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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绫隔壁的宅子被拆除,是两周之后的事情。
听说在此之前,曾有一对年轻男女极力阻挠拆除工作的进行。每天早晨,二人都堵在宅院门前,不让进场勘测的拆除人员入内,直到公司叫来了警察,他们才在警方的强制要求下不情不愿地离开。那之后,二人又开始打着「抵制强拆」的牌子,在宅子附近游行,试图得到周边居民的声援,结果反而因影响居民的正常生活,再次被警方警告。最后,男子甚至跪在前来视察的典当公司老板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恳求对方放弃拆除。
然而这一切,都未能改变宅子的命运。
据说铁锤砸向宅子的那天,男子在院前哭得像个孩子,反而是女孩比较冷静,一直守在他身边,安慰着他。
不得不说,这也算意料之内的结局。毕竟,仅靠小绫和响的力量,是拗不过典当公司的。相较之下,我更在意的,是名叫做「托比」的狗狗。
作为地缚灵的它,到底有没有达成心愿,安然成佛呢?还是依旧守候在那里,独自承受着绵长的思念,一天一天,永无止境地等待——这无疑是作为地缚灵最大的悲哀,无论人也罢,狗也罢。
得到有关托比的消息,是宅子被拆除后的第三天。
那天一早,响与小绫一同来到事务所,而且各自抱着两只不足一岁大的幼犬。
「我们是来道谢的。」响说道。他看起来已恢复了精神。
「道谢?」我问。
「是啊,一方面,是为我和小绫。另一方面,也是为托比。」说着,他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举起怀中的小狗,「可介意我把它们放到地上?」
「当然不,我很喜欢狗狗,之前家里也养过一条白色的。」
「哦?是吗。」他弯下腰,把小狗放到地上。
几个小家伙在地板上追逐打闹,毫不认生。小绫蹲在一旁,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面带笑意地注视着它们——想必这次前来,她不会再哭泣了吧。
「那一天,我按照您说的,返回了宅子。」响说道,「院门没锁,我便走了进去。院内的景象,委实吓了我一跳。没想到,十年的光景,竟使这座再熟悉不过的庭院变得面目全非。那条石砖铺成的小路已完全被杂草覆盖;儿时常荡的秋千,只剩下两根孤零零的铁杆;水池早已干涸,龟裂得不成样子;至于托比的犬舍,更是不见了踪影。
「我几乎无法相信,这里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正是在这座庭院里,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和小绫在一起,和托比在一起。心中不由得悲伤起来,无数童年的记忆好似泉眼般涌出,将喉咙堵得死死的,几乎透不过气来。
「接而,我听到了阵阵笑声——小绫的笑声。
「我寻声走去,在爬满藤蔓的红色砖墙后面,终于看到了小绫的身影。她一个人站在草丛中间,时而旋转,时而跳跃,脸上愉快的笑容,就好像在和谁做着游戏。可她的身边,分明什么都没有——在那里玩耍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有那么几秒钟,我以为她真的疯了。她看到我,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我尴尬地低下了头,而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猛地推了我一下。我没站稳,跌坐在地上。本想爬起身,却发觉被一双软乎乎的肉垫按住了胸膛,脸颊上湿乎乎的,像是——被什么舔到了一样。记忆的回路一瞬间被接通,身体各处传来的触感,都准确无误地将同一个答案传送到大脑。
「托比——我不由自主地喊出了这个久违的名字。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仿佛某种气息,逐渐在眼前凝聚到起来——圆圆的脑袋,尖尖的耳朵,灰白色的毛髮,修长的身形,还有不停摇摆的毛茸茸的大尾巴。
「我真的看到了!看到托比就活生生地卧在我的胸前,吐着舌头,笑眯眯地注视着我!
「现在你相信了——小绫在我身旁蹲下,问道。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五味杂陈,直到眼泪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整个下午,我门三个都在一起玩耍,就像童年时一模一样,你追我跑,身边围绕着熟悉的犬鸣声。直到夕阳西下,将远方的天空染得一片通红,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小绫叫我去她家吃晚饭,说只要我愿意,住下来也可以——小时候,我常住的那件客房仍然空着。我答应下来,像小时候那样,叫托比一起到隔壁去。可不知为何,托比说什么都不愿跨出院门一步。我索性把它抱起来,可就在我一脚迈出院门的瞬间,依偎在怀中的托比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承载着重量的双臂一下子抱了个空。
「不明所以的小绫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回过头,托比正坐在宅子的台阶上,侧着脑袋看着我,仿佛在说——主人,明天见。
「那天晚上,我和小绫长聊了一整夜,仿佛想将这十年来的空白一次性填补完整。小绫说,在我搬走后的那段日子里,她表面不露声色,内心却仿佛陷入了永无黎明的黑夜,幸而,托比的存在,成了夜空中唯一的星辰。她笑着说,倘若没有托比,就不会有如今的她,更不会有此时此刻与我的重逢。她甚至觉得,这一切与其说是命运,莫如说是托比在冥冥之中做出的指引。
「是否真的如此,我不得而知,但在听完小绫这番话后,便已下定决心,一定要拯救托比——无论它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虚无飘渺的幻影。某种孩提时代才有的决心,又一次充斥在胸口,就像多年前,从镇上离开时那样。我突然有种奇特的感触,仿佛时间并未溜走,溜走的,只是曾经天真的气魄。
「从第二天起,我们尝试了各种办法。静坐、游行、威吓,无一奏效。最后一天,我跪在典当公司老板的面前,哀求他网开一面,得到的却是一番羞辱,甚至连我的父母都捎带其中。
「那一刻,我便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从典当公司手中保住宅子了。纵然悲愤,纵然伤感,却并不觉得遗憾。我努力过、挑战过、抗争过,即便被典当行的老板踩在脚底下,也远比这些年来的逆来顺受、随波逐流更加扬眉吐气。
「当天晚上,我和小绫最后一次去看望托比。
「或许是预感到了什么,那天的托比分外安静。我们三个并排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小绫靠在我的肩头,托比则把脑袋搭在我的大腿上,共同享受这最后的温馨时光。
「我俯下身,在它耳边轻声说——托比,跟我走吧,即便没有这宅院,我们也能像过去一样生活,难道不好吗?
「它似乎听懂了我的话,抬起头,用漆黑的眼睛望着我,接着站起身,舔了舔我的手,向宅子中走去。边走边回头,叫我跟着它。
「我牵起小绫的手,跟在托比身后走进宅子。我们穿过透着淡淡星光的门厅,沿楼梯走到地下室。那里一片漆黑,四处弥漫着灰尘的气味。我打开随手携带的手电筒,继续跟随托比前行。如果没记错,前面是酒窖。父亲并不爱饮酒,酒窖里虽然有酒桶,但大多都是空的。
「果然,我们来到酒窖门前。木质房门上了锁,但腐朽的门板上裂了一个大洞,托比刚好能够钻进去,而我和小绫只能站在门外。托比好像着急了,从门洞中钻进钻出好几次,似乎是在催促我们快快进屋。
「既然如此,唯有使用蛮力了。我叫小绫后退一点,抬脚向门板用力踹去。门板的腐朽程度比我的预料严重得多,一脚下去不仅门倒了,我整个人也跟着跌了进去。
「这一下摔得不轻,头撞上酒桶,手电筒掉在了地上,光线刚好指向不远处一个平放的空酒桶。酒桶里面,四个灰白相间的小家伙正探出脑袋,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大概,是被嘲笑了吧。我想着,揉着脑袋爬起身。小绫也已进入了酒窖。她看到四个小家伙,立即丧失了对萌物的抵抗力,跑到酒桶旁,将它们一一抱在怀里,好可爱,好可爱地说个不停。
「我捡起手电筒,向四周照去。漆黑的酒窖中,全是废弃的酒桶,却找不到托比的踪影。
「托比?你在哪?我呼唤几声。没有动静。接而,隐约在很远地方,传来了一声雪橇犬特有的——如狼一般的嚎叫,随后便没有了声息。
「我追了出去,在院子中四处搜寻,哪尔都没有托比的身影——唯有一片温柔而清淡的月光,洒在不久前还和小绫、托比一起坐过的台阶,以及凌乱的草丛上。
「小绫抱着小狗们走了出来,说你看,它们长得多像托比。我点头,不经意地仰望夜空。满天星光璀璨,或许是巧合吧,有一颗流星静悄然划过天际。」
讲到这里,响停了下来。他从地上抱起一只在不停蹭他的小狗,与旁边小绫对视一眼,说道:
「我和小绫商量过了——我打算留在镇上。」
「哦?」
「我已经给公司写了辞呈,下一步,就是把父母也接回镇上。小绫的父亲答应为我们找一处租金适宜的房子。他正打算在镇子上开一家分店,经营的工作就交给小绫和我了。今后,我要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努力奋斗,总有一天,会把那土地从典当公司手中买回来——毕竟,不想被小绫看成食言的人呢。」
响笑,又说:
「况且说不定哪天,托比又会毫无预兆地回来呢——就像之一样。」
他的目光中,满是对未来的期翼。
「能这样决定,真是太好了。」我笑道,「至于托比,这一回,它是真的成佛了吧。」
「诶?你怎么知道?」
「你在宅子里,看到了托比的实体?对吗?」我问响。
「是的,怎么?」
「但小绫却看不到,不是吗?」
小绫也点了点头。
「你看不到托比?」响分外吃惊地看向身边的小绫,「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也看得到它呢!」
「我是看不到的。」小绫摇头说,「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听到它的声音,摸到它的形状,却唯独看不到它。」
「这就没错了。」我解释说,「按常理而言,灵和人本处于不同维度中。作为更高维度的存在,灵能够看到人类,而人类却无法用肉眼看到灵,只能通过其他媒介——空气的震动或是对空间的占据——来感知到灵的存在。所谓的灵异事件,大多也是出于这种情形,绫小姐能够感知到托比,也是出于这种原因。」
「那我呢?为什么我能够看到托比?」响问。
「关键就在这里」我说,「相较于其他灵体,地缚灵具有特殊之处。由于对世间某些人或事心存牵挂,才使他们束缚在人世间。因此,只有那些他们所牵挂的人,才能够看到他们的形体——或者说,他们一直都在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而这类人,叫做『念者』,也就是为灵所思念的人。而响,你想必就是托比的『念者』。」
响瞪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托比是因为我,而成为地缚灵的?」
「应当是这样没错。这些年来,托比一定是在对你思念中度过的。或许,它也因当初没有陪你搬走而心存歉疚吧。可那个时候,它别无选择,因为——它有了孩子。」
「孩子?」
「这只是我的推测。」我说,「托比因为放心不下刚刚出生的幼崽,才在自己的主人和亲生骨肉之间选择了后者。几年前的那个雪夜,当托比最后一次合上眼睛时,心里大概如此想着——如果能再和主人见上一面,让他见见我的孩子们,该有多好啊。抱着这一夙愿,托比结束了现世的生命,而化作了地缚灵,用另一种形态等待那一刻的到来。所以,当它把你带到那四只小狗狗面前时,也就达成了夙愿,安心归去了。」
我停顿,又说:
「或许这一刻,托比正在那个世界静静地看着你们,摇着尾巴,面带笑意。」
听到这里的时候,小绫还是哭了出来——真是对不住她呢。而响,也默默地流下了眼泪。而泪水,被抱在怀中的小狗轻轻舔去。
「它们一定是托比的后代吧?」响抚摸着小狗的脑袋,说。
「嗯,曾孙或者曾曾孙了吧,狗的繁殖速率很快的。」我指了指天空的方向,说:「请照顾好它们,这一定也是托比的心愿。」
二人告辞之前,响对我说:
「听说你也养过狗,要不要收养一只?」
「啊。」我笑,「那是妹妹的爱犬。至于我,连自己都养活不好,还是别让这小家伙和我一起遭罪了。」
「是这样吗。那么,今后有时间,一定来我们的新店里,看望这些小家伙。」
「可以的话,一定会去。」
我如此回答,将二人送出事务所。
正在这时,一只灰白色的小狗从响的肩膀上探出头来,似困惑地望着我和我身边的小幽,「汪」地叫了一声。它的脖子上,那枚刻着「托比」二字的金色圆牌,在阳光下闪着恬淡的光芒。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