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节

　　滨江迷雾（中篇小说）
　　齐夫
　　1
　　望着眼前的情景，吕可为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不会是真的天上掉馅饼了？
　　宽敞明亮的客厅，金黄色丝绒落地布艺窗帘向两侧拉开，厚重地悬垂着，衬在内侧的乳白色纱幔把两扇宽大的落地钢化玻璃门遮得严严实实，但明媚的阳光还是从斜对面高楼的一侧倾泻进来，把铺设得整齐气派的柚木地板映照得泛出高贵的光泽。
　　吕可为下意识地站在门口，正想弯腰脱鞋。程先生扯了扯他，说道，“不用了。里面没有备拖鞋。”中介小王很专业地掏出了三副浅蓝色无纺布鞋套。程先生没有接，看着他们俩人套好，就带着他们进了屋。
　　这是个一房两厅带一厨一卫的单元。走过客厅来到厨房，约七八平米的长方形空间高端全进口的厨具一应俱全。“都没用过。”程先生用手比划了一圈。匆匆扫视了一下，单单那个嵌在进口处的双门智能大冰箱，就不下两万吧。吕可为在心里嘀咕。踅进干湿分离的卫生间，也都是高端全进口的卫浴洁具，锃亮的不锈钢和玉色瓷材相映成趣，无不透着典雅温润。四万一平米该不会包括这些东西吧。吕可为已经有点权当饱眼福了。
　　卧室的门是锁着的。看得出也是用同样的柚木打制而成，门饰线条简练但不失高雅。程先生一边掏着钥匙，一边解释说，“里面都是软包装，怕灰尘。”
　　门打开了，哇，活脱一个凡尔赛宫啊！（吕可为在视频里目睹过那个地方）靠着床头的一面墙用浅咖啡色皮革呈尺码适度的方块形包裹起来，另三面是齐人高的柚木护墙板，连着房顶处又用进口的彩绘墙布装裱，而卧室顶部则用了米色隐形花纹墙布，再加一盏欧式圆形吸顶水晶灯，让人没有丝毫的压抑感，相反倒使人油然而生一种极目天穹的快意。
　　趁着小王憋不住尿，急着借用卫生间的当口，程先生把头往吕可为这边象征性地凑了凑，低声道，“跟你私下里讲，”用下巴颏朝皮革墙那边微微抬了抬，“用的都是真牛皮的头层。拆下来，就破相了。”
　　吕可为礼貌地点了点头，没有吱声。
　　程先生飞快地睃了他一眼。“我看你是个老实人，也蛮诚心的。要不是急用这笔钱——”瞥见小王进来了，他住了口。
　　“吕先生，看了还满意吗？”小王神情轻松地问道，刚才的那泡尿大概是憋得蛮久了，否则他也不会做出这种不甚得体的事。
　　“呵呵，太豪华了。”吕可为有点苦笑道。
　　“是呵，”程先生又不为人注意地睃了他一眼，“这些好东西再拆下来，可就不值多少钱喽。”眼睛又望向小王，“只能打包了。”
　　小王作出副十分理解的样子，“是的，是的。吕先生，你就完全可以拎包入住了。唔——只是这块装潢和家具算不算在这四万里面？不好意思，没想到这么豪华。”
　　程先生扫了两人一眼，目光停留在吕可为的脸上，“这位小老弟的意见？”
　　“呵呵，”吕可为尴尬地咧了咧嘴，“我是个才来这个大城市没几年的小公务员，老家也没什么底子。我，我从来没想到过要住这样豪华的房子。”吕可为从程先生刚才的言语中似乎咂摸出一点什么来，心里腾起了一丝希望。“我老家所在的那块地被一个外国大财团看中要收购，拿到了一笔钱，看着这边房价一天一个价，我早晚得在这里买房子，所以才七拼八凑弄到了这笔首付。我只要毛坯房就可以了，将来有条件了，再往远郊换个大一点的，两位老人早晚要把他们接过来的。哦，银行贷款基本谈好了，我毕竟是公务员嘛，信用上没问题。”
　　“这些，我都和程先生讲过了。”小王说，“程先生因为生意上的事，用这笔钱救急。否则也不会这么爽气。”望了望正看着他的程先生，又朝向吕可为，“要不，你再稍微贴补一点？这些没有三四十万拿不下来的。”
　　“岂止哦。”程先生说道。
　　“是的是的。还要请程先生优惠点。吕先生外地来的，年龄也快好做你儿子了。大家都不容易。嘿嘿。”
　　“补偿问题我们另外找时间谈。就想知道一下，这种装潢风格，小老弟还满意吗？”程先生略略抬了抬眉毛，望着吕可为。
　　“装潢是绝对一级了。就是有钱，我也弄不到这种品味。”吕可为真诚地说道。
　　“好！就要你这句话。”程先生有点兴奋，“小王啊，这个房子你就不要再给别人看了，我给这位小老弟——”
　　“吕先生。”小王道。
　　“哦，吕——小吕，我就给小吕一个礼拜时间考虑。到时候，不行，我再找你换人。”
　　“一个礼拜，唔，一个礼拜，是不是有点急？”小王说。
　　“我不急，会出这样的价格？这里的毛坯房也就是这个价了吧。”程先生有点不满。
　　“唔，这是底楼。底楼要稍微下来一点。那，那，吕先生，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跟程先生谈补偿？”
　　如果还要再补偿一块，吕可为是实在榨不出油来了。他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
　　“这样吧，协议上就写四万一平米。补偿这一块就不写进去了。我和这——这位小老弟个别谈。来，你给我个手机号。”看到小王面露为难的样子，程先生说道，“放心，我们不会跳开你的。保证在你这里签协议。来。小老弟，给个手机号码。”
　　吕可为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程先生嘴里重复着，输进了自己的手机，那部手机，吕可为在协和天地户外巨幅电子广告屏上看到过，是一款外国知名品牌的典藏版。
　　2
　　这天晚饭前，程先生就给吕可为打了电话，约他出来吃个饭，顺便把补偿的事谈了。
　　其实这天下午，吕可为就已经另外去看了两处房子。也许是先入为主吧，无意中程先生的那套房成了他心中的尺码，都没看中。当然，程先生的那套他已经放弃了。这么好的装潢家具，白拿人家，他是不好意思的，再作补偿，一是拿不出钱，二是像他这样的生活层次，也没必要追求那种档次。就像他谈朋友一样。虽说他重点大学一本毕业，可家境和他现在的职位摆在那里，他从来不抱奢望。曾有那么一两个对他底细还不很了解的姑娘似乎对他有那么点意思，打听到人家家境殷实，他就识趣地回避了。当然，他以为还蛮门当户对的，人家却不领情。情感之路看来和他的职场之路都差大不多。
　　“程先生好，我，我这两天都有安排了，真不好意思。您那套房，我就放弃了吧。谢谢您了。”吕可为正式回绝了，他不想再耽误人家宝贵的时间，看得出，程先生是位生意人，时间就是金钱，可不能再拖人家了。
　　“我就看中你小老弟这个人品！这样吧，今天再晚一点，等你忙好了，我们喝个咖啡。我，给你个惊喜！”程先生在那头又热情又有点霸道。
　　却之不恭了，就当是当面感谢人家的一番好意吧。双方约定了会面时间和地点。地点程先生是听了他三次意见，选定了武当路上一家宝岛咖啡，一条并不繁华的马路，一家中档的咖啡馆。吕可为想的是这顿咖啡得由他买单，因为囊中羞涩，请不起人家好地方，但也不好太寒碜。要买房了，更得算着花，可必要的礼数还是要的，这也是他们吕家的家传。
　　程先生到得晚了些，站在吕可为选定的卡座旁，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巴颏朝着一处墙角抬了抬，“走，那边安静一点。”到了墙角处一张小方桌旁，两人坐下来。吕可为请程先生先点。程先生笑了笑，“好，今天就叫你小老弟买单。”
　　咖啡还没端上来，吕可为便带着歉意笑了笑，“耽误了程先生这么宝贵时间，真不好意思。这么好的装潢和配置，就四万一平米我是实在开不出口的。但是我的经济实力，你也知道——”
　　“是个老实人哪！这样的孩子，现在可不多喽。”程先生打断了他，感慨道。这时，服务员小姐把两杯咖啡端上来了。程先生做了个谢谢的手势，然后侧过脸对服务员说，“美女，我们在谈点事，有需要再叫你。”服务员点了点头，离开了。程先生把目光又转回到吕可为脸上，“小老弟，真的再也拿不出钱了？”
　　吕可为有点窘迫地点了点头。
　　“唉，你们这些小青年还真不容易。看到你，就想起我在你这个年龄时的样子。结婚急需用房了？”
　　“没呢，对象还没有。”吕可为低声道。
　　“你这样的人品还怕找不到？”
　　“人品？现在的女孩子，呵呵。”吕可为苦笑道。
　　“加上我这套房子，那就不一样了吧。”顿了顿，程先生又道，“看得出，在单位也是个骨干。”目光逗留在吕可为的脸上。
　　“哪里，小科员一个。”想起自己在单位不堪的遭际，他又微微咧了咧嘴。
　　“唉，这个世道啊，老实人是有点吃亏。”
　　有了房子，就算是在这个大城市里扎下了根，这是全家人的共识，为此，老父亲那条断腿也放弃做再植手术了。是呵，花大钱的事解决了，其他就看他自己了。程先生的同情让他感动，不过这些话他还是压在了肚里。“看着房价这么涨，还是趁早买的好。”他说道。
　　“有眼光。”程先生道，他端起咖啡杯呷了一口，挑了挑眉头，“我也跟你讲点情况吧。不过，只能你一个人知道哦。我认你这个人。”
　　自从一不小心得罪了牟副主任后，能被人这么信任还真不多了，吕可为有点感动地点了点头。
　　“我这套房子的外面小花园跌下来过一个死人。”程先生轻描淡写地说道，眼睛的余光却扫了扫他。
　　这事小王跟吕可为提起过。两三个月前，十四楼2室一个结婚才不久的新郎倌坠楼身亡，不巧正落在这套102室外面的天井小花园里。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好像公安还没下定论。吕可为本人无所谓，问了父母，老人听说不是死在这间屋里，觉得应该没什么大碍，兴许这也是价格还可以的原因之一。
　　“听说没死在这间屋里吧。”吕可为问道。
　　“怎么会死在我的房里呢。我跟他认都不认识。”程先生这会正眼看着他，说道：“在我们这里，有人暴死在房间里，是犯大忌的。”
　　“我们老家也是这样。”
　　“唉，我老娘，八十多了，脑子不灵光了。听说了这件事，死活不肯过来了。哦，我这套房子原来就是买给她住的。又加上最近我生意上出了点问题，索性卖卖脱算了。”
　　吕可为望着对方，点了点头。
　　“小老弟，我看你是个讲信用的人，也不贪。这样，私下里我也不要你做什么补偿了，对外讲，你另外又贴了我五十万。否则，人家还以为我在练戆了。怎么样？”
　　吕可为不禁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还没容他缓过神来，程先生又说话了。“不过，我有个条件。”程先生故意不往下说，又呷了口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