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怪人

　　时值盛夏，地处漠北。
　　若在江南，这会儿正是烟雨朦胧，罗扇扑萤的好时节，但在漠北，却没那水乡中的许多温婉，北地的苦寒，绝不像闲人说笑中的那般随意。
　　漠北，赤魇沙域。
　　正午时分，日当中天。骄阳热烈无比，灼烧着天地的每一寸肌肤。遍地的黄沙，升腾起无尽的热气，就连天地似乎也被这热气扭曲了，显得不尽真实。
　　置身于沙海之中，放眼望去，滚滚黄沙翻腾，金黄的沙砾如同海浪一般随风奔涌，浩荡连绵，无边无尽。
　　仲夏季夏，这是赤魇沙域每年最可怕的两个月。仲夏的虫潮，季夏的黑沙，但凡遇见，绝可使得舟车不行，商旅绝迹。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这一日，是季夏第二十三日。
　　沙海之中，远方有风吹来。
　　“叮铃，叮铃……”
　　一阵独属于驼铃的清脆声响，乘着滚烫的热风，自远方依依飘来。
　　循声望去，就看见一面高耸的岩壁屹立于金黄铺就的沙海之中，阻隔了视线。岩壁高俞百丈，似黑铁铸就，远远看去，就像一柄直插天际的利刃，声势无比骇人。
　　一队人在岩壁旁停下了脚步，这队人看起来并不像行商的车队，因为除了吃食和水，他们没有带太多多余的东西，而且，很少有用清一色白骆驼作行骑的商队。
　　二十多头高大的白驼围拢成一圈，拱卫着圈内的一架马车。马车的样式也十分不平常，黑漆云木为架，有丈二宽窄，但车子无轮，底下以白玉为基，玉石上刻画着无数繁杂的符文，流淌着细微的金芒。
　　车子悬浮在空中，锁套系在一匹红鳞巨马身上。巨马无蹄，生有两双蹼爪，在沙中行走如履平地，马车随之行动也极其平稳，毫不颠簸。
　　众人走到岩壁后的阴影里，打算避过正午的烈日，好好休整一番。
　　“叮铃，叮铃……”
　　驼铃声依旧清脆，但骆驼却已耷拉了脑袋，跪卧下来，没有半点儿精神。众人脸上都挂满了风沙的痕迹，疲惫不堪，可是眼神却依旧锐利。即便在休整时，护卫们也不曾放松半点！
　　此时阳光最烈，热浪袭来，滚烫的空气蒸的人口干舌燥。一个护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取下腰间水囊，稍稍含下一口水，润了润喉咙。
　　队伍里的水不多了！
　　在沙漠中，水永远是匮乏的资源，所以只能珍惜的使用，任何人都不会浪费丝毫。
　　突然，人群中传来了阵阵嘈杂的欢呼声。一个如同黑色铁塔一样的壮汉闻声睁开铜铃般的双眼，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随后他指着身边的一个白脸护卫，“十一，你去看看！”
　　白脸护卫小跑着离开，很快便回来了，这时他也是满脸抑制不住的欣喜，“统领，咱们找到一口水井！”
　　“嗯？走，去看看！”黑壮汉的心情立刻也不平静了，在沙漠之中，水比黄金，一口水井，那比命还金贵！
　　黑壮汉快步走到人群聚集处，一众护卫迅速让开一条道，他立刻就看到了石壁裂缝中的那口水井。几个护卫已经在打水了，桶中清冽洁白的水花，叫人不禁心生欢喜。
　　他似乎又发现了什么，指着躺在一旁地上湿漉漉的人问道：“那是谁？”
　　白脸护卫顺着手指方向看去，轻轻摇头道：“不知道，听说是从井里捞上来的，现在还昏着呢。”
　　黑壮汉示意手下将人带到一旁，他用手按着那人的腹部，劲力一催，手掌压下。
　　“咳，咳咳……”
　　几口水吐出后，那男人慢慢清醒过来，他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边靠着石壁坐起身来。
　　“你是谁？”黑壮汉走上前来，低下头，仔细审视着男人，沉声问道。
　　男人呆滞了片刻，用一种十分陌生的语言交流起来。
　　他说的语言十分陌生，但极富一种韵律性，更神奇的是，尽管众人听不懂，但在这种韵律中却能够了解到大致的意思。
　　正在这时，马车的帷帘掀开了，从车上走下来一位身穿白袍的女子。女子体态轻盈，面容姣美，白袍得体的贴合在身上，显得端庄而优雅，白袍领角刺印着三片翠绿的青叶，又凭添了几分灵动生气。
　　女子才下车，就见众人都纷纷拱手恭敬道：“大小姐！”
　　孟如意微笑着看向众人，“大家不必多礼了！”说罢，她走向黑壮汉，好奇的看了两眼靠坐在石壁上的男人，然后问道：“陈叔，我在车内久坐的有些累了，下来舒缓舒缓，这是怎么了？”
　　被称作陈叔的黑壮汉憨厚一笑，指向那个男人说道：“大小姐，小三子发现了一口井，这人是从井中捞上来的，不过说的却不是大楚的官话，因此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见黑壮汉指向自己，男人疑惑片刻，尔后看向大小姐，“你是谁？”
　　孟如意闻声先是一楞，而后以一种同样富有韵律的语言惊疑道：“咦？真言！你也是丹师吗？”
　　“丹师，那是什么？”男人疑惑问道。
　　“不是丹师，那你是大夏巫祈？”孟如意思索一番又问道。
　　男人依旧疑惑，只好挠头郝然一笑道：“我不懂你说的什么，不过我是从北方走过来的。”
　　见他“避而不答”，孟如意心中又肯定了几分。从北方来，是了，化外蛮荒，如此才能避过大商的追兵。想通此处，孟如意便不再多问，大夏遗族，谨慎些好。
　　她此时深陷自己的推测之中，因此对于男人大夏遗族的身份兀自深信不疑，只当他谨慎，便对此绝口不提。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思索片刻后说道：“寇封。”
　　孟如意上下打量着寇封，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男子，不算高壮，更谈不上潇洒，不过却有一种宠辱不惊的气度。
　　“我是孟家大小姐孟如意，你怎么一个人走在沙漠里？”
　　“我是从北方一路走过来的，后来，后来我是昏倒了吗？”寇封扶着额头，却记不清怎么来的，又怎么昏倒在了井里。
　　想不清楚，便不想了。
　　“啊！”寇封似乎突然记起了什么，顿时慌张起来，画！他的画呢！
　　“是在找这个吗？”白脸护卫拿来一幅画，画卷已经被打开了，画上的女子琼眸皓齿，宛若天人，真真美的不可方物。
　　“真美呐！”孟如意不由惊叹道，忍不住要伸手去拿。
　　“画是我的！”寇封突然紧张起来。
　　“谁会贪你这点东西？”白脸护卫不屑地撇撇嘴。
　　“呵呵。”孟如意轻声笑道：“你放心，我孟家做事向来磊落，绝不会贪墨你的东西！”
　　说罢，孟如意从白脸护卫手中小心地接过画卷，又仔细端详了几眼，心中不禁感慨，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的人儿啊！
　　带着几分不舍，孟如意将画重新卷好，递还寇封。
　　“多谢。”寇封轻声言道。
　　孟如意展颜一笑，“谢倒不必，物归原主罢了。寇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与我等同行，先出赤魇沙漠，再去东都。”
　　“大小姐，这事，不可啊！”黑壮汉立马急了，这人的身份来历俱是未知，而他们一路走来，小心谨慎万分，就是为了躲避敌对家族的黑手，如今就快回到族里了，何必要凭空生出事端。
　　寇封倒是一愣，“东都……”这是画上题字中出现的地方，看来倒有必要去看一看。
　　“陈叔，事情就这么定了，不必多言，我心里自有分寸，寇先生绝不是坏人，大可放心。”孟如意正色道。
　　“既然如此，那便依大小姐安排。”黑壮汉也不好再多言，只得应诺，于是招呼着白脸护卫，俯身贴耳的对他吩咐一番后便离开了。白脸护卫却留了下来，他站在一旁，用眼角的余光不停地打量着寇封。
　　孟如意知道这是陈叔小心谨慎，不过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祸患也正是多亏了陈叔的这份谨慎才得以避免，所以她对此也不排斥，只好面带愧色道：“寇先生，这……”
　　寇封见状摆摆手，不在意的笑道：“无妨，我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这，又恰巧被你们救起来，你们小心些也是应该的。”
　　孟如意歉意一笑，嘱咐好白脸护卫安排寇封的相应事宜后便上了车。
　　队伍汲满了水，每个人的心情都不禁轻松起来。骆驼也喝足了水，消散了暑气，显得精神万分。
　　躲过正午的炎炎烈日后，队伍继续出发了。
　　寇封坐在一匹运水的高大白驼背上，身旁是白脸护卫的骆驼，两人一路并行，不过白脸护卫却不说话，一路上只拿余光紧盯着寇封，看的他十分不自在。
　　白脸一路少话，就这样走了有六七日。期间寇封时常与孟如意交流，把大楚官话学了个七七八八，与队伍里的众人渐渐熟络了许多，也对这队伍有了几分了解。
　　这是孟家的商队，说是商队却有些不符，整个队伍都只是在护卫着孟如意的马车。马车虽然珍贵，却只是代步的工具，想来车中应该是有十分重要的东西，不过与寇封无关，他不想也不必了解太多。
　　这一日，是季夏最后一日。
　　今日的风沙有些大，队伍走的缓慢。
　　“嘿，白脸儿。”寇封看着从头到尾一脸郑重的白脸护卫，自顾自熟络道。
　　“我不叫白脸！我姓陈名十一！”白脸护卫脸色发黑，气愤说道。
　　“好的，白脸儿。”寇封嘴上依旧不饶，调笑着陈十一。
　　陈十一被他气的不再言语，把脸转向一旁。前几日寇封大楚话说的磕巴，闹了不少笑话，所以被他嘲笑了几次。却没料这家伙记仇，学会大楚话后一路上净拿他的脸白说事。
　　几天里，白脸儿这外号算是在队伍里传开了，现在弟兄们也不叫他十一了，都改叫他白脸儿，陈十一为此气愤不已。。
　　寇封见他气到失语，正待说什么，就见陈十一突然一脸严肃，高声喝道：“戒备！”
　　整个队伍瞬间紧张起来，护卫们纷纷抽刀出鞘，两两互为犄角之势，双目睁圆，鹰顾四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