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章 何不食肉糜?

　　齐南轻轻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筷子向贾似道作揖回礼，然后笑眯眯的打量着儒雅非凡，求知若渴的贾似道。
　　“刚才这位仁兄言辞实在有失偏颇。猪肉本不贱，只是这位仁兄可轻易取得故才觉得低贱，若哪天战乱饥荒，能吃上猪肉已是幸事，何来尊卑之分？”
　　被陌生之人质疑，贾泉重重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并不与齐南呈口舌之争。因为他不傻，眼前这位蓦然出现在眼帘的青年，长相本就不俗，加之言语举止很是得体，一听便知道并非市井凡夫。
　　更何况，之前齐南曾说过“膻味难除的羊肉”
　　羊肉为何物？
　　如今大宋疆土极具缩水，哪里还有可以养殖肥羊的广袤草原？
　　就如他之前所借范成大之诗“朱门酒肉无风味，只作寻常菜把供”来比喻吃惯了山珍海味寻找最纯真感受的达官显贵一般，显然贾泉认为，眼前的齐南便是这一类人。
　　如今能够吃的上羊肉的，非富即贵。不能轻易招惹。
　　儒雅青年贾似道闻言双眸骤然泛起别样光芒，也不顾得身后贾泉阻拦，来到商贩前急切的说道：“劳烦一碗东坡肉，久闻大名今日定当打打牙祭！”
　　商贩明显被眼前这位衣容华贵的公子哥急切话语吓了一大跳。虽然自己是可以把自家东坡肉夸的比天上龙肉还好吃，但实际上自苏大家名声远扬之后，这东坡肉几乎就是被时代潮流渐渐埋没的产物了。
　　简单来说，那便是烂大街的食物，无论在扬州还是整个江南，恐怕也就是最为底层的百姓才会希冀着东坡肉吧。
　　这位公子……莫不是金絮在外败絮其中的末流子弟？
　　商贩没敢怠慢，赶忙盛上一大碗香喷喷的东坡肉递给贾似道，贾似道深深的嗅了嗅肉香，刚要迫不及待的下口，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这位兄台有没有雅兴与在下同坐一席，共同品尝这闻名已久的东坡肉？放心，在下请客，兄台大快朵颐即可。”
　　贾似道的慷慨着实让齐南有些受宠若惊，看向在不远处捂着脸一副不认识贾似道的贾泉，他轻轻一笑，婉拒道：“谢过兄台美意，在下还有要紧事要赶往府衙，怠慢了知府大人可不太好。”
　　这是齐南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吸引这两位同为贾姓的官员子弟视线。
　　“哦？这位兄台也是同去面见知府大人？看来我们三人甚是有缘……老板，帮我把这打包带走，外加那……”
　　贾似道闻言大喜过望，招呼完商贩打包东坡肉后，转头看见一侧大锅里熬住的猪蹄，支吾半天也不知道眼前那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的食物叫什么。
　　齐南微微一笑，抢在八面玲珑准备大肆鼓吹自家酱肘子的商贩前，轻笑道：“来三只酱肘子，包起来带走。”
　　贾泉不屑的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看那两个被如此不堪的低贱食物吸引的贾似道齐南，摆了摆手先行走在前面。
　　贾似道眼含歉意的对着齐南笑了笑，低声解释道：“他就那副清高德性，兄台不要在意。”
　　齐南点了点头，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三人行，其中除却齐南一身寻常衣物外，贾似道与贾泉浑身尽是绫罗绸缎，看起来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可此时，这三人皆对民间小吃被权贵贬为上不得餐桌的猪肘子津津有味的啃食起来。
　　这绝对是一道非常靓丽的风景线。
　　“平之，这叫什么酱肘子的，味道如何？”贾似道非常斯文的啃食着手中的酱肘子，表情玩味的看向一侧刚刚还不屑食之，看之的贾泉。
　　贾泉抹了抹嘴，丢弃早已啃食干净的骨头，回味般的舔了舔嘴角，偏过头不去迎向身边二人的目光，点了点头说道：“尚可。”
　　齐南轻轻一笑，心中暗自腹诽道，他那个时代的王氏真香定理无论是未来还是古代总是那么准确呢。
　　“对了，齐公子是第一次来扬州吗？”
　　从卖东坡肉的商贩那里离开后，三人就互相报了姓名。算是萍水相逢的浅淡交情。
　　果然不出齐南所料，这位贾师宪正是后史中大名鼎鼎的南宋末年权相贾似道，而此时扬州城的贾似道正是还未曾高登及第进士的青年时期。
　　而那名口嫌体正直的贾泉则是在扬州府任扬州别驾，正九品官员乃扬州知府赵葵的副官助手。
　　更是贾似道的同宗表兄，二人关系非比寻常。
　　齐南打量着像是寒窗苦读数十载，彬彬有礼，满腹经纶温文尔雅的贾似道，怎么看也不像史书中记载的那般大奸大恶之辈。
　　他点了点头：“算是吧，刚从蔡州战场沿路一路赶来扬州，有幸得以孟珙大人引荐，想在知府大人手下谋一件差事。”
　　闻言，贾氏兄弟皆是一愣，贾泉疑问道：“这么说来，齐公子是经历过灭国战役，刚从大军凯旋的胜利中赶来？”
　　贾似道接过话茬：“如何？不妨与我们说说咱们大宋男儿是多么的骁勇善战，灭了完颜鞑靼，真的为我大宋子民提气！”
　　齐南想起了往后欺上瞒下的贾似道，他微微叹息摇了摇头道：“虽是参与了蔡州之战，灭了金王朝不假。可二位想必也非常清楚此番战役并非我们大宋唱主角，充其量不过是浑水摸鱼，围点打援罢了。凑巧，在下有幸得以亲临战场而不死，与蔡州城南墙头见识到了蒙古铁骑的赫赫威名……我在想，如今唇亡齿寒，是否哪一天，蔡州变为襄阳，被灭的不再是大金王朝，进攻的不再是宋蒙联军。而是大宋的守城将士和势不可挡的蒙古铁骑呢？”
　　并非一语成谶，也非高瞻远瞩，而是齐南作为一个纵观历史而亲临其境的身外人所预告的一角未来罢了。
　　齐南言罢，贾氏兄弟陷入沉思。三人行，久久不语，渐入思绪。
　　这时，齐南突然直勾勾的看向贾泉，他低声严肃的说道：“平之兄（贾泉，字平之），如你所言豚肉而贱，亦如我所言物以稀为贵。并非我们二人思想相差甚远，只是在下从蔡州赶来时一路所见所闻实属让人悲从心来。”
　　“你可知在江陵府以北，靠近边疆的大宋子民以何为生吗？”
　　贾泉听到齐南突然提到自己，一时间被他的问话给弄蒙了，摇头不语，一脸迷茫。
　　“镇守襄阳，朝廷发放军粮不足，压榨剥削黎民百姓。”
　　“镇守黄州，朝廷发放军粮不足，从百姓手中抢夺。”
　　“镇守蓟州，朝廷发放军粮不足，从百姓牙缝里抠出来。”
　　“在下沿途所见，百里无野草，数里树无皮。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在下一来到江南，来到扬州，所见所闻皆是如盛世一般的光景。可如今大宋已经立于危急存亡之秋，如此一番盛世场景，连市井凡夫也不知道一向富饶的江陵府惨况。岂不悲哀吗？”
　　贾泉闻言噗呲一笑，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对于齐南远庙堂之高忧其政，居盛世之地而忧其国的“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丝毫不放在心上。
　　而刚刚还在询问齐南前线战况，想听几句对于大宋男儿赞誉的贾似道听闻此话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眨了眨眼，微笑道：“何不食肉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