准备，艾沙野带齐最爱的吃穿玩用装备，和菲瑞玛丽抵达13矿区时，正值当地烈日炎炎的盛夏。
　　“玛丽，你不能一个人出去。你想要什么可以让那些机器人去买来。”上任伊始，艾沙野有很多矿上的事要熟悉，没有时间陪着菲瑞玛丽到处转转。
　　“野，你尽管忙你的就好了，我也不需要那俩老头子陪着。我自己能应付的来，再说这里又不是什么人间地狱，干嘛不让我自己出去转转。”菲瑞玛丽说的老头子是指矿上的两个工程师，他们在这里待了大半辈子。
　　“你要是真想去，让那两个老头儿给你配俩机械警察，既可以帮着拎包，又可以当保镖，还能作司机兼导游。这样的话，你想去哪里都无所谓。”艾沙野打了个响指，为自己的好主意得意。
　　“那和被监视的犯人有什么两样？刚出牢笼一样的家里，谁知道又碰上艾沙家的大家长。唉，运气不是一般的差呢。”菲瑞玛丽取笑艾沙野，“真奇妙，风流不羁的公子哥一到这里就变成另一个‘艾沙老爹’了。”
　　“来之前父亲大人再三嘱咐，务必要保护好你，不得有半点差池。你们‘菲瑞家’可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我可不敢让‘菲瑞家’最美丽的小鹿在这里出点儿什么事。”艾沙野吐吐舌头。
　　“你放心好了，不要婆婆妈妈像个姑娘似的，拿出点儿利索爽快的大家风范。保镖司机导游，我都不需要。你只需要给本姑娘弄辆能入眼的摩托车就够了，我来这里就是为着这个，我最崇高的自由。”说完菲瑞玛丽猛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原来你是来找寻你的自由来了，但咱们已经说好了，你只能在这儿待上半年，半年后你必须得回去。既然你什么都不需要，那好吧。”艾沙野心里清楚，想打菲瑞玛丽主意的匪徒纯粹是自找倒霉，‘菲瑞家’的姑娘不是那么好惹的。
　　“你出去可以，咱们得先约法三章。一，不能出内城；二，不能多管闲事；三，不能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进了楼兰城，艾沙野受到了神回归子民间时能获得的欢迎，无时无刻不享受着这般待遇和由此而生的优越感，顿感任何地方都因艾沙野的到来而光芒万丈。
　　但这万丈光芒里隐隐藏着些一时还看不到的东西，身旁机械警察冰冷华丽的金属光泽在暗示着，机壳内部的武力系统随时可能亮出，艾沙野从女人那里学来的直觉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
　　所以，他认为假若一人出去的话，小心点儿不会显得是多此一举。许久不回去的工程师给人一种深穴动物特有的令人不快的气味儿。也难怪菲瑞玛丽不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
　　出了单调乏闷的能源生产区，菲瑞玛丽才有了加大油门让摩托一驰飞天的冲动。飞跃黄色警戒线以后，原生大陆上的城市才算是露出真面目。
　　因为灰色空气充当底色的缘故，城市显得更加落后陈旧零乱无章。可除此之外，书本中提起的“堕落之地”并不是一无是处，此处年轻人的脸和自己伙伴们的并无太大区别。
　　进入都市区，菲瑞玛丽放慢了摩托的速度，以清晰无错漏地视角解剖着这个从未来过的地方，试图拼凑出众神抛弃原生大陆的原因。
　　路上的行人惊异地发现，今天的城里竟有一辆影片中才会见到的悬浮式超级摩托，驾驭超过五米长的机车怪兽的还是个貌美如画的小妞儿，被小背心和超短热裤紧紧包裹住的玲珑曲线，在四周男人的眼中一次又一次地喷薄而出，然后被他们狠狠地抱在怀里。
　　这种猥琐的神色与之前遇到的无异，菲瑞玛丽如一颗天然凿成的钻石，无论射来何种的光，在衬托显露出她的美之后就无痕迹地消逝了，无一丝污垢留存她的心底。
　　对陌生的楼兰城说不上厌恶，也说不上喜欢，菲瑞玛丽下意识地与之保持一定距离。开出能源生产区六百公里后，菲瑞玛丽找了一处人烟稀少的河边，在柳树荫下乘凉小憩。
　　“小妞儿，一个人玩呢。”一个面目丑陋的中年男子从树丛里闪出，涎着脸走到菲瑞玛丽跟前。
　　那男子身后陆陆续续地跟出七八个人来，一个个面目狰狞，像有哈喇子从眼睛里直流到地上，笑嘻嘻地挡住了想离开的费瑞玛丽的去路。
　　“我的个矿长伯伯，这么个小妞儿，骑这么头野兽！”
　　“也不怕吃不消？”
　　“想来小妞儿的胃口极大，一般的大小满足不了她。”
　　“哈哈哈！”不怀好意的一群人哄笑起来。
　　“苏老大，要不您来试试？看看能对上小妞儿不能？”
　　当空的烈日，无情地蒸腾着地面上的水汽，仿佛使得男人们挥发走了一切无用的东西，只留下了雄性荷尔蒙，这让他们变成了一头头贪婪流涎的野兽。
　　菲瑞玛丽竭力收住厌恶的情绪，防止破坏掉自己游城的兴致，眉头微皱，厉声说道，“你们想干什么？别挡本姑娘的路！”
　　“小娘们儿脾气还挺大，让我们苏老大好好调教调教。”
　　“老子出马，保管教你以后见了男人立刻变得服服帖帖。哈哈哈！”最先出现的长着一副马脸的中年男人淫笑不止。看来这人是这伙儿人的头儿，苏老大。
　　“你们也不问问我是什么人就敢这么放肆？”
　　“你就是矿长的夫人，老子今天也要开了荤。进了咱‘鬣狗帮’的地盘儿，就是神仙都得留下点儿东西。老子一会儿扒光了你个小婊子，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放肆。哼哼。”苏老大目露凶光。
　　“那本姑娘倒要瞧瞧你们有什么本事，敢如此大放厥词。有一年没活动活动了，这回遇上了几个活靶子，本姑娘今天运气是不错。”
　　一年前，欧罗家的大公子口出不逊，菲瑞玛丽把他打得差点儿断了气，于是被下了禁止使用格斗技能一年的禁令。
　　菲瑞玛丽将手掌张开按在超级摩托的控制屏上，把驾驶模式更改成了自动智能。毕竟初来此地，这里的打斗大概处于何种水准还不清楚，她打定主意，只要势头不对，就立刻利用摩托逃走。
　　“打我一个弱女子，是你一个人上，还是你们一群人一起上？”菲瑞玛丽一边说，一边走到离摩托十米开外处，留出摩托与自己的最佳机动空间。
　　“我们兄弟不喜吃独食，有福当然要大家一起享用。你这么个美人儿，可不是天天能碰见的。”不管对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苏老大和他的人习惯了群殴。
　　话音未落，七八个身影同时从菲瑞玛丽的身前身后扑去，张牙舞爪像扑向一头小羊的一群恶狼，忘记了平素的步法就是贪婪的一扑。
　　“等等!”这时大路上的一声呼喊，打断了河边迫在弦上的节奏。
　　苏老大他们纳闷，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鬣狗帮”的地盘儿上管他们的闲事。
　　几分钟后，呼喊的人骑一辆突突冒烟的燃油摩托，夹在苏老大和女人中间，将他们隔开。那种摩托在菲瑞玛丽的眼里，早该被丢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哦，好摩托！”刚才呼喊的是个魁梧的年轻小伙儿，一眼看见了停在一旁的超级摩托，忍不住再三赞叹，似乎忘了正在发生的事。
　　“我说华在宇，你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到我们这儿干嘛？还管起老子的事来了。”当苏老大看清出搅局的是“贼鼠帮”的人，气就不打一处来。
　　“苏老大，久仰，久仰！你也是爱摩托的人，有这么漂亮的摩托在这儿，还不趁机仔细观赏观赏。这小娘们儿哪比得上那摩托漂亮！”
　　这番话如果换做另一个人说，菲瑞玛丽肯定恼怒这人对自己美貌的忽视。她对容貌的自负，有时会遮挡住一部分她同样可以引以为傲的智慧。没发作的原因在于，她觉得叫华在宇的男子英气逼人，令人心慌眩晕。
　　“放屁！老子的事你少管。这小妞儿是老子的，这摩托自然也要归了老子。”
　　“对！”“是这么回事！”“就这么办！”
　　“说来不怕苏老大笑话，这姑娘小弟以前见过一面。谁知道一见钟情，害我得了个茶不思，饭不想的相思病。没想到老天可怜，让我今天又遇见了。谢天谢地，还得谢谢你人中豪杰的苏老大。”
　　看着华在宇装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菲瑞玛丽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说到“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还真见过你，但我没喜欢上你。”
　　“滚！别坏了老子的好事！老子听过你华在宇有两下子，你他娘的也得看看这是在哪儿！”说罢，看华在宇没有要走的意思，苏老大抬手吹了一记干宵的响哨。
　　几分钟的时间，像是变戏法从地下冒出来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群人，大眼一瞧估摸着得两三百人。
　　菲瑞玛丽没经过这等打群架的阵势，懊悔没将武器带在身上，暗捏一把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开始计划着，如果情形不利立即设法突围，找机会利用摩托的飞行模式脱身，可现在多了一个华在宇。把他一人丢下太不仗义，怎么说人家都是为了她趟进这潭险水的。
　　赶来的人像张渔网越收越紧，几分钟内即能把菲瑞玛丽和华在宇两人层层围住，密不透风。
　　不能再耽搁时间，菲瑞玛丽抓住华在宇的手，暗使眼色示意赶紧去她的摩托那里。
　　华在宇的嘴角微微扬起，目光触及他那辆擦得铮亮的老式摩托，朝菲瑞玛丽稍稍点点头，握紧菲瑞玛丽的手，说到“跟在我身后”。
　　“嚯啷啷”一阵响，苏老大八九个人纷纷亮出家伙，清一色的二尺砍刀，反射的太阳光晃来晃去。
　　八九把砍刀从八九个方位，同时向华在宇挥去，华在宇说一句“跟紧了”，从摩托车上抽出一柄三尺长剑，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剑如活了一般随着华在宇舞动的胳膊挥洒开去。
　　“好身手”，菲瑞玛丽不禁暗生敬佩之意，遂收起了助一臂之力的意图，安心地把安危交给了华在宇，并索性小鸟依人一般偎在华在宇的怀里，细细端详起这个初次见面的英俊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