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离不知道自己的气是哪儿来的，伊先生来也好去也罢，与他何干？他想当然的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伊先生的好友，但伊先生也是这么想的吗？阿离把玩着手里的剑穗，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阿离去了掌柜的房中，说自己想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世界，顺道回魏州老家看看。掌柜本就有意让阿离见世面，不过这样的决定未免太突兀。最后阿离还是说服了掌柜夫妇。他确实是想走得更远，但实际上阿离憋着一股劲儿，和伊先生憋着一股劲儿。尽管幼稚至极，但这股劲儿要是没了，他又不甘心。
　　阿离简单收拾了行李，他也没有出过门，也不知道要带什么，倒是夫人给他塞了一堆东西，最后去后院找了一把顺手的剑。本来想把伊先生送的剑穗挂上去，但想了想，还是把剑穗收回怀中。
　　阿离拜别掌柜夫妇后，就冲向顺济堂。阿离觉得自己不是已经疯了，就是在疯的边缘。自己已经二十有四，竟然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如此冲动的决定。他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什么冥冥中有个声音指引他这样做。
　　他就是看不惯伊先生。
　　阿离冲进顺济堂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杀人的，包括正在和沈大夫告别的伊先生。
　　“荆公子？”伊先生说道。
　　“没想到伊先生走的如此着急，差点就没赶上了”阿离酸劲儿丝毫没有散去。
　　“荆公子可有什么事吗？”伊先生铁打的微笑，任你酸如陈醋。
　　“也没什么，就是想送送先生。”
　　阿离知道伊先生肯定会拒绝的，自己已经想好了怎样回击他的拒绝。
　　“那好吧，麻烦荆公子了”不按常理出牌的伊先生当场粉碎了阿离的小九九。
　　又是一通繁碎的告别，终于两人出了城。
　　“荆公子就送到这儿吧”伊先生回头说道。
　　“先生可知最近流寇横行，城郊外最是不安全，不如我再送先生一程。”
　　伊先生眼睛眯了起来，微笑的看着阿离，像是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说道：“公子可决定了？”
　　阿离被问的一懵，决定什么？决定是否送他一程吗？
　　“不过是多送先生一程…”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你确定要离开这个地方吗？”这是阿离印象中，伊先生第一次打断别人说话。
　　“先生说什么？”阿离更加困惑了。
　　“放弃安逸的日子，走一条艰险未知的路，就为了看看这个世界，你可想清楚了？”伊先生语气冰冷，大有一种要和阿离撕破脸之势。
　　阿离看着伊先生的眼睛，打算破罐破摔。
　　“想清楚了”阿离也不打算卖傻了。
　　伊先生叹了口气。
　　阿离看着伊先生转身离开，回味他说的话。阿离本打算送了伊先生后，就一直悄悄跟着他。以伊先生的聪慧，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打的小算盘。不过幸好伊先生没有拒绝他。
　　阿离赶紧跟上了伊先生，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颇有一种孩子犯了错祈求大人原谅的感觉。这时候伊先生先开口了：
　　“你的剑穗呢？”
　　“我带着，在这里”阿离说着就要掏出来。
　　“放好了”伊先生似乎没有要看剑穗的意思。
　　伊先生平时说话不是公子就是阁下，突然变的这么直接，阿离还有些不适应，只好悻悻的跟在后面。
　　两人走了一天一夜的路，没有说一句话。阿离这样强壮的都有些乏了，伊先生却没有露出丝毫疲倦，就和平时里给人抓药一样的从容。
　　“就在这里过夜吧”伊先生走到河滩上。
　　“我去生火”阿离从周围的灌木丛中拾了些柴火。这里水汽浓郁，这些柴火泛潮，极难点着。阿离反复打着自己手里的火石，火花就是不肯停在柴火上。伊先生就坐在一旁看着阿离，天已经暗下来，伊先生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芒。
　　阿离有些急躁了，眉头皱了起来。
　　“你让开”伊先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阿离有些茫然的抬起头，以为伊先生要自己来生火。
　　“先生不必。我马上就…”
　　伊先生眼神凌厉了起来，意思十分明确：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阿离识趣的退到了一边，准备把手里的火石递给伊先生。
　　伊先生没有搭理阿离，抬起右手，突然掌心一团火苗蹿起，对着湿漉漉的柴火一掌拍下，柴火立刻烧了起来。
　　阿离揉了揉眼睛，盯着发出啪啪响声的柴火，觉得空气都凝固了。过了好久，阿离才瞪着眼睛看向伊先生。
　　“怕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伊先生头转向阿离，面无表情，语气让人脊背发凉。
　　阿离早就猜到过伊先生不是什么普通人，但从未想过他是妖魔鬼怪。阿离以前听说过什么仙人道法，但一直觉得是江湖术士骗人的伎俩。莫非伊先生刚才用的也是诸如此类的把戏？但阿离看的真真的，那火焰就是从伊先生的手里凭空生起来的，若是障眼法，未免太过真实。
　　阿离不知该说些什么，咽了一口唾沫，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说：“早就觉得先生非池中之物，没想到竟然是奇人异士。”
　　伊先生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睛里散发着绿光，向阿离靠近了一步，手掌再次托起一团火焰：“你就不怕我是什么害人的魑魅魍魉吗？”
　　“先生说笑了，我虽然和先生相识不久，但也清楚先生绝非妖魔鬼怪”阿离盯着伊先生手里的火焰，吓的手心都出汗了，幸好自己是习武之人，胆子还算大，没有被吓到结巴。
　　“可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妖魔鬼怪呢？你早就察觉我不同于常人了吧，竟然还敢靠近我，真是不知死活”伊先生一步一步走向阿离，若是能把阿离吓回家最好。
　　“妖魔鬼怪又如何？先生若真存害人之心，早就可以下手了。先生只是想吓退我。不妨告诉先生，我这次出来也是为了回北方老家看看，并非有意纠缠先生，只是恰好顺路”阿离强迫自己立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腿软。
　　伊先生盯着阿离，不知道在考虑什么。阿离也盯着伊先生，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怂。伊先生手一挥，灭了手里的火焰。
　　“你过来”伊先生的语气冷冷的，没有往日的平和。
　　阿离犹豫了一下。
　　“不敢吗？你不是不怕么？”伊先生的语气颇有嘲讽的意味，
　　阿离一咬牙，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乖巧的坐在伊先生旁边。
　　“转过身去”
　　“啊？”
　　阿离还没有反应过来，伊先生就把他扭了过去，当场就把阿离的外衣中衣全拔了下来，阿离的后背就这样露在了伊先生面前。阿离的身体瞬间僵化，心跳差点停了。
　　伊先生冰凉的手放到了阿离的脊柱上，开始往下滑动。阿离就坐在火堆旁边一动不敢动，火光照着他坚实紧致的身体，顺着肌肉的轮廓勾勒出年轻而又美好的身体，伊先生的手指冰冷，好像一颗玉做的珠子，在身体的中轴线上缓缓的滚动。火光向外散发着灼热，阿离此刻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整个身体像是被冰封了一样。
　　伊先生的指尖又在阿离的肩胛骨上戳了两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好了，穿上吧”伊先生站了起来，走向自己的行李。
　　阿离机械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看到伊先生从自己的行李中掏出了一把圆形的竹签。在地上铺了一块儿布，拿出一根横着摆在上面，然后就开始一边摆一边数。阿离没有离开座位，身子往前倾着，胳膊撑在修长的腿上，看着伊先生数竹签。他不敢多问，生怕伊先生一言不和就用带着火的手掌拍死他，而且他还没有从伊先生刚才“粗暴”的举动中恢复过来。
　　伊先生看似正在卜卦，完全忽略了内心翻江倒海的阿离。阿离拿着一根木棍拨着柴火，以防柴火熄灭。
　　伊先生不知数了多久，阿离已经困到不停的点头。
　　“旅卦？六五？”伊先生自言自语惊醒了阿离。
　　伊先生不知道算出了什么，扭头看向阿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唉，罢了。”
　　阿离十分好奇但又不敢上前问，只好对着伊先生摆出一副尴尬的微笑。
　　“你不休息吗？”伊先生将手里的东西收回行李中，恢复了往日里平易近人的模样。
　　“晚上总得有人看着火”阿离一边说着一边拨了两下火堆。
　　“怎么？不敢睡吗？怕我吃了你？”
　　“先生说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去休息了”阿离不敢多言，立刻躺到一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动作之快像是遇到危险时装死的负鼠。
　　“不用想太多，我不是什么吃人的鬼怪。”
　　伊先生不疾不徐的语气从背后飘来。虽然说了等于没说，但伊先生令人安心的语气，还是安抚了阿离。
　　阿离就算闭着眼睛都知道现在伊先生正在盯着他看，感觉呼吸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