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破庙

　　“是你。”江虎行眯起了眼睛，他认出了来人，能与他这位明华城第一流的高手比拼内力的人不少，但这么年轻的却只有一个，他自然是印象深刻。当日因为卓凌飞与悬翦激斗时的传讯，江虎行顾不上追问林琢的来历匆匆赶去相助，等回来时自然没有了林琢的踪迹，当时他还叹息了许久，这般天赋异禀的少年便是江虎行这混迹江湖数十年里也极少见到，而上一个见过的人也只有那位十年前突然出现在聚闲庄的神秘老友了……
　　林琢皱眉，他自然也认得江虎行的，还有他旁边那个娇蛮任性的少女李素影，心中实在不想再与他们有什么瓜葛，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江虎行出声道：“小兄弟莫要紧张，既是深夜独行，能得一容身之处，实属不易，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歇息一晚如何？老夫保证与你井水不犯河水。”
　　林琢沉默地看了看庙外深沉的黑暗，犹豫许久，终于在火堆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江虎行暗暗一笑，没有注意到李素影这时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一时无话。林琢本来就是沉闷的性子，一个人独自坐着想事情可以坐上一天，但江虎行可没有那么好的性子，他打定了主意要打听这少年的来历，当即咳了一声，干笑着问：“小兄弟这么晚了还在赶路，也是去聚闲庄英雄大会的？”
　　林琢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江虎行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时李素影轻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他才恍然大悟：“小兄弟既然是去参加英雄大会的，怎么就孤身一人上路，没有家中长辈陪同？”
　　林琢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死了。”
　　江虎行：“……”
　　连吃了两个钉子，江虎行也有些气闷，他是长乐帮人人敬仰的武林前辈，从未受过这等闷气，但林琢武功不低，他又不好轻易教训，当下冷哼一声，也不去管他了，径自闭目养神。
　　李素影掩嘴一笑，仿佛忘了几天前发生的事情一般，也没有告诉江虎行，她无声地对林琢做了个鬼脸，见少年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也不着恼，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旁边。
　　夜，渐渐地深了。
　　“呜——”
　　不知过了多久，夜里的山风吹起，微微轻响，在这寂静深夜、无人山路里，尤其显得阴森可怖。
　　风从墙垣的缝隙里穿过，火堆焰光一阵摇晃，已经迷迷糊糊有了些许睡意的林琢忽觉凉意森森，登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朝那火堆又靠近了一些。
　　江虎行猛地睁开眼睛，神色凝重，细细地听了半晌，忽然间站了起来。
　　林琢被他这一番动作吓了一跳，登时睡意全无，正要说话，却见江虎行皱着眉头看向了破庙门口，显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远的山路上，似是有人在奔走，沉重的脚步声远远地传了开来，带着隐隐的血腥味，还有若即若离的冰冷杀意。
　　“好像有情况。”
　　李素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下意识说了一句近乎于没说的废话，林琢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讥讽之意俨然，气的她柳眉倒竖，轻哼一声。
　　“砰”的一声，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有人重重地摔在了破庙门口，将周遭的好一片灰尘震得飞起，转眼间半个屋子里都是灰蒙蒙一片。
　　破庙中的三人同时吓了一跳，俄而，灰尘散尽，借着火光，都看清楚了来人。
　　那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衣襟破裂了十多处，林琢与江虎行都看的真切，那是刀刃贯体留下的致命创口，血液已经结疤，显然不是才受的新伤，而他的一条手臂，已是被斩断，空荡荡的袖子，在夜风里舞动，尤显可怖。
　　“是他？”
　　林琢眼光一凝，想起了在明华城外树林里，遇到的那唯一一个侥幸从北疆杀手刀下逃走的金牛派弟子，只是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而一想到当日在林中所见那些残忍嗜血的疤面人，林琢依稀觉得夜里的风，似乎更冷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在他的背上，还负着一个相貌沧桑的中年男人，男子一身黑衣，此刻已经昏迷，衣服残损了好几处，露出了伤痕纵横的后背。
　　林琢一看到这个人就惊呆了，而那个断臂的年轻人在摔倒之后也连忙站起来，用力摇晃着中年男子，大声道：“前辈，前辈，你怎么样了？”
　　他只唤了两声，便被推到了一边，林琢出现在了他所站的地方，不声不响，伸出了手。
　　“你……”断臂年轻人惊怒交集，正要喝骂，却见林琢一掌按在了中年男子后心，神色凝重，看起来竟然是在给他输送内力疗伤。
　　断臂的年轻人顿时骂不出来了，他沉默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少年运功，眼中满是紧张。
　　金牛派因为一张意外得来的宝图而遭飞来横祸，满门上下连同恩师俱都身死，只有他孟三缈拼着断了一只手侥幸逃脱性命，却又有北疆的刺客如影随形，追杀不断，始终不息，走投无路之际，他却意外遇到了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前辈，那时他虽已身受重伤，连剑也断了一半，却仍然神威盖世，短短数个瞬息间便斩杀了十多个北疆杀手，救下了他的性命。
　　于是接下来的这几日里，他们二人便东躲西藏，孟三缈终究还是有些江湖经验，一路走一路故意在原地洒下了温热的鲜血，直通向了明华城的方向，而他自己却背着这重伤在身的前辈绕道向北而去，只要到了聚闲庄，便彻底安全了。
　　不想到了钩吾山脚下，两个又伤又残的人终究还是露了行迹，被北疆精锐的杀手们追及，经历了一番很是惨烈的追逐搏杀之后，终于摆脱了追兵，然而前辈重伤之下，又经此奋战，竟是当场脱力昏迷了。
　　孟三缈做不出弃人不顾的事情，尤其此人还是救过自己性命的前辈，虽然他至今还不知道前辈的姓名，但这不妨碍他吃力地背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上了钩吾山，最终到了这座破庙里。
　　而这时，那个浑身是伤的前辈在少年输了好一会儿的内力之后，终于悠悠醒转，在此期间，江虎行一直默默地看着他动作，偶尔李素影想说什么，也被他用严厉的眼神制止。
　　林琢见那人醒来，也终于松了口气，顾不得江虎行在旁看着，出声唤道：“离叔。”
　　那个被孟三缈背上钩吾山的男子自然就是南宫墨离，明华城外树林一战，悬翦剑气纵横无敌，便是连他这个成名多年的白虹剑客也只能无奈地在这位年轻的后起之秀面前宣告败退，剑折人伤，好在悬翦为人孤高桀骜无比，不屑于杀手下败将，南宫墨离这才能逃了一条性命，路上又遇到了同样被追杀的孟三缈，一时兴起救了他一命，一路苦熬到了这里。
　　失散多日的叔侄二人，终于在这个人烟稀少的荒山野岭，再次相见。
　　南宫墨离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也不见他有多意外，勉强一笑：“是小琢啊。”
　　孟三缈见他们竟然是认识的，也消去了眼中的戒备之色，但就是这么一放松，他顿时感到无边的剧痛从四肢百骸处猛地袭来，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伤口处不时有鲜血渗出。
　　南宫墨离在林琢的搀扶下堪堪站起，见状皱眉道：“小兄弟，你怎么样了？”
　　孟三缈摇摇手，咬着牙硬是站了起来：“不碍事，前辈放心！”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破庙里的另外两个人身上，顿时面露警惕之色。
　　林琢看了江虎行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小声对南宫墨离和孟三缈说道：“他是长乐帮长老，江虎行。”
　　他说完，南宫墨离还没有什么反应，孟三缈却是身子猛地一震，不可置信道：“当真？”
　　林琢没有回他，他便自己拖着残躯，连滚带爬地扑向了江虎行的方向，李素影顿时大为警觉，握住了剑柄。
　　江虎行倒是没有倒退，他奇怪地看着这个状貌凄惨的年轻人，看到了他，眼中仿佛冒出一团火来：“你是江虎行前辈？长乐帮的江虎行？”
　　江虎行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也没有计较他话语中颇有不敬。
　　那重伤的年轻人却是惨然一笑：“太好了，果然是……明华城长乐帮的……江长老，那我就……放心了……”
　　他像是用尽了全力说完这话，大口喘气，那江虎行皱起了眉头：“你受伤太重，有什么话喘口气，慢慢说。”
　　“不！”那年轻人忽然激动起来，吐出了好大一口血，断断续续说道：“江长老，我，我是明华府……金牛派的弟子，孟，孟三缈……”
　　江虎行细细回想了一下，整个明华府里长乐帮的附属门派不少，他却发现记忆里从来没有关于这个什么孟三缈的丝毫印象。
　　孟三缈看的真切，悲凉地摇摇头：“江长老所在的长乐帮，乃是明华府第一大帮……家大业大，自然不会把我等……小门小派的弟子，放在眼里……”
　　江虎行只道是孟三缈在讥讽于他，顿时脸色不渝。
　　不想孟三缈喘着粗气，忽然眼中流泪：“罢了罢了，再说这些……也没用了……已经没有金牛派了……那些，该死的异族蛮子，已经，灭了我们，全派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