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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物非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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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按住古扬的肩膀,古扬抬起头来,四目相对。
  从他的眼中看不到期冀、看不到悲伤、看不到怨怒,他很平静、很坦定。
  手掌缓缓探向腰间,拿出一块刚好单手可握的金色令牌,上刻一个“翎”字。
  夜子清也立刻跪下。
  “拜见翎王殿下!”
  “翎王?翎王!哈哈哈!”苦涩而清冷的笑声,创击着人的耳膜。
  他把“翎王令”按在古扬手上,“我有一子,名叫牧遥,你要为我找到他,且遵我之意,牧遥一不可入朝堂、二不可行杀手。”
  “古扬谨记!”
  “一时苦难可成一生苦难,一生苦难也可是一时苦难,这人生路短得令人唏嘘又长得令人愤慨!哈哈!”
  红炉倾倒,烈火灼身,忿然的火气瞬时覆满全身。
  “翎王殿下!”
  “结草伴姬行,浅醉不须醒。且看浮云山,烟雨终化零。”
  恍然之间,让人仿佛看见他的年轻模样。
  他曾身着白衣,曾骑过白马,也曾飞扬帝都,也曾驰骋江湖。
  也曾借天之墨、书世之尘,也曾稳坐中军、帷幄庙堂。
  这般看来,是何其相似。
  没有对天下的高谈,没有对乱世的阔论,没有遗计、没有期望。
  或许这才是牧青羽,从来不讲不痛不痒的牧青羽。
  不多时,眼前只剩一片灰烬,他带走了自己的全部,不留一丝与世人。
  古扬静静看着那片灰烬,整个人彻底失了神,他垂着头,一只手扣住后颈,这般沉默了许久许久。
  是夜,一场大火席卷了天水楼。
  后来酒客们相传,有盗贼觊觎那张画作,并记恨于这众人观摩之地,干脆烧了天水楼。
  ……
  山岭上,古扬与夜子清并肩而坐,望着天水楼的火光。
  风有味道,不知何处吹来的酸涩,恼人的是它并不呛鼻却无处可躲。看不到月也看不见星,到处都是氤氲,浓密得催压心绪。
  “古扬,你与翎王是不是曾有相识?”
  “要下雨了。”
  回程的鬼石镇,只有左右商户的烛光。
  没有狂风、没有雷电,深秋的雨像一个只会平铺直叙的俗人。
  街道中央,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妪,长发蓬乱、满脸褶皱,茫然而立。
  “兰婆!”夜子清双目一紧,不由按住了腰间剑柄。
  兰婆此人,古扬也听说过,尤其近来动静极大,传闻她使一把梅花扇,每杀一人便在其上缀一片血色梅花瓣,只在一年之间,梅花扇就变成了一把血扇。
  突然之间,兰婆发出霹雳般的笑声,妖邪、诡异,仿佛对这天地充满无限愤懑,惟有杀人可以暂时消解!
  脚如踏风翼、目似藏陨火,梅花扇猝然一挥,叮叮锵锵之间,十数道利簇疾飞而来!
  “退!”
  说来缓慢、那时极快,夜子清字音未落,腰间骤然旋出一把晶莹软剑,此剑之薄可映雨滴,此剑之锋可破云霭!
  古扬双目一凝,这竟是一把有来历可考证的“杀器”!
  长索“攀天”、短剑“映月”,夜子清手中赫然就是那把绝世锋利的“映月”!
  半空金属交击,兰婆探步而起,梅花扇一合,陡然扫向映月。
  夜子清步如龙蛇走、身似蝶穿花,映月一弯猛然将梅花扇缠缚,又在顷刻间将其斩为两段,“不好!”
  夜子清霍然转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真正的梅花扇刺向古扬,那把殷红的杀人利器!
  “退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街道左右的两间商铺,同时破碎了门窗,一边是一人,一边是三人。
  一人以长鞭打飞梅花扇,另三人则直逼兰婆!
  “主司受惊了。”
  来人柘木轻甲、步履明快,黑布蒙面,只能看到一对浓眉。
  此人名叫风宸,乃是护卫三生酒馆的三生侍之首。
  兰婆被那三人合围,再加上夜子清与风宸,莫说拿回梅花扇,连脱身都已不可能。
  “主司,这兰婆逢人便杀,今日危及主司……”
  不曾想古扬把手按在风宸的肩膀上,挡在身前的风宸立时移开,“主司?”
  雨还在下,古扬缓步上前,这一刻,那藏在袖中的手不觉划动起来,他竟然紧张起来。
  走到近前,那三人立时茫然起来,不由看向夜子清。
  夜子清微微点头,三人随即让开一步,映月一鸣,踏步而来。
  兰婆盯着古扬,看了良久良久,她本是涣散的目瞳渐渐凝实开来,可在转瞬间,她变得更冷酷、更凌厉!
  “不、不是的!”兰婆发出撕裂的声音!
  “永远一真一假,永远钟情骨扇,虽然兰草换成了梅花。”古扬声音轻柔,“但我知道,是你。”
  兰婆猛然转过头去,她忽然抿了抿嘴,双手局促地不知该放在何处。片刻之后,她那干皱的眼眶突然浮现莹莹泪光,她强自眨了一眨,最终还是化为如注泪流。
  滂沱的眼、凌乱的发,泪水与雨水交错,虽是相逢,更添悲伤。
  众人只能用惊骇来形容此时的心情,此等表情与动作,哪里是一个暮年老妪做得出来?更何况是近来令人闻风丧胆的兰婆?
  古扬感受着自己眼眶的热泪,那是再冷的雨也不能扑灭的热,他忽然仰起头,看着淅沥长空。
  上天垂怜,终见故人。
  望着古扬的眼,望着记忆中的少年,望着这个还活着的他,兰婆不停地张嘴却只有不停地颤抖,她有千言万语,又似乎止于无言。
  直到,昏倒在古扬怀中。
  曾经,她有一个极美的名字,叫水汀兰。
  她是随了古扬十年的丫鬟,也是古扬惟一的丫鬟,更确切地说,她是古扬的管家,当年那个不经事的少年,全凭她来打理。
  往事早已散落如珠,也已找不到那串珠的线,但却不必执念。
  只要有往事,何必求串联。
  ……
  两日后。
  三生酒馆,书房。
  木龙士微叹一声,“汀兰练了一门杀术,但要保证速度必须吞食一种诡异的丹药,这种丹药会让人快速衰老。杀术虽然练成,但心智受损极大,极易失控。我想当年的事,她终是无可排解。”
  “可有补救之法?”
  “我亲自带她去一趟花神谷,成与不成也心安了。”
  古扬点了点头,“得见汀兰让我不由在想,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活着?”
  木龙士面目沉暗,“当年海上逃杀,骨头他们断后十人恐已亡命大海,中间桃舟运走之人生死难测,下落当真难以探听。”
  古扬道:“此事先不要让老萧知道,汀兰此状,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一切等你花神谷归来。”
  木龙士面露忧色,“此事观者众多,如果萧笙竹知道你瞒了他,那当年的事也瞒不住他了。”
  “终有瞒不住的一天,此事只好暂且如此,我想我得专心对付牧青主了。”
  ……
  入夜的洛国王宫,灯火通明,上百内侍窜走在各个廊道,四位在前提着灯笼,后面跟着一串托着大盘小盘的宫女。
  今夜子时,洛王要大宴群臣与青衿名士,连碧洛城的富商与各界名流都受到了邀请,如此声势,仿佛灾劫过后的庆祝之宴。
  牧青主步姿飒然,乍一走出寝宫,却见一位黑衣人匍匐在地。
  “行动失败了?”
  “国主,易宇已死,但却不是我们所杀。”
  “那是何人所杀?”
  “属下该死,去时晚了片刻,沅军大营已被封锁,正在四处追杀凶手。”
  牧青主双腮一硬,微微扬目,瞬息间十几个黑衣人如蝙蝠一般自房顶飞落,这些人个个身怀利器,眨眼之工便将匍匐之人斩为血泥。
  片刻之后一张漆黑大布裹挟而起,青石上竟无一丝血迹。
  一炷香后,不见宴席,只有四十八位青衿名士战战兢兢立在大洛王殿。
  一阵死寂后,一位青衿名士终于开了口:“国主,易宇一死目的已达,沅军大营必然动荡,沅王也将追责守境主将,赤珠城危局可解,只待潇国破掉沅国南境,南北合攻,沅王必定殒命沅水!”
  随后又有人附和道:“国主,刺杀既非我洛国所为,验尸追迹自将倾于潇国,请国主宽心。”
  “非我洛国所为?”牧青主声冷如冰,“洛国多少杀手组织,三日来动向何如,能在军营刺杀易宇并得手者有几人,如此种种,各位智囊谁可一一答出?”
  殿内噤若寒蝉。
  不多时,刚刚开口的两位青衿名士被带走了,这么多年,牧青主第一次对青衿名士动手。更可怕的是,人们都不明白,牧青主真正怒在何处。
  定襄二十九年,秋。
  沅国与北炎印信大白天下,沅国坐实通敌之罪,为天下共愤。
  随即,潇、洛两国行天下道义、讨叛国之孽,南北夹攻,于沅水围杀沅国宗亲。
  潇、洛两国于沅水达成条约,潇国占沅国全部土地,洛国得天剑阁卫戍之权。
  至此,八国变为七国。
  东方仍是纷乱五国,西方只余潇、洛两国,而且从目前看,洛国对潇国构不成任何威胁。
  潇、洛两国的这笔交易,让天下人更加看不懂牧青主,人们知道一直以来牧青主并未真正把沅国放在眼里,但将半个国家拱手相送,实是不得其解。
  乱世纵然奇谋无数,但必须要有兵力的支撑,而兵力取决于民力。沅国虽不大,但也有以千万计的人口,更何况许多富庶的城池、百万亩的良田。
  北有红衣铁骑,南国更为强盛,夹在二者之间,洛国难道不会是第二个沅国?
  只是牧青主毕竟是牧青主,有着超人的沉毅、宏大的视野,许多青衿名士不由换了思路。
  如果牧青主是对的,那么北炎……
  既然敢背后大开,难不成北炎是后盾一样的存在?
  这种事后的知觉让人,不寒而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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