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张家 十二

　　通道中每隔十米就有一盏昏暗的顶灯，发出难听的滋滋声，不时熄灭几秒，那附近二十米的空间就会陷入黑暗。
　　亚黄色的灯光下，视线仿佛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雾霭，段雨和莫羡行走在管道中，脚步声传的很远，掩盖住他们的谈话声。
　　“……你是说，那个白衣女鬼根本不是恶灵？”
　　段雨不敢相信，他还清晰的记得女鬼丑陋的面容，以及寒冰般刺骨的呼吸。
　　莫羡扶了下背上的医疗箱说：“它是张家人绝望的集合体。”
　　段雨回忆起了在进入第三层里世界时，自己所看到的幻境。
　　他和一群人被困在一座牢笼中，这些人有男有女，所有人身上不着片缕。地面、头顶都是金属板，每过一段时间，地板的温度就会上升一个幅度。大约五分钟后，地面的高温就开始让人产生灼热感，十分钟，就会烧伤皮肤，三十分钟后，整个牢笼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烤箱……
　　死亡，无尽的死亡。
　　段雨不清楚在幻境中自己死了多少次，甚至有几次，他从牢笼中逃了出去，可一转眼，发现自己只不过从一个牢笼跳到了另一个。
　　思考、挣扎以及最后，真正的绝望……
　　因为是幻境，痛苦和绝望被大大削弱，即便如此，当段雨从幻境中苏醒时，他整个人也出现了差不多五分钟的恍惚。如果不是钟云渺还在身边，他可能当场就崩溃了。
　　在一路上，段雨也将幻境中的遭遇讲述给了莫羡，他回忆起牢笼中的那些赤裸的“狱友”，轻声说：“原来他们是张家人的投影。”
　　“这个里世界很特殊，它有两个不同的入口。”莫羡说：“一个是大部分驱灵人走的‘正门’，还有一个，就是你们三个人打开的‘后门’。听你的经历，两个入口所进入的里世界都不一样。”
　　“你是怎么抵达第三层的？”段雨问。
　　莫羡说：“不，现在这一层空间，对于你来说是第三层，但对于我和大部分的驱灵人，这是第二层里世界。”
　　“我们最初经过的里世界，到处都是鲜血，无数的怨灵互相厮杀，在进入那一层里世界的同时，驱灵人之间的战斗就爆发了。仇恨、积怨或者单纯是杀戮的欲望，在那一层空间无限的放大。这场战斗持续了很久，我试着去救人，可在我救人的期间，又有更多的人被杀死。”
　　听完莫羡的话，段雨若有所思，他在心中构建出一个“Y”形的路线。
　　正门，大部分驱灵人走的路，经历的里世界是“杀戮”。
　　后门，段雨小组走的路，经历的里世界是“怨恨”以及……段雨想了想，将第二层四合院归到“背叛”。如果换一个蠢蛋，没准就真把队友给坑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绝望”中。
　　怨念、背叛、杀戮、绝望。
　　这四种情绪，代表了张传仁一家所拥有的情感，想起张英被逼死的双亲，段雨就觉得张家人既可怜，又可恨。面对世间最为恶毒的诅咒，顶着死亡的阴郁，这群平凡的普通人，已经步入极端。
　　在视线的边缘，一张惨白的脸一晃而过，段雨却没有太多的关注，他说：“所以，那只白衣女鬼——我还是这么称呼起来比较方便——根本没有伤人的能力，它只是一个能制造绝望的投影？”
　　“嗯，它无法直接伤害你，但能通过附身，让你五感出现差错，超过一定时间，就会通过意识影响现实，使你自己被自己杀死。”
　　段雨想起之前彻骨的寒冷、无助、虚弱，原来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错觉。
　　“不过我提醒你，千万不要觉得‘不过如此’，放松大意，是绝望滋生的土壤。时刻保持警惕，才能从这里活下去。”莫羡最后给出忠告。
　　段雨虚心接受，两人继续沉默的前行。
　　片刻后，他们遇到了一个驱灵人小队，走近了，发现还是熟人。段雨一打眼就瞧见了当初被他忽悠的酱油哥。
　　“我该走了。他们是雅楠的猎人，按照猎人守则，他们会帮助你。”莫羡说。
　　段雨凝视他的眼睛，心底有个问题，翻滚了许久，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保重”。
　　莫羡的背影很快就变得模糊，消失在视线中。
　　目送莫羡离开，段雨悄悄松了口气。在来的一路上，尤其是在遇到雅楠的猎人小队时，段雨心中的疑虑和警惕达到了顶峰。
　　白衣女鬼的秘密，可以当做是不断被女鬼袭击，尝试下得出的结论。但另一个问题可不好解释：从段雨遇到莫羡，到找到雅楠猎人小队，他掐着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分钟，想当初，他为了找到一个活人花了多久？
　　整整七个小时！
　　一路上，他们一共经过了八个岔路口。在前三个岔路时，段雨注意到莫羡没有丝毫犹豫就选择了一个方向，后面当再遇到岔路时，他就故意落后半步，等待莫羡做出选择。几次之后，莫羡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开始询问段雨的意见，甚至故意走错一个路口。
　　但是透过莫羡的视线移动，手部的动作，脚尖的朝向，段雨能大致猜到他内心的真正意图，三叔好歹当年是心理学博士，跟三叔混的这些年，段雨也学了点本事。只不过这些本事，从来没有用在正道上。
　　最后，段雨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莫羡，对于“绝望”空间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
　　段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涌现的各种阴谋论。莫羡身上的确存在难以解释的疑点，但两次接触下来，他还是一个怀揣宏伟梦想，值得信赖的同伴。
　　就在段雨思考莫羡身份的功夫，雅楠猎人小队也发现了他，其中一人上前几步问到：“兄弟，怎么一个人……握日！是你小子！”
　　“好久不见，酱油哥。”段雨微笑着打招呼。
　　酱油哥撸起袖子就要上来揍人，结果被为首的高大男人一把揪住后脖领，给丢到队伍后面。
　　“在外人面前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为首的高大男人转过来望着段雨说：“你好，我看你的同伴刚刚离开？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段雨三言两语解释清自己的状况，最后说：“如果方便的话，我能与你们同行吗？我会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当找到我的同伴，我就会离开。”
　　段雨看得出，眼前的高大男人看似客客气气，实际有很强的戒备心理，作为队长，他需要永远保持警惕，不可能轻易放段雨这种不稳定因素加入团队，所以在一开始，段雨就将话说明。
　　“没必要，你跟我一起走就可以。伊芙琳，你照顾一下他，他的身体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伊芙琳是一直处在队伍边缘的女人，她应了一声。
　　在简单相互介绍后，一行五人就重新启程，在这里简单介绍一下猎人小队的构成。在刚进入里世界的时候，他们一共有七个人，但现在只剩下了四名队员，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带了点伤，其中队长身上的最为严重，一条深深的伤口从肩胛骨一直到后腰。
　　他们在“杀戮”空间应该经历了惨烈的战斗。
　　如今的四人小队是三男一女。
　　男人分别是队长铁拳，酱油哥千荫，以及另外一个一直默不作声的清瘦男人，被人叫做路易，他背上一把一人高的巨剑，格外醒目。
　　唯一的女人就是名义上照顾段雨，实际上更多是起到监视作用的伊芙琳。
　　她很高，一米七五左右，一袭墨水黑衣，脸上戴着中世纪的欧洲医生所用的乌鸦面具。自从容段雨加入小队后，伊芙琳就透过面具上一对漆黑的玻璃，冷冷的盯着他。
　　忽然，她递过来一个东西。
　　是……一块芝士奶油面包。
　　段雨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她是从哪掏出这么个东西。
　　“吃。”清冽的声音，如同一汪冰冷的泉水。
　　“哦……谢谢。”段雨的确饿了，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面包吃掉，刚打算喝口水，伊芙琳又递来一个东西。
　　一块牛奶布丁。
　　“吃。”
　　段雨：“Σ(っ°Д°;)っ”
　　姑娘，你这画风不对啊，而且你这块布丁又是从哪掏出来的？
　　“哦……谢谢。”段雨一脸懵逼的接过，木然塞进嘴里。
　　嗯……真好吃……
　　面具中似乎传出一声浅浅的笑声，当段雨看过去时，她却正目视前方，仿佛不过是段雨的错觉。
　　路易倏地举起了拳头，示意队伍停下来。
　　他在地上画出一个十分古老的符文，闭上眼，几秒后，指了指前方的拐角，用战术手势，将自己的发现告诉队友。
　　【前方，六个人布下了阵法，正准备埋伏他们。】
　　在一片寂静中，他们布置完战术。最后队长铁拳指了指段雨，又指在地上，意思是在这不要动，等他们回来。段雨点头答应。
　　随后，他们四人化作四道黑影，唰的冲进拐角。
　　呼喝声、惨叫声，沉闷的枪声，以及枪口火光下，落在墙上的剪影。大约十几秒后，重新安静下来，拐角处探出一个头，是伊芙琳。她示意段雨可以过来了。
　　段雨一走过去，就闻到了一股呛人的血腥味。地上有六具尸体，金属地面正在缓缓吸收尸体流出的血肉，看样子，不出十分钟地上就什么都没有。
　　“一群连非人级都没有的疯子，也来这里试图狩猎驱灵人。”千荫……算了，这么文艺的称呼不适合他，我们还是称呼他为酱油哥吧。
　　酱油哥手里是一把狭长的RB刀，刀身血红，刀柄上还有细密的倒刺，扎进酱油哥的手掌里，似乎正在吸他的血。
　　紧促而又激烈的战斗，让铁拳背上的伤口又有些撕裂，流出涔涔鲜血，他微微皱起眉头，一旁的路易为他处理伤口。
　　铁拳说：“如果有自知之明他们也就不是疯子了。”
　　“他们是什么人？”段雨问。
　　“他们？”铁拳看着地上最后一滴血消失，“他们是来猎杀驱灵人的邪修，一群无时无刻都想毁灭世界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