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一

　　苍生天四百六十九年，大渝永和二十一年，西南边界，隋远城。
　　五月十五，大吉。
　　朱雀街铺设在隋远城正中的位置上，自永和门向北行至十里与镇远街交错，青花石板铺置而成中心驰道笔直平整，两旁的行人道虽未铺设，却也平整，人来人往，商户小贩林立，不停的吆喝着。此时，将军府的迎亲队伍约莫百人，刚过永和门，一行人整齐划一，穿行在大街上，甚是气派。
　　队伍打头一匹汗血马载着主人徐徐前行，马上的新郎官腰杆挺直，面容充满喜气，双手作揖，向周围的百姓的祝福以示感谢，只是，在他的嘴角隐藏着一丝常人难于发现的苦涩，也许，在常人看来，今天的他分光无限，日后的前途想必也是不可限量，可是对于今天这场婚礼，以后的路有多艰难，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不过，碍于将军府的面子，在今天，这一切都得压制下去。好在还有身后的两个下人不停的招呼着，一只手拎着篮子，一只手不停的抓出篮中的铜钱向两旁的行人道挥洒着，街上不过腰的孩童不停的跟在队伍旁边拾取地上的铜钱，有了这些铜钱，他们又可以去前元街买各种糖人，小样拿回去玩耍。当然也不缺大人在一旁凑热闹，捡几个铜币来沾沾喜气。
　　这只迎亲队伍自隋远城东北五里处的驿站而来，坐在花轿中的人儿却是来自与隋远城相距千里之遥的帝都——新阳。而此次的新郎官正是大渝唯一受封大将军称号的霓震霓大将军府中的二公子——霓铭。对于霓大将军家中的喜事，整座隋远城的人们便是知晓，但是对于这桩喜事的新娘却是鲜有人知，只是知道这是将军府从隋远城外专供王公贵族歇息的驿站迎来的，想来也必定是身份高贵之人，当然也不乏消息灵通者，早已知道那未曾露面轿中之人便是当今大渝朝的右丞相司马越之女，正值二八年华的司马缳。丞相府的送亲队伍两日前便先抵达了隋远城外，只是为了等到太卜推算的良辰吉日来临，才在今日与将军府的人进行交接，顺利进入隋远城中。
　　街旁的老百姓们还乐呵的谈论着，这隋远城中几十年以来从没发生过的喜事。而所谈的内容或大或小，或远或近，从霓大将军当初在泥巫山之役中取得的辉煌的战绩，到某个人昨天晚上又吃了西市某家店铺的清花莲子粥作为夜宵，谈论的声音一个大过一个，似乎是想这不曾热闹过的隋远城彻底的活泼起来。的确，曾经几十年里，隋远城里太过安静，安静的让人可怕，甚至连一件喜事都没办过，有的只是城外无休止的战争，让人不得安眠的战争。男人们只想着能在沙场中活下来，顺便能够多斩几颗蛮子头颅回去领赏钱养活那一家子人；而女人们也只是做好日常活儿后便坐在院子里等待着那个人儿能够早点推开家门。
　　“看见没，咱们这块都有好些年里没热闹过了吧，今天真他妈痛快！”“今天我一定要喝个够，不把那点赏钱喝完，绝对不出这座酒楼！”“来来来，喝，谁不喝谁就他娘的是孙子！”朱雀街中段旁边众多的酒馆里总是会窜出来几句这样的话来。隋远城的驻军难得能够有休整的机会，断然不会放过今天这样的机会。寻常的士卒大多在巷子中的摊子上一群人包下来喝酒，当然也有不少什长以上士卒带着手下跑到酒楼来尝尝鲜。
　　而这时吐出话语来的是一个赤裸着上身，体格硕大，满脸凶相的大汉，身上有几处刀剑留下来的伤口，显得格外醒目。一手扯着桌上的牛肉，一手扣着酒坛，不住的给自己倒酒，然后满满的一口，痛饮下去。当然，这样的人在这里很普遍，整个酒馆里有一半是这样的人，只不过，身上的肉没他多罢了。
　　他这一桌，围了七八个人，大多和他一样，身上附着刀剑留下来的伤口，这样的伤口对他们来说，是荣誉，是身为男人，保卫妻子，镇守国土的勋章。然而，坐他对面的那位，却显得普通了些，看上去着实没什么特点，身上还透露着一丝书生的气息。不过，既然能坐在那大汉的对面，也不能是一般人。在隋远城，单纯的书生是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的，除非你有过人的本事，能在军中指点一二，占有一席之地的，而且，身上还要有点本事，才能让那么多人服你、敬你，也才能向这位一样。
　　“老袁，是男人不，干嘛喝的像个娘们一样。我们跟南境那群蛮子打了那么久，终于消停了，现在又碰上霓大将军府上二公子大婚，现在不把着机会好好喝一顿，以后想找到机会都难……”那大汉始终住不了嘴，征战这么多年，难得有休整的时候，自然，心中的那份喜悦也就难以湮灭了。
　　书生气的男子放下手中的碗盏，暼了那汉子一眼，只不过那汉子也只顾着一口一口的灌酒，也顾不上这一瞥，书生男子知道自己的动作只是徒劳后，终于张开嘴冒出几个字来，“是啊，霓大将军为我们大渝戍守边疆，抗击南蛮多年，军功累累。这么多年也不曾休息过，也是难得，而且霓二公子他也在军中也早立有威信，这次他大婚，也让我们这帮当手下的高兴的不得了。只不过，”
　　说道这里，书生男子也有了些不痛快，于是抢了那汉子正要喂进嘴里的那碗酒，一饮而尽，才继续说道，“只不过是与丞相府的联姻，虽说那丞相府的小姐在身份上与二公子也算般配，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这完全是朝廷里为了稳住霓大将军，才做的手段。早先有大公子，现在又轮到了二公子。”
　　“老袁，我听说原本联姻的应该是三公子，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才成了二公子吧！哎，你在大将军府中呆过一段时间，应该有不少小道小道消息吧，给我们说道说道呗！”那大汉此刻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想来听一听他口中的老袁来讲一讲这件事儿。
　　那男子望了望酒馆外的队伍，又喝了碗酒，才徐徐说来：“我也不过是年轻的时候在大将军府中跟随账房先生打了几年杂罢了，所了解的事情也并不多，不过，对于大将军的几位公子倒是可以跟你们说说。”
　　“霓大将军府上有三位公子，一位小姐。大公子名为霓焱，年二十有五，原本也是在大将军军中一步一步摸爬滚打起来的一员大将，在与南蛮子的战争中也立下了不少的军功，及冠之年便已跻身校尉之职，其身上有霓大将军之威，后来与左丞相之女成亲，便被派到东边防线与大启对峙去了。”
　　“二公子霓铭，也就是今天的新郎官，以前经常跟在大公子身边杀敌，他自十二岁进入军营，算到现在也有八年的吧。大公子调到东线去后，便接替了他的位置，虽然在军中的地位暂时还不如大公子耀眼，但假以时日，又会成为军中的一头猛虎。只是今日大婚之后，不知道又会被调到什么地方去，我想那份右迁的圣旨早已在城外等着了吧。”
　　“三公子霓晗与小姐霓玥则很少露面，我也未曾见过。三公子今年十五，比小姐长上一岁，二人的关系无比密切。说道三公子与这桩婚事也有很大的关系，原先右丞相想将小姐嫁与三公子，可三公子生性洒脱，不喜羁绊，而且年轻气盛，不想答应这件亲事。同样，霓将军也不想，三公子可谓是将军最器重的人。三公子虽说未曾进入军中磨砺，但他的身手却是丝毫不弱于大公子他们，而且将军府中还流传着一则密闻，”
　　说到这里，便是又做停顿，显然是把自己当做了说书先生一般，当然，他也确实如说书先生一般，勾起了众人的兴趣。那汉子早已等不住了，“老袁，好兄弟，别卖关子了，来来来，快快喝了这碗，我们这一大帮子人都等着了。”
　　“是啊，快讲啊，我们都等你等着急了！”很快，周围的人也都哄了起来。
　　书生男子见众人的模样，笑了笑，便也不再拖沓，“我也是当初趁着老账房喝醉的时候才听说的。三公子落地的时候，正值霓大将军与南蛮子的“泥巫山之役”，南蛮动用了巫雨之术将将军困在泥巫山，数日不得冲破，但是那日，突然天生异象，晗光突现，给大军指了一条明路，救了大军于危难之中，因此击退了南蛮。也便有了这震动北界的“泥巫山之役”。后来后来大将军秘密找了奇人术士算过一卦，卦象显示此子会有苍生天一样的成就。不过这则密闻便一直被隐藏。”
　　“这也便是大将军不愿意这门亲事的原因，幸而二公子深明大义，挺身而出，接下了这单婚事，也才有了今天这大喜事。大将军一生为国戍卫边疆，不让南蛮子侵占我们的一寸土地，南蛮子的箭都未曾射伤我们，可是却被朝廷上的冷箭射的猝不及防。真他娘的气人。”
　　“来，不说这些了，让我为干一碗，敬大将军一家。”
　　“来！”“干！”
　　就这样，七八只碗便碰到了一起，不少酒水在磕磕碰碰中溢了出来，却也无人在意，喝，一碗碗酒便被送进了各自的嘴里，一饮而尽，甚是豪迈。
　　突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一群乡野村夫罢了，还敢在这里妄谈天下事，一个区区的守将，不过是大渝的一条看门狗罢了，也好意思拿出来臭显摆，真是好笑”说着，便有一群人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