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分生死

　　酒足饭饱，心情大好。这是柳文川在小渔村生活的座右铭。人活着，每天忙忙碌碌，有饭吃，有活干，有东西学，就是顶好了。
　　“谢谢王婶，我知道啦。”
　　应了一声，柳文川脸上露出习惯性的笑容，背上院子里的竹筐向外面走去。没走几步，听到身后王婶叫他。
　　“小川子，以后别叫王婶了。叫我翠姨。”
　　“翠姨？”柳文川疑惑的回头叫了一声。王寡妇点了点头，眼神之中满是欣慰和慈爱，甚至那些本该烂在肚子里的话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去吧，上山吧。”
　　今日的灵虚观内气氛有些沉默，没有老道士的讲道声，也没有枣树下独臂老宦的鼾声。柳文川踏进院子，见三人挨着排的坐在屋子门口。
　　“师父好，宦老好，大师兄好。”
　　没有看到那个看自己不顺眼的二师兄，柳文川对着三人依次的问好。大师兄诚器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一直都嬉皮笑脸的他，这儿却有些阴沉。
　　他当然不知道，就在他到这里之前，院子里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老道士和大师兄之间的意见争执，而这个争执也正是因他而起。但显而易见，大师兄最后败了。
　　从山下一直到山上，从自己醒来以后，似乎所有人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柳文川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但他却知道，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他却并未发现，自从他睡醒了以后，连自己心境上也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对于今日的谈话，老道士已经想了两天的借口，该如何顺理成章的让柳文川离开小渔村。是的，就是两天的时间。因为柳文川自那天晚上晕过去以后，一直在家里睡了两天。
　　“文川那，其实今天叫你来，是想说两件事。”
　　柳文川恭敬的站在院子里，“师父您说。”
　　“一呢，是你已经十五岁了，我想当年你爹娘的心愿也是该去完成的时候了。所以，我才决定你的生辰一过，就打算让你离开小渔村，出去闯荡闯荡。”
　　“我爹娘的心愿？”
　　这是老道士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当然这些话也并不全是违心的，如果柳文川的父母真的还在世，应该也会这般去做吧。
　　说到他的父母，柳文川的心湖荡漾，从小到大，父母在他的心里是最大的一个谜团。对自己连长相都不记得的父母，他内心中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求知的欲望，更是充满了对亲情的奢望。
　　“是的，你的爹娘也和你一样，从小就在这小渔村长大。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出去走走，看看这小渔村外的天地。所以，他们希望你能在弱冠之年，脱离小渔村，将来在外面能有大出息。你愿意离开小渔村么？”
　　老道士循循渐进，将最后的目的说出口后，柳文川的脑袋里已是一片乱麻。外面的世界，外界的江湖。这都是他曾经向往的，但真的说到真的离开小渔村，他又有些舍不得，内心有些忐忑和紧张。
　　“我...”柳文川低着头，双手捏着衣角。
　　“舍不得？”老道士目光飘向小渔村的方向，“没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不让你回来啦。五年的时间足够你长很多见识。到时候，如果你觉得外界没咱们这里好，就带个媳妇回来，落叶归根。”
　　“呵。”一直板着张脸的诚器突然冷呵了出声。老道士眼底闪过丝丝怒意，见柳文川并未在意，诚器并未多说，这才没发作。
　　似乎怕沉默的柳文川犹豫不决不肯离开，他抬手入怀，掏出一块翠绿色的玉佩直接扔给了柳文川。如此一来，柳文川不得不伸手接住。这东西他也见过，比如王婶，现在应该叫翠姨，手腕上就带着一个，叫玉镯子。这玉物件很脆，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碰碎了。
　　“这个你拿着，是咱们道门身份的象征。以后行走江湖，如果遇到了道门弟子，可以亮出这个。嗯...你大师兄已经给你准备了几套衣服，还有几本书。以后无论在哪，多看书。还有包裹里会有一封信，至于交给谁，等你出去以后自己看吧。”
　　手里拿着翠绿色的玉牌，柳文川不禁仔细打量一番。入手微凉，晶莹剔透，一面刻着个道子，另一面却只有一个凹槽。
　　老道士几句话说完径自起身进了屋子，诚器深深看了一眼有些茫然的柳文川，也起身走进了屋子。独臂老宦站起身，脸上带着笑。
　　“文川，陪我走走？”
　　柳文川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怎么刚刚看师父和大师兄的表情，自己好像这一走就未必回的来了似的呢？身边老宦已经朝着院外走去，他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出了门，老宦直接朝着山下走去，柳文川跟在身边。只不过，这条下山的路，并不是通向小渔村。
　　“文川，还记得我教你的心法么？”
　　“嗯，记得。”
　　十岁那年夏天，在枣树下，老宦第一次教柳文川和齐羽二人习武，先是各自传了他们一套武夫的练气心法，然后才开始几年来的扎马步，拳架子，老宦管这叫站桩。
　　“行走江湖，不像山下的小渔村，家长里短打打闹闹的没谁会真的记仇。可外面的江湖却不一样，以真心未必就会换来真心，所谓做人留一线，做事留一半，话到嘴边说半句。人心鬼蜮，尔虞我诈。多动脑，多用心。”
　　“嗯，知道了宦老。”
　　此时此刻，真到了离别时候。柳文川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离别。他的眼圈微微泛红，虽然每个人都只是寥寥几句，可每句话都被他牢牢记在心中。
　　恐怕，小渔村山下的那几个家伙，也早知道了如今自己上山的原因吧。所以，他们才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说。
　　又走了一会儿，老宦停住脚步，如今二人已在山林之中。
　　“站桩要持之以恒。我知道你和铁棍他们也学了些拳脚功夫，下山去自保应该没问题。”宦老说话的功夫，大师兄诚器手里拎着个布包跑了过来。
　　老宦不在多说，转身朝山上走去。诚器的脸上依旧不怎么好看，但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将包裹递给柳文川。
　　“老道士说了，你不用回村里啦，反正你那小破屋子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柳文川翻了个白眼，但不得不承认，诚器说的没错。他那个小屋子里，除了破旧的碗罐之类，还真是没什么贵重的东西是值得带上的。
　　“不用这么着急吧？”
　　“今天日子好。师父看了黄历，宜出行，宜远游！”诚器继续陪着柳文川向山下走去。这么想来，翠姨最后的那句话，也算是最后一句离别之语吧。
　　“小师弟，大师兄比较穷，你也知道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没啥好玩意。哥哥就一个媳妇也没法儿送你。但咱们师兄弟情比金重，等我什么时候出去闯荡江湖时，一定去找你！”
　　柳文川真挚的笑了，大师兄果然还是大师兄，说话永远都是这么...独特。他很想说，你媳妇就算送给我，我也不敢要哇。
　　想到王小芽笑起来月牙般的眼眸，柳文川心里特别的温馨，那是一个像亲姐姐一样的美丽女孩。在他心里，和这位大师兄还真是蛮般配的。
　　“行啦，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诚器突然停住脚步，正好落在了柳文川的身后，不等柳文川转身道别，他已经蹦蹦哒哒的朝着山上跑去，嘴里还念叨着：“哎哟，这才一上午的功夫，又想俺媳妇喽...”
　　似乎这些个人早都预谋好了的，一个一个的跟自己道别。当身边真的没人了，柳文川的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还没和爹娘道个别，就这么走了么？真的要走出小渔村了？愣愣的站在树林间，他的脚步第一次变得踟蹰起来。
　　曾经向往的武侠世界，曾经向往的闯荡江湖。现在看来，江湖人总是离别多，孤独多。看来，除了小村到了外面也该尝试一下喝酒。
　　江湖人，喝江湖酒。不为消愁，只为交友！
　　“咳咳！”
　　就在柳文川独自排解心中的伤感，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时，身后传来一阵明显是故意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发出的咳嗽声。
　　“于老爷，您这是要去哪？也要送我一段？”
　　来人正是他的邻居，于老头。
　　话是这么问的，但柳文川眼神之中却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今儿的于老爷装束上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再是那件破旧的袍子，换上了一身虽然看起来有些老旧的衣衫，但总归是没有补丁了。而且，他的身后，也背着个布包裹，左侧肩头居然还挎着一口锅。
　　柳文川嘴角扯动，于老头懒散的瞥了他一眼。
　　“顺路，正巧我也要出去走走，就陪你小子转转这外面的江湖。”
　　“这么巧？”柳文川很想问一句，您不会是又和铁棍打赌输了吧。想归想，他还是很高兴的。至少，心里刚刚那空落落的感觉因为于老头的出现一扫而空。
　　“还不走？等着天黑在野外喝西北风嘛？”于老头心里郁闷，铁棍那小子嘴跟开了光似的，还真他娘的说中了，臭道士还真把自己派过来继续照顾这小崽子。
　　柳文川笑了笑，心里暖洋洋的。估计是师父怕自己第一次出门人生地不熟，就特意让于老头送自己一程。这样也好啊，至少自己不用孤零零一个人。
　　看着脸上终于露出丝丝笑容的柳文川，于老头摘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在前面晃晃荡荡的走着，心里却有那么一丝笑意：
　　“毕竟，他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即便这些年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但小渔村能有多少人，谁又真的会跟他耍心机呢。他的成熟，也就仅仅局限在小村罢了。至于江湖，差得远喽。”
　　嗯？这不，才离开小村，就置身江湖了！
　　在树林的前面，身穿破旧道袍的小道士，站在一棵树下，他的脸色有些阴沉，似乎什么事让他很不高兴。
　　“柳文川，你来晚了！”
　　看着这个家伙，柳文川有些恼怒的瞪着眼，还没完了是吧。别人都是送行，你这是哪一出儿？要拼命？这家伙平日里冷着个脸，跟谁都欠他钱似的。以前，柳文川能忍则忍，毕竟齐羽是老道士的弟子，而他不是。
　　但是，现在不同了。
　　“师兄？”
　　齐羽眯着眼，冷着脸。于老头见俩少年之间气势的碰撞，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管。但想到山上那个老道士都袖手旁观，任其发展。他干脆走到一边的树下坐着，喝着小酒津津有味的看着俩人。
　　“我和你之间唯一可能有的关系，就是死敌！”
　　面前这个小道士，可以算是柳文川半个发小了。毕竟二人从小就认识，而且一起习武，一起听道，一起读书。本来这种朝夕相处的儿时玩伴应该只会越来越好情同手足的呀，但这个小道士去一直在于柳文川暗中较劲，在他心里二人的关系还真就只能是死敌。
　　既然已经决定要出山闯荡江湖，那就该按照江湖的规矩来办事儿。柳文川心里如是的想着，脸上的不耐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认真严肃的对峙。别看平时一脸憨厚，沉默寡言态度谦虚。一旦柳文川认真起来，他认准的事儿，那就必须是这个理儿。
　　“好，那就分生死。”
　　“好！”
　　江湖切磋点到为止，江湖决定必分生死。
　　“噗...”于老头在一边噗的一口酒喷了出来。这俩孩子啥情况？还分生死，两个武夫半吊子咋的还来个江湖对决不成？臭道士，你就忍心这么偷偷看着是吧，就算为了磨砺，也不该从一开始就这么残忍吧。面前这两个少年，可都还只是个孩子啊。
　　不过很快，于老头纠结脸颊慢慢平静下来，再次拿起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心静如止水，该出手时就出手。。
　　既然老道士让他跟随柳文川，那他就必须保护柳文川的生命安全，至少在离开小渔村是个开始，至于他什么时候离开柳文川，那可能就是结束。
　　所以，柳文川，不能死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