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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撩人的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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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清水这天起得很早,天刚刚发亮就早早起来准备。
  树枝上成群结队的喜鹊仿佛知道他要去赶考似的,一早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大杏树吐出的嫩叶已比大人的手指肚还要大,乍眼望上去,前几天的苍树干枝,如今都叶茂荫绿了,树枝的枝梢末节都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淡淡的粉红色花蕾。
  从他记事起,在宽敞宅基地靠近猪圈的围墙里就巍然屹立着这棵偌大的老杏树。老杏树底部的树干最粗,最壮,也最显得皮厚纹糟,一个人低下去伸开双臂都搂不住,这一段根部主干足有一米多高,直直的从坚硬的地皮上挺起来,强壮有力地支撑着庞大的分支树干。
  两根比小砂锅口还要粗的分树干从主干上支开来,把大树分成了两部分,一直向上向东西两侧无限延伸出无数个曲曲折折的小分支来,这些细细的分叉细枝相互交叉,彼此错杂,一片片绿叶挂在枝头随风摇曳飘扬。
  整个大树情不自禁地随风来回晃动摇摆,给这个只有几间土坯房的摆满农具的老院子增添了无限生机。
  相比之下,院子中央的那棵梨树倒显得特别渺小和薄弱。
  小时候,他常常爬上这颗大杏树玩。
  每年初秋,当黄色的甜杏就像一颗颗金珠一样挂满枝头的时候,稍稍摇动一下枝干,就会有无数成熟的大杏从高高的枝头上坠下来,摔在地上,变成稀巴烂泥,粉身碎骨。也有掉下来犹可得以保全,全身而退的,肯定是掉到了地面上的柔软处或堆放着的柴草上。
  每当这个时候,家里人总是让他和哥哥上去摘杏,他们闭上眼都会爬上这颗老树,怎样上去,从哪里落脚,踩在那个树枝上能承受得住,这些在他们心里简直就是轻车熟路,了如指掌。
  他们会很轻捷地顺着枝杈攀登上去,仿如猴子一般,再加上他们人小体轻,行动灵便,树上渐次成熟的黄灿灿的金杏,几乎不等被风摔下来就会被他们摘掉一大多半。
  还有的甜杏都长在树梢末端和最顶部,不过,这只是一少部分,最后就在下面扯一块布接着,由他或哥哥用带叉的长木棍在树上有针对性地逐个把那些游散分子一一挑下来。
  当然,这个杏树的好处绝不仅仅是能一饱他们的口福,提供甜滋滋的品味,每到进入夏天季节,大树下更是他们消夏避暑的好地方。
  他们用四块小石头做支脚,在上面放上一块不太平整的大石板,一个天然的大石桌就形成了。再在四周放上几块大石头或小木凳子,全家人都可以围坐在周围吃饭用餐,看书写作业或聊天。尽管不时会传来一股早已习惯了的猪粪味。
  冯清水今天特意穿上了过年时的那身蓝中山服,裤子也是蓝色的,鞋子是去年全学区篮球比赛的时候学区发给的黄色胶鞋。昨天特意到邻居家找到在村里理发出名的武二叔理了发,看上去特别精神焕发,今天的日子对于他来说,既兴奋又忐忑不安。
  听人们都说,如果清早出现喜鹊登枝,这就是好兆头。今天,这么多的喜鹊都一起登枝来为自己送行,说不定真的会给自己带来好运,他这样望着那群在树枝上扑腾嬉戏的黑中带白的喜鹊,暗自想到,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劲。
  他冲着喜鹊树上的喜鹊做了一个鬼脸,默默对自己说,冯清水,这么多日子付出的苦心,可要看你今天的表现和发挥了,加油,加油。
  “沉住点,好好考,别心慌。”父亲一边挑起扁担驼着背往外走,一边对冯清水说,眼睛没有往他那里看。
  “嗯,我知道。”冯清水回答的话也不多。
  随后就听到吱扭一声,破街门自动闭了回去。
  和往常一样,他还要和武学兵和武荷香一起赶往十里地外的清树公社考场,估计最快也要用一个多小时,现在才5点多,老师安排,在7点之前到考场集中就行,准考证先由老师领下,考生到达考场后再发给每个人,所以,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考号和要进的考场教室号。
  这时,又听到吱扭一声,那扇自带开门声的破街门又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冯清水探头一看,是武学兵。
  “清水,准备好了没有?该走了。”武学兵走进来就大声说。
  “好了,走吧。”冯清水回答说,“叫上荷香咱就走。”说着就和武学兵往外走去。
  “清水,带上这个。”他母亲从屋里追出来将一个用白纱布包着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塞进了他的书包里。小书包不大,里面放着这两天将要考试的课目书籍,最多不过四五本,“新蒸的豆窝窝,带上中午吃。”母亲又在书包外按了按说。
  冯清水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武学兵的挎包。
  “带上吧,我也带了。”武学兵会意地对冯清水点了点头说。
  “好吧,妈,我走了。”武学兵一边捆着书包结,一边说。
  等他们走到街门口的时候,只听母亲喊道:“清水,好好考啊。”
  “我知道,回去吧妈。”
  “清水,学兵哥。”武荷香还和往常一样站在那棵老榆树下,正朝这边望。
  先出去的武学兵第一眼就看到了武荷香,远远就大声问:“小香,你不是说会明叔要用自行车送你去考试吗?是在等你爸吗?”
  “不和我们一起走吗?那也好,十几里路,走着去你会累坏的。”冯清水走近武荷香看着她说。他总是这样不远不近的,既关心到她,又显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今天,他似乎觉得武荷香有很大变化,就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
  她今天穿着一件红底黄小花的外衫,雪白的衬衣领子从里面翻出来,两条小辫利落地搭在后肩上,显得那样秀美,那样淡雅,那样清新。她腼腆地笑了笑,突然,不经意间,他的目光撞上了她羞涩的目光,就像触电似的,心里打了一个火花,急速地将目光移开来。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近来一段时间,武荷香不再是那个在他和武学兵面前随意说笑的女孩,他觉得她多少有些扭捏,多少多了些矜持,但他根本没有对这个女孩子的变化太在意,而现在,他在不防备间受到了一种异样的震动,这股冲击力无不使他感到心旌摇曳,仿佛被一种灼热而强大的磁场辐射着,刺穿了他那裸露的皮肤和肌肉,拔动着全身似懂非懂、朦朦胧胧的神经。那样迅速和难以自控,且无力阻挡与回避。
  怎么会有这样的意念呢?一个十六、七的孩子,怎么会产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是不道德的,是想入非非!他这样说服着自己,强迫着自己,但还是接连快速心跳了好多下,就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控制着他,无力正视她那美丽而多情的透着火焰的眸光。
  武荷香雪白的脸上顿时飞起了一轮晚霞,此一刻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那双俊目微妙而不自然的光芒,就像一股电流传遍了全身,她的心就像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在起伏不平的胸膛里不停地蹦达。
  “我才不怕呢,又不是没有走过,我不坐我爸的自行车,咱们一起走吧。”武荷香的语速很快,眼光东躲西闪的,也没有正视冯清水。
  冯清水自知他的家境,怎能有这种非分想法呢?可,哪里知道一个少女的心,她多么想和他相跟着,即使还和以往一样,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谈一些无足轻重的议题,哪怕一句话都不要说,只要能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感受他的一举一频一动。
  这一些冯清水确实不知道,平时由于学习忙,朝夕相伴的,却从来不往那方面去想,他只以为是女孩子扭扭捏捏,躲躲闪闪的,就是害羞的天性。而且,人家武荷香出身村支书家庭,她母亲又是自己小时候的老师,门阶自然高了一大截,说啥人家水仙花似得一仙女也不会看上家庭贫困,才学一般的自己,他想都没有敢去想:“荷香,远着哩,还是让会明叔送去吧。”他试图劝说她,但没有勇气再去正视她那双散发着诱人光芒的秀眼。
  她扫眼看了一下他,喏喏地说,也只有冯清水能听得见:“不嘛,我就是要和你,你们一起相跟着去。”说着,她一扭身径直朝村口走去。
  “香,等等,拿着,路上吃喝。”她母亲追出来说,也把一个鼓鼓的小包子递给她,随着,又把手里攥着的几块钱塞到她的手里:“出去到供销社买点喜欢吃的。”
  这时,武会民也走了过来,对她母亲说:“你就都由着她,这样走去就累了,还怎么考!”
  “孩子不想让你送,你急啥?”她母亲回了一句。
  “大叔,有我们一起走,您就放心好了。”冯清水冲着武会民说。
  “就是,叔,没事,还早哩,路上稍慢点也不打紧,有我们呢。”武学兵接着说。
  “香,拿着。”武荷香她妈还没等他们走出几步,就又追上来将她手腕上的手表摘下来,递到武荷香的面前说,“戴上这个,考试能把握住时间。”
  这块女式“春兰”手表是他妈去年过年的时候刚刚用一年攒下来的工资买的,这块手表在全村里是仅有的,除了书记家的当民办教师的婆姨,恐怕再没有谁敢奢望这样的奢侈品了。小巧玲珑的镀金表盘,带着窄窄的镀金表链,白色的白底上转悠着一个带着针尖大小红帽的小忙针,放在耳边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声音。
  武荷香看了看眼前的手表,又看了看母亲,似乎接受还心有不忍似的。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她知道这块表是妈妈的最爱,妈妈非常珍惜这块表,晚上睡觉、白天做家务,都要小心翼翼地把它摘下来。
  今天妈妈毫不犹豫地将这块心爱的手表义无反顾地送给她,武荷香接在手里感到沉甸甸的,这何止仅仅是一块手表啊,这是妈妈无声的重托,是妈妈从自己牙牙学语开始望女成凤的殷切希望和心愿啊,霎那间,她的心底涌起一股无法阻挡的热浪,一直从喉咙里向眼眶涌来。
  她迅即扭转了身,她怕父母看到,她的泪快要充满整个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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