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杜少陵艰难地爬起来，晃了晃脑袋，又晕又涨。翻出手机一瞧，好些个未接电话、消息，可惜都是老爹老妈发来的，心里不禁有些莫名的失落。再看看身边几个同学，横七竖八，打呼噜的、磨牙的、说梦话的，还都睡的死死的。
　　“哎！都醒醒，中午12点了，饿死了！现在出去，估计浆子都没得喝了。”
　　嚷嚷了半天，没人答应。昨晚都喝大了。
　　六月的B市，涌动着一股青春的躁动。
　　高考结束，毕业了。
　　被学校、父母约束了十几年的青春活力，在8号下午5点整英语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的一刹那，彻底爆发了。铃声响起既是结束，也是开始。
　　狂欢的开始。此时不管是上班族还是闲散人员，纹身的还是戴金丝眼镜的，全都老老实实躲在家里，惊恐地避开这些少年的锋芒。
　　网吧、酒吧、KTV、洗浴中心已经变成了学生们的主场，吃喝打闹，高谈阔论，有青春的遗憾有未来的期待，在这里，喜怒哀乐恣意汪洋，他们终于可以让自己肆无忌惮，只为了掩饰心底那一份莫名的失落。
　　是的，毕业的确让人开心，可一旦放下手中的酒杯，停止扯着嗓子的歌唱，心底立刻涌出的强烈的孤独，是那样的不爽，让这些还未经世事的少年们恐慌。只有不停地喝不停地唱，直到筋疲力尽，才能遗忘。年轻人，终究还是缺少说再见的勇气。
　　杜少陵对昨晚自己的表现很失望，明明喝了好几杯深水炸弹，可还是没有胆子开口。他害怕被拒绝。少年的自尊不允许被第二次拒绝。
　　杜少陵不能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学渣，只是在这所学霸云集的市重点里，相比之下，他比较渣。
　　不巧的是，杨眉是年级第一。更不巧的是，杨眉就坐在自己的前桌。最不巧的是，杜少陵从高一入学的第一天起，就喜欢她。高二变成了很，高三是非常，现在他恐怕自己将会变成永远喜欢她。
　　成绩常年稳定在班级下游，偶尔勇夺个倒数第一跟杨眉首尾呼应的杜少陵自认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这门不当户不对，自己哪有脸开口表白呢？就算人家真的答应，这巨大的成绩差距还不得成为老师、同学们的笑柄？自己都觉得丢人！
　　不行，绝对不能成为一个梗！
　　学渣愤怒起来相当可怕。什么头悬梁锥刺股，什么囊萤映雪，能用的招全给他用上，果然，高二的时候再一考试，倒数第十了。
　　杜少陵什么都挺好，就是爱骄傲，总觉得自己有些才气与众不同，这不轻轻松松就超了十个名次吗？！也就用了三成功力而已！
　　成绩好一点儿了，精神就懈怠了，平日里也更花心思和杨眉嬉嬉笑笑了，上课时别人都盯着黑板，他只盯着人家后脑勺。
　　再一考试，又回到后面和老朋友们团圆了。如此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努力了，上去了，骄傲了，下来了。等到高三大规模复习高强度备战了，杜少陵发现自己根本上不去了。
　　总有人觉得自己脑袋聪明，可学习这个东西不是你灵机一动，反应快慢的问题，而是一个漫长的积累过程，要的是稳扎稳打，在足够坚实的基础上，然后才有发挥聪明才智的空间。
　　杜少陵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方法，到了高三彻底暴露了基础不牢的弊端，后劲不足，最后能不能有个好成绩，更多的要看运气了。
　　杜少陵有点着急。纵然总有解不完的难题，但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的难题只有一个，杨眉到底喜不喜欢我？反过来，她应该能看出来我喜欢她……吧？
　　恋爱最甜，相思最苦。这单相思又是苦中带酸，比较烦。眼看就要毕业了，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喜欢你这件事，你知不知道呢？除了成绩，你是否也和我一样呢？
　　杜少陵不想再继续等待了，他想得到答案，可这个答案一定是两个人做出来的，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现在，该你了。
　　不论是情场老手还是青涩少年，在真爱面前，一定会变得蠢钝。杜少陵咬牙切齿地准备了一堆辞藻情怀，在杨眉清澈的目光下，结巴了。
　　女孩本就心思细密，杨眉这种学霸更是冰雪聪明，看着这个平日里嬉笑怒骂洒脱不羁的大男孩，此刻却愣在眼前挠头皱眉欲言又止，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我想用尽力气考上理想的大学，这还不到一年了，你也抓紧吧啊！”
　　出乎意料，杜少陵得到的既不是接受也不是拒绝，而是老母亲一般的叮咛嘱咐，他有点儿懵。
　　这一懵，高三就从眼前溜走了。杜少陵知道凭自己的水平，就算祖坟冒青烟、喷火，成绩也就那样了，没戏。
　　可他还是心存一丝希望。
　　酒壮怂人胆，本打算靠着酒精的催化晕晕乎乎地把那句心意表达出来，没想到越喝越精神，脑袋瓜子清醒的透亮，在高考结束后的聚会上，千言万语的衷肠化作一句：“来！我敬你一杯！”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话音一落，杜少陵反而立刻醉了，再也支撑不住一身的酒气，眼前杨眉灿烂的笑脸逐渐模糊，双腿一软瘫了下去。
　　接着被几个朋友拖来洗浴城，洗个澡，醒醒酒，后半夜起来吃个自助餐，开一桌麻将，浑浑噩噩一搞，这就睡到了现在。
　　看着手机上没有她发来的消息，酒后那种空虚感更强烈了。
　　叫了一圈没人起来，杜少陵也不再理会，洗漱一番，出了洗浴中心，抬手招了个的士，“师傅，老博物馆！”。
　　“毕业啦？”老师傅嘴巴一咧，这几天你就往娱乐场所门口跑，生意绝对差不了。
　　杜少陵平时挺能哔哔，但现在实在提不起兴致。看着车窗外匆匆而过的高楼大厦，不知道几个月后等待自己的是哪座城市。工作呢？生活呢？心思不自觉地飘远了。
　　有些人，我真的还想再见啊！
　　老博物馆旁边有条胡同，往里走几百米有间小茶楼。茶楼的点心虽然一般但好在岩茶不错，可最吸引茶客的却是他家特别能胡诌八扯的说书老板，人称三壶李，自号扯爷。
　　一张桌，一把椅，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老头，往那一坐，别管说啥，有的还是现编，吧嗒吧嗒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五点，整整五个小时，中间也不休息，仅凭三壶茶水润喉，嘴巴不停，什么奇闻异事，惊艳怪谈，全都能从他那张嘴里蹦达出来，十几年了，生意不温不火，但客人却是不断流，扯爷也乐得自在。
　　自打小时候被老爹带来一次，杜少陵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悠闲，舒坦，几样点心一壶茶，瘫在椅子上嗑着瓜子听扯爷瞎掰扯，别提多舒坦了。这是紧张的高中生活里，可以与杨眉嬉笑玩乐相媲美的精彩。
　　杜少陵不急着回家，他需要填饱肚子，需要解酒，需要让自己清醒一点，需要有说再见的勇气。
　　“在座的各位都是文化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学问，自然都知道李白吧？床前明月光，玻璃好上霜。书上那李白是个诗人，可今天扯爷嘴里的李白，却是个剑客！哎！你们可别说老头子我瞎扯啊，上网查查去，李白可是个实实在在的练家子，一把银剑可不是吃素的！有人问了，那他到底是哪门哪派啊？您瞧，咱今天讲的不就是这个么……”。
　　刚一进来，扯爷已经开场了，杜少陵模模糊糊听了，不禁乐了，银剑？今天又要糟践李白了么？
　　在角落里找了个空位，吃着点心茶水，杜少陵才算是彻底把那慌乱的神经安抚了下来，可奇怪的是酒劲儿还再往上涌，不知不觉眼皮一沉，耳边只剩下扯爷抑扬顿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