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二

　　听那位太太说，她的丈夫是一家大型家族企业的继承人。具体是哪家企业，她不方便透露。
　　由于事业发展的原因，今年年初，一家人搬到了这座小镇上。
　　在此之前，她从未来过这座小镇。
　　那座别墅，原本是上一代留下的财产。据说，是某个欠债人由于还不上债款，就用这座房产抵了债。那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自那之后，别墅一直空着，无人居住。太太一家搬来时，别墅早已破败不堪，不得不花钱重新装修，才得以入住。
　　入住的最初几天，一切还还安好。虽然没有之前居住过的房子豪华，供一家三口人起居，还是绰绰有余的。
　　怪事是在入住后的第三天晚上发生的。
　　那一天，丈夫由于公事暂时离开了镇子。晚上，别墅里只剩下太太和她的儿子——小景两个人。
　　晚上九点半，太太同往常一样，坐在小景的床边为他讲睡前故事。待到小景入睡后，她轻轻离开儿子的卧室。回到一楼的客厅，她坐在沙发上，一边喝果汁，一边翻看近期的杂志。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大约十一点的时候，她隐约听到有「咯吱」、「咯吱」的声响，从门厅的楼梯处传来。
　　通往二楼的木制楼梯已经很陈旧了，每当有人从上面走过，就会发出那种声音。
　　是小景吗？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她知道小景有起夜的习惯，可二楼明明有卫生间，何必要下楼来做？
　　「小景？」
　　太太在客厅唤了一声，却无人回应。她于是站起身，走到客厅门口，向门厅的方向张望。
　　门厅没有开灯。从客厅透出来的灯光，将她自己的影子与楼梯扶手的影子一起投在昏暗的墙壁上。电灯的开关，就在楼梯旁边的墙壁上，小景是够得到的。如果他下楼的话，应该会打开灯才对。
　　大概是听错了吧。再说，这座别墅那么了旧了，说不定有老鼠什么的，发出一些声响也不稀奇。
　　如此想着，太太打算回到沙发上，读完看到一半的文章，就去卧室睡觉。正当她刚要返回客厅的时候，眼角的余光蓦地瞥到别墅大门前，有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她吓了一大跳。
　　整座别墅中只有她和小景二人。不可能是丈夫，从那个身影的高度来看，倒是和小景的身高相符。
　　可这深更半夜的，小景一个人黑着灯到门口去做什么？而且，小景一向怕黑的，不大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小景，是你吗？」
　　太太再次唤道。可那个人影无动于衷，依然直愣愣地站在门口。
　　该不会梦游吧？
　　她曾听说过，很多六到十二岁的孩子都发生过梦游的现象，而小景也已经到了这个年龄段。
　　她曾听说，不能轻易叫醒梦游的人，可她又怕这样站在大门口会着凉，于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打开了门厅的灯。
　　没错，站在门口的人影正是小景。他身着蓝色睡衣，光着脚，面朝门的方向站在门口，脸几乎要与大门贴在一起了。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亮起的灯光，依然像个木桩似地，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太太又叫了几次儿子的名字，可小景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头也不回一下。
　　该怎么办呢？
　　她犹豫了一会儿，把手轻轻扶上了儿子的肩膀。
　　「小景？在这儿做什么？」
　　男孩没有回答。太太发觉他的肩膀像像注入了水泥一样僵硬，而且滚烫得要命。
　　「小景，你……你发烧了吗？」
　　太太担心起来，试图用手扳过他的身体，可他像被钉在地板上一样，纹丝不动。太太几乎用出了生下小景时的力气，方才使儿子的身体转了过来。
　　可映入眼中的那张面孔，令她心头一凛。
　　那确实是小景的脸没有错，却好像被冰块冻住了一样，连眼珠都一动不动。那双眼睛，既没有看向母亲，也没有看向任何地方，而似乎是朝向另一个遥远的空间。
　　「小景……你怎么了，你……你可不要吓唬妈妈。」
　　「妈——妈——」
　　男孩的嘴巴微微开合，发出的声音仿佛不是出自喉咙，而是出自更加深远的什么地方：
　　「我——要——找——爷——爷——」
　　听到这句话，一种彻骨寒意从太太背后袭来。小景的爷爷——也就是她的公公——早就去世了。自打诞生起，小景就从未见过他的爷爷。
　　慌恐之下，太太已无法确定眼前的男孩，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她不由得松开了小景的肩膀，而那不知是谁的男孩，在她松手的一瞬间，有如上了发条的人偶一样，不动一个关节，身体又笔直地转回门的方向。
　　「你……你是谁？」
　　太太慌乱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奔上楼梯，跑到小景的卧室前。
　　卧室的门半开著，里面同样没开灯。
　　「小景，你……你在里面吗？」她喘息着，声音都变得不像自己的。
　　房间内无人回应。她索性推开门，卧室里一如平常，床边的地面上，摆放著着小景的拖鞋，床铺上的凹陷，说明不久之前，小景还躺在床上。可是此刻，他并不在这里。
　　也就是说，楼下那个怪异的男孩，正是小景没错。
　　这本是毋庸质疑的事情，可此时此刻，太太宁愿相信，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站在门厅的那个，无论是人也好，是鬼也罢，都不是她那本该在梦中熟睡的儿子。
　　该怎么办？
　　对，得去救小景。得去救我的儿子。
　　她的头脑中，只剩下有如不稳定的电波信号般凌乱的思绪——既不理智，亦不清晰，但却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本能反应。
　　她转过身，想回到门厅去。可小景不知何时，已站再了卧室的门口。瞪大双眼，望着母亲。
　　她几乎就要尖叫出声。
　　可小景，却开口说话了。
　　「妈妈，你怎么了？」
　　太太立刻分辨出——这是小景的声音，普普通通的小景。
　　「小景，是你吗？真的是你？」
　　「是我啊，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太太已顾不得回答，哪怕眼泪流干也没有关系，她只想张开双臂，将儿子拥进怀里。
　　可是，才迈出一步，她却怔住了。
　　「小景，那……那是什么？」
　　她指着小景手中的东西，战战兢兢地问。
　　「诶？」小景看了看自己的手，「妈妈，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娃娃。奇怪，我是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呢？我不记得了。」
　　说着，他缓缓地抬起手。
　　他的手中，是一个已经旧得分辨不出颜色的兔子玩偶。他提着兔子的一只长耳朵，兔子的身体无力地下垂，圆圆的肚子上，有一块奇怪的褐色污迹。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