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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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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大哥其实并不是“大哥”,按岁数我们应该叫他一声“叔”,他额间宽厚的眉宇本该是威武凛然的样子,但常年低头走路的习惯使他与谁说话都是一副“讨好型人格”的样子,与他客气一句他恨不得回夸你十句,生怕你嘴吃了亏似的。
  一路我也索性不与他再客气,单刀直入的聊起了墓地那些事,他说父亲早些年病逝骨灰一直在老家放着,今天遇到高人指点总算是指了条明路,这次如果把父亲迁过来有个镇坟的,这次提干的事肯定十拿九稳。
  说这话时的孙大哥脸挂满了庸俗的笑容,很市侩,但很真实,我打心眼里有点看不起他,一个自己不努力的人想靠这些缥缈的心里安慰来获得进步,起码我是不相信的。
  但后来我的所见,却让我对刚才的想法有了疑惑,因为我看到了这个年男人背后压着的那份沉重。
  
  孙大哥带我们来到了一个老旧的小区,破烂的多层楼,忽明忽暗的路灯照得人心里压抑,我们一路摸着黑寻摸到了他家,是一个很小的两室一厅,四处漂浮着药味与尿骚味,据孙大哥说这是因为常年照顾患老年痴呆症的老人留下的味道。
  孙大哥的老婆也在家,我们称呼她孙大嫂,他们家里应该很久没有来过客人了,所以当他老婆问明我俩的来意后,冷冷地扫了一眼,也没有打招呼转身做饭去了,逼仄脏乱的厨房里传来几句冷嘲热讽:“每天忙死忙活也没见赚多少钱回来,本来养个老的饭都不够吃了,还去琢磨这没用的玩意(墓地),我这一辈子哎…”
  贫穷夫妻百事哀,用这句话来形容孙大哥的家庭一点都不为过,他有一个快三十岁的儿子,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正经工作没干过几个反而结识了一群狐朋狗友经常整夜整夜的不回家,结果到这个年纪连个媳妇都没娶到。
  人为物累,心为形役的孙大哥后背到底承载了多少媳妇的怨言,再加全家老小的负担全压在他一个人的肩头,让这个年仅五十多岁的男人已腰偻背驼,性格早已被磨平,连叹气似乎对他来说都是种过错。
  “妈,您来看看这个。”孙大哥的母亲常年吃喝拉撒从未离开过那张床,他熟练地把母亲扶了起来靠在床。
  孙大哥把我的宣传单拿给母亲,“妈,我找算命的高人指点了一下,他说我最近副科干部转正的事迟迟下不来,和爸现在一直没个‘房子’有关。”
  “房子…?”老妇人说话缓慢,但意识还微微的清醒。
  
  孙大哥:“房子是他们的行话,意思是墓地,这些年爸的骨灰一直在老家放着,也没个像样的墓地,算命的说那是因为咱家没个祖坟。”
  提到父亲,老妇人沉默了许久,像在回忆当年在一起的时光,她思索了一会,说:“好事啊,那接过来吧…”
  “好什么好!家里到底有几个钱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孙大嫂把锅“咣”的一声砸在炉灶,不停地咒骂着,我不知道她在骂谁,但孙大哥与他母亲都默默着受着不吭气。
  不仅孙大哥怕老婆,连带着婆婆也一起小心翼翼地说:“选个好地儿,以后,我和你爸团聚了…”
  孙大哥急忙安慰母亲,“别这么说,要不是爸当初得得病也不至于把这些年存的钱花光,现在肯定和您一样好好的。”
  老妇人疼爱地看了眼孙大哥,“我和你爸能团聚了,好事儿啊…”
  短短几句话,让我感受到老妇人对去世的老伴的怀念之情,一般只有对生命没有眷念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想起了孙大嫂对待他们的态度,仿佛看到平日里只有她和婆婆两人在家时她对老人的虐待,在我面前的这张床,背后一阵发寒。
  孙大哥还在安慰着他母亲,但老母亲一直重复着那句“能团聚了…”
  
  老妇一句话重复了许多遍,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
  “妈?”孙大哥叫了一声,没有反应,他又轻轻地晃了晃老母亲的肩膀,老母亲的手慢慢地摊开。
  老妇人去世了,在她重复这几句话的时,她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在自己儿子的怀这么安静地走了,嘴边挂着一丝微笑。
  我和狗蛋顿时傻在了那里,本是要来给孙大哥父亲选墓地的,现在却变成了这种情形,孙大哥大声叫着他母亲,拨打着120,这时他老婆也听到动静过来了。
  我永远无法忘记孙大嫂当时的表情,她皱着眉头耸了下嘴角长舒一口气。我认为这绝不是悲伤,也不是惊讶,而是“庆幸。”
  救护车很快来了,医生照了照老人的瞳孔,听了听心跳,孙大哥在一旁不停地说着老人的病情,但最终以医生的摇头结束了一切。
  医院为孙大哥开具了死亡证明,他拿着一纸证明的手在微微颤抖,尽管早知道这么一天的到来,但当真正来临时,却还是带给这个男人了深深的痛苦。
  孙大嫂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医院离开了,只留下我与狗蛋陪着孙大哥坐在空荡荡的走廊。
  过了许久,孙大哥抬起头看了我一样,眼圈红红的,仿佛瞬间老了十几岁,“你们先回去吧。”
  “孙大哥,大妈的心愿也了了,您节哀…”我想说点安慰的话,但无从说起。
  孙大哥勉强对我俩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与狗蛋离开了医院,留下了孙大哥一个人坐在那里,他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孤独的身影更加孤独了。
  自从天冷后,我与狗蛋住进了公司的宿舍,所以当晚我俩把今天的经历讲给了大家听,杜飞打趣地说卖墓地是我的“天职”,因为他这辈子第一次见有人谈业务能把人谈死的,大家也当做笑话听了一笑而过。
  第二天午,照例开完夕会之后我与狗蛋整理了一下资料,准备回“黑五类”报道,这时公司外来了几辆车,浩浩荡荡地进来了十几个人,像这种自己慕名而来的客户,一般都是燕子统一接待然后按照顺序指派给业务人员的。
  “我们找这个人。”领头的男人递给了燕子一张名片,面写的“徐天南”。
  按照公司规矩,客户有权选择业务人员,所以很快我被燕子叫了出来。
  燕子在会议室找到了我,“厉害哟!都有指定客户咯。”她开心地说着,“一会还是老规矩,我讲故事你哄气氛哦!”
  我傻笑两下,捋了捋头发,昂头挺胸地走进接待厅,专业程度丝毫不亚于东莞的金牌技师。
  “您好,我是徐…”
  “是他!”未等我话说完,一个女人的叫声打断了我,搞得我与燕子一脸懵逼,没见过买墓地还这么热情的客户。
  “咱妈是被他吓死的!”
  
  一个耳熟的女人声音,我仔细一看,这不是孙大哥的老婆吗?这个女人昨天很早从医院走了,现在来干什么?
  “嫂子好,您刚说啥…”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个穿着牛仔衣的光头站到了我的面前,这货脖子戴了一条很粗的金链子,大冬天的为了显得自己有点份量,甚至还露出了胸口的那对纹身,他说话很不客气,“你是吧!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啥,啥,啥怎么办?”我预感这事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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