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迦叶笑道：“那菩萨，岂不闻‘修道即修心’吗？”
　　观世音径回南海，柳眉倒竖，升座莲台，冷对左右道：“守山大神何在？”
　　唬得那熊山君战兢兢道：“弟子在！”
　　又问：“善财童子何在？”
　　唬得那红孩儿颤巍巍道：“弟子在！”
　　菩萨道：“想是闲着没事干了，在此作甚？”
　　唬得两个连滚带爬，一齐抢出门去。
　　菩萨又道：“守山大神何在？”
　　唬得那熊山君和红孩儿两个屁滚尿流，又从门外爬了进来，皆五体投地道：“菩萨赎罪，赎罪！”
　　菩萨冷笑道：“你有何罪？”
　　熊山君忙道：“凡是让菩萨不开心的，自然都是弟子的罪过！”
　　红孩儿连道：“正是，正是！”
　　菩萨道：“若是有人辱我，也是你等的罪过？”
　　熊山君直道：“死罪，死罪！”
　　“如何是死罪？”
　　熊山君道：“俺老熊虽是个蠢物，却也尝闻‘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今番菩萨受辱，岂不是俺老熊的死罪吗？”
　　菩萨遂切齿道：“既知罪，去死可矣。”
　　那老熊却道：“死也容易，甘心却难！”
　　菩萨又是冷笑：“又不甘了？”
　　红孩儿一阵哆嗦，直把眼睛贴到了地上去。
　　那熊却直起腰来，膝行上前道：“敢问菩萨，那胆大包天的杀才是谁？老熊若不能将其碎尸万段，以为菩萨雪耻，怎甘就死呢？”
　　红孩儿便也舔着地上尘土道：“正是！”
　　“哼，你倒有些良心。”
　　熊山君也道：“正是！”
　　菩萨道：“只怕你等就算知道了，也惹他不起哩。”
　　那熊遂大义凛然道：“有死而已！菩萨岂不闻‘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吗？”
　　红孩儿大喜：“若是为了菩萨而战，便死了也甘心！”
　　菩萨听了，咬紧了银牙，一阵切齿。好菩萨，随之斜视西方，轻启朱唇道：“夕者，我应如来法旨去往东土大唐寻一个取经人，教他苦历千山万水，来我佛处求取真经。其时，有那玉真观金顶大仙问我取经人几时可到，我只道是二三年，不想至于今日，已是第十个年头了。”
　　熊山君道：“原来是那圣僧。好菩萨，莫非又是哪个没眼色的泼魔要吃他的肉了？”
　　菩萨道：“却也没有哪个该死的要吃它！”
　　熊山君道：“该死！”
　　红孩儿道：“原来是那圣僧。好菩萨，莫非又是哪个没眼色的泼魔抢他的东西了？”
　　菩萨道：“也没有哪个该死的去抢他！”
　　红孩儿道：“该死！”
　　老熊遂恍然道：“俺知道了，必又是哪个女怪看上他了！”
　　菩萨道：“他也没那艳福！”
　　熊山君疑道：“如此，却不知究竟是谁恼了菩萨？”
　　菩萨道：“便有一个唐三藏。”
　　红孩儿道：“该死！”
　　老熊尤其一阵愤然道：“原来那秃驴！菩萨，你若不见怪，俺老熊这就吃了他去！”
　　红孩儿道：“俺也去！”
　　菩萨道：“果然该死！”
　　菩萨手捶莲台，那两个一惊，又伏在地上。
　　菩萨冷哼一声，又道：“你等可知道我为何恼他？”
　　两个齐道：“求菩萨明示之！”
　　菩萨道：“那唐三藏行至荆棘岭时，也不见有什么厉害的妖魔牵扯，也没什么山水阻隔，不过是些荆棘罢了，可是至于今日，竟已滞留在那岭上数月之久了。那四时功曹催他，五方揭谛求他，一十八位护教珈蓝偷他抢他，他却兀自不行，只在那里盘桓作耍。我欲亲自去时，怕他连我这个菩萨也不认哩。”
　　熊山君道：“竟有此事？却不知菩萨是何打算？”
　　“我待用鞭子抽他，你道如来是怎么说的？”
　　“求菩萨明示！”
　　“如来道：‘我却没有鞭子哩’。嘻嘻，他却没有鞭子哩。”
　　那两个只作未闻，不敢接话。
　　菩萨道：“那唐三藏胆敢负我，我今欲雪此恨，你等欲待怎地？”
　　熊山君道：“求菩萨明示！”
　　“正在想。”
　　菩萨复斜视西方，口中道：“听令。”
　　“在！”
　　菩萨道：“我令你两个去那荆棘岭上，我不也不管你是拖也好，是拽也罢，总得让那唐三藏再上西天路。”
　　老熊道：“他若一再不走呢？”
　　“我也不管你是偷也好，是抢也罢，必得把唐三藏送来我佛面上！”
　　老熊大喜：“得令！”
　　“至于他那几个不成事的徒弟，你等自可取而代之，我教你等做新的取经人。”
　　红孩儿也是大喜：“得令！”
　　老熊却疑道：“菩萨所谓‘取而代之’，却不知是怎生处置？”
　　菩萨道：“随你处置！”
　　两个同时大喜道：“得令！”
　　“却记得，”菩萨道，“你等既是我佛门弟子，此去只可降妖伏魔，切不可滥杀无辜，否则我必知之，那时将你等挫骨扬灰，神魂贬在九幽之外，须也怪不得我。可记得？”
　　“谨记！”
　　“待得功成时，我也必不亏钱欠你两个，至于那两个箍儿，也必与你等去了，使你等也得正果。可记得？”
　　“谨记！”两个相视大喜，继而福至心灵道，“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菩萨冷笑一声：“真当我没有鞭子么？”
　　那两个欢欢喜喜地退出门去，差点撞上一个女子，两个忙道：“赎罪，赎罪！”
　　菩萨见那女子来了，问道：“你到哪里去了？”
　　那女子一身翠色轻衣，看起来若与菩萨一般年岁，依稀也是二八年华，手中挽着一只鱼篮，向菩萨款款走来。
　　“喂鱼去也。”女子道。
　　菩萨道：“那几个畜生便是一千年不喂，须也饿他不死，你又何必多事？”
　　女子一笑：“菩萨说笑啦，饿不死的才不是鱼哩。”
　　“那是什么？”
　　“是王八。”
　　好菩萨，噗嗤一笑，却滴下泪来。
　　女子赶上前去，慌忙跪于菩萨座下，仰首问道：“菩萨为何哭泣？”
　　菩萨道：“从前我只道自己神通广大，不料今日却成了三界的笑柄。”
　　“却是为何？”
　　菩萨道：“有人欺辱我哩。”
　　“谁敢欺辱菩萨？”
　　“一个说不得，一个不想说。”
　　女子道：“便说那个不想说的吧。”
　　菩萨垂泪道：“便是唐三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