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狂涌之暗 一

　　艾文来到驿站的时候已是深夜。
　　驿站的灯火似乎已经熄灭了，夜空像是一个巨大的碗将大地扣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月色是除了黑暗之外唯一的色彩。晚风穿过艾文的头发，吹落上面的沙尘，空气有些闷热，艾文忍不住解开衣领的扣子，敞开胸口，让风钻进去，勉强感受到一丝凉爽。艾文惊奇地发现，同样的夜晚，离普雷德只有七公里的古道上竟然没有那种诡异的昼夜温差，夜晚同白日一样炎热，艾文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感觉都能晒出盐来。
　　艾文翻身下马，伸手揉了揉一路上被颠簸得疼痛的屁股，艾文觉得这一路往返下来，自己屁股肯定得被磨破。想当年在游戏里，自己还能骑着安德雷亚战马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现在骑个民用马都受不了，果然游戏和真实世界是有差距的，艾文不由得佩服起那些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屁股是铁铸的吧。
　　艾文牵着马往马厩走去，却发现马厩里空空如也。连马夫也没有？艾文皱了皱眉，仔细一看，马厩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一股浓郁的腐朽气息灌满了艾文的鼻子。似乎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这座驿站了，这条古道似乎是荒废了一些日子了，艾文一路是半个人都没看见，既没有山贼也没有商人，难以想象在古道尽头的普雷德村是多么与世隔绝。
　　艾文只好亲自动手把马拴在马厩里，马儿却非常不情愿，即便艾文伸手安抚，它依旧重重地扣着蹄子，尾巴夹在两腿间摇晃，张大了嘴巴露出牙齿，做出起扬的动作。艾文曾在游戏里听过一个喜欢骑马的玩家说过，这些都是马儿感到不安和恐惧的表现。他拽着马强行把它拴好，手指间光芒一闪，长剑从系统背包里调出，直接凭空出现在他手中，艾文立马把剑鞘在腰带上绑好，压低了脚步声朝驿站的大门靠近。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腐烂气息，形成了一层雾气一样的屏障笼罩着整个驿站。
　　驿站的灯不是熄灭了，是彻底被破坏掉了。艾文看着掉落在地上的，已经破碎的油灯，地上还有一片烧焦的痕迹。这里大概经历过一场战斗，看见大门上的几道醒目的剑痕，艾文在心里确认着。轻轻地伸出手，贴上布满灰尘的木门，艾文缓慢地将它推开，门依旧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顿时艾文的心跳加速，呼吸凝重了起来。
　　艾文抽出了剑，双手紧握剑柄，剑身微微向前倾，做好了战斗准备，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朝昏暗的大厅里走去。桌椅散乱地倒在大厅的各个地方，破碎的吊灯坠落在大厅的中央，接待用的柜台整个从中间断成两截，杯子、酒瓶、餐具碎了一地。一张翻倒的方桌旁有一把剑倒插在地上，艾文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马靴踏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寂静的大厅里回荡着艾文的脚步声。
　　啧。艾文用剑轻轻挑开翻倒的桌子，一具骸骨出现在他眼前。蜘蛛网缠绕在骨架上，一只虫子从里面窜了出来，吓得艾文挥剑就砍。然而那只虫子十分灵巧地躲开了艾文的剑，钻到了一块烂掉的地板下面。这家伙死了至少一个月以上了，艾文心想。
　　艾文发现四周有许多这样的骨头架子，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死于内部争斗，他们死亡的位置都很分散，艾文也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类似于箭矢之类的远程杀伤道具，甚至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剑，剑刃也没有什么缺槽和磨损的痕迹，显然没有击中过什么东西。
　　艾文并没有放松警惕，握紧剑向楼梯走去，楼梯上出现的一具尸体引起了艾文的注意，比起那些已经成为骨头架子的东西，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要晚于那些人，整个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血肉化为流动的液体，毛发、指甲已经已经脱落，整具尸体像是一团恶心的酱泥，骨头已经露了出来，大量的细菌在腐尸的表面繁殖。
　　艾文捂住眼睛不去看它，沿着楼梯继续往上走，马靴踩在那团腐烂的尸体上，像是踩在雨后山道的淤泥里，整个脚都要陷进去。艾文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他怀疑自己天生具有作死精神，曾经在现实里他是个内向又不愿接触外界的人，在游戏里却非常喜欢冒险又极其大胆，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艾文始终保持着游戏里的性情，即便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倒下是否会真的死去。他完全可以转身回到马厩骑马走人，但那种强烈的好奇心与对神秘未知的探索欲促使他不断地做出冒险的举动。
　　一步步走上了驿站的二楼，走廊一直延伸到十米开外，然后是一个拐角，艾文看不太清。两侧的房门或开或闭，有的已经倒塌了，有的甚至四分五裂。艾文缓慢地朝走廊尽头走去，晚风夹杂着刺鼻的腐尸气息吹进来，几扇房门被吹开了，发出刺耳的声响，吓得艾文心里咯噔一下，心跳越来越快。每经过一个房间艾文就不得不把眼角的余光扫向那里，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以防突然窜出个什么东西吓死自己。
　　艾文感觉自己走这条十来米的走廊像是走了一年，阴暗的光线和压抑的气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每当他想要逃回马厩离开这里时，对未知的欲望和剑刃上那微微发光的”勇猛之士披荆斩棘“就会给予他一丝刚好足以支撑下去的勇气。
　　艾文转过阴暗的拐角，发现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更早，呈膨大的巨人状，大量的黑色斑点和油状物质覆盖了肿大的身躯，腹部鼓起，像是个要被涨破的气球。艾文觉得事情越来越诡异了，他忍不住继续往前走，转过来的走廊尽头还有一个房间，房门紧闭着，艾文觉得自己可以在那里寻到答案。
　　门没有上锁，艾文轻轻地推开了一点，透过门缝观察房间里的状况，他的视野局限于房间的左半部分，他只看见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显然那也是一具尸体，艾文眯起眼睛，尽量让自己观察得更仔细，那具尸体的死亡时间似乎更早，皮肤苍白，四肢僵硬......
　　突然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门缝里，漆黑的巨大眼珠和艾文在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对视。
　　”啊啊啊啊啊————“艾文感觉整个脑袋都短路了，心脏似乎要炸裂，整个人朝后方倒去，连剑都没拿稳，长剑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响。
　　“咕噜。”房门被拉开了，一个披着一头脏乱白发的老人出现在艾文的视野里，密密麻麻地触须从他的皮肤里钻出来，艾文终于看清了那些触须，是无数细长的虫子，它们像是看见了面包的蚂蚁一样迅速朝艾文爬过来，艾文连剑都没来得及捡就连滚带爬地往后跑。
　　妈呀怎么又是这个东西！艾文被吓破了胆，对于这种触须怪物有着巨大的心理阴影。他匆忙地拐进一个房间，关上房门，发现锁已经坏掉了，索性就钻进潮湿腐烂的柜子里。艾文呆在柜子里，透过一丝缝隙看向外面，整个人颤抖着，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脚步声越来越近，从走廊慢慢朝艾文的房间靠近，步子不缓不急，如同一个享受狩猎快感的死神。艾文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在恐怖电影里，躲在储物柜里的作死之人，等待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可没有迪兰塔来救自己，他手无寸铁......不对！我的剑！妈呀我怎么这么蠢！艾文意识到自己把剑落在外面了，想狠狠地拍自己的脑袋，却害怕发出声响惊动那个怪物。
　　脚步声在艾文的房间门口停住了。艾文的心脏紧缩起来，大哥你倒是走啊，不在这儿啊不在这儿！艾文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门吱呀一声被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透过缝隙艾文看见那个长满触须的怪物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笔直地朝着窗户。对对对，看那边！艾文手心里全是汗，背上早已经湿透了，他根本不敢伸手去擦额头上的汗珠，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怪物的脸缓慢地，以一种均匀地速度朝艾文转过来，那张苍老的脸上无数细小地东西在皮肤下游动，一只虫子从眼珠里挤了出来，令艾文的胃部剧烈地抽搐着。
　　完了完了。艾文想放弃抵抗，目睹怪物一步一步朝柜子挪动，艾文觉得自己已经凉透了。
　　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艾文觉得自己来这个世界总是遇到些令他难受的事情，眼下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了。
　　勇猛之士披荆斩棘。
　　赛丽亚刻在他剑上的剑铭突然出现在艾文脑海里，突然间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拉扯着一丝勇气占据了艾文的脑子。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了啊！艾文猛地推开柜子，用尽全力朝那个怪物一脚踢去，怪物显然被艾文的突然爆发震住了，毫无防备地任艾文一脚踢在他身上。
　　然而艾文这一脚只是令怪物的胸膛凹陷了下去，怪物的行动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密密麻麻地虫子就立刻向艾文扑上来。
　　怎么这么硬啊我的天！艾文立刻收脚，冲出屋子，那一刻艾文意识到自己可以立刻朝楼梯跑，冲出驿站，冲到马厩，骑上马，离这里越远越好。但一时间某种近乎于疯狂地勇气引领着艾文朝左边跑去，跑到走廊的拐角，捡起那把安静地躺在地上的长剑。
　　长剑重新回到艾文的手上，艾文觉得自己像是重新获得了生命，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长剑的利刃被镀成耀眼的银色，“勇猛之士披荆斩棘”，剑铭映入艾文的眼里，也映入他的心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总是像个败犬一样被怪物、被未知的敌人追着逃跑，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只会跑，不停地跑。当他握紧这把长剑时，艾文觉得自己心里多了一点什么，他依然对于眼前的怪物感到害怕，恐惧，可一种更加强大的力量促使他决不后退半步。
　　怪物摇摇晃晃地朝艾文走来，把他逼到了绝路，艾文屏住呼吸，想象着自己还在游戏里，在某个副本里，遇见某个长得恶心的怪，他和往常一样，习以为常地迎着怪物的物理攻击和范围技能冲上去......
　　“为荣耀生，为荣耀死！”艾文竭尽全力地吼出白骑士的誓言，勇气像是奔涌的浪潮推动着他向眼前的敌人冲刺。
　　怪物看见艾文手中的剑，一时间竟然停止了动作，呆在那里。
　　艾文用尽全力把长剑高举过头顶，锋利的剑刃在月夜下划出一道亮银色的光弧，一瞬间，剑身上的剑铭光芒大放，赤红色的光芒把整个走廊照得血红，用诺曼语镌刻的剑铭上迸发出灼热的高温，耀眼的火焰缠绕上剑刃，随着一阵切割肉体的声响，长剑从头到胸，将怪物撕裂成两半，密密麻麻的虫子从里面钻出来妄图逃跑，下一刻，鲜红的火焰就把整个怪物点燃了，无数触须疯狂地挣扎着，很快就倒在地上失去了声息，安静地被火焰焚烧。
　　艾文震惊了。看着手上烧得通红的剑刃，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是......火焰附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