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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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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州发了招贤令,然而该地是边城,又才收复,既偏既险,寻常百姓谁会理睬,势必应者寥寥。
  顾家本在延州是百年根深,有顶梁柱的顾父从前在面领着,顾延章少时虽然调皮,可天性聪颖,听得多了,自己心也有概念。等到家遭了难,逃到蓟县,他便是凭借着对延州战事的深知,写一篇策问,从众多考生脱颖而出,引得众人瞩目。
  直至现在,一旦谈到延州战事,书院诸人还会把他一回的论调拿出来讨论,所谈所述仍旧难以超脱。
  这几年间,他早把西北一处的大小情况研究了无数遍,又兼季清菱在后头不晓得从哪里整理出来许多资料,两人几乎是时时讨论,还有柳伯山帮着在后头查缺补漏。
  
  此时,顾延章虽不能说是了如指掌,却也有了自己的一番体系,并非尽善尽美,但也极有见地。
  在他看来,延州如今坐镇的是杨奎,此人曾任同签书枢密院事,在西北驻守过十余载,战功累累,声名赫赫,朝既然派他去了延州,定然不只想要复城,十有八九,还要反击北蛮。
  杨奎接管了镇戎军、保安军,又承命抽调灵州兵力驰援,这点人马,用来复城是够了,可用来反击,还是欠了许多。按照如今的形势,估计十有八九会把秦凤、永兴、荆湖、广南等地的厢军、禁军抽调过来。
  大晋厢军构成复杂,军籍本贱,除了世代入军的,当许多人不是没有生计,难觅出路的流民,是犯了罪的囚犯。杨奎朝其他地方要人,其余统领碍于朝廷之令,不得不应援,却未必会当真给精锐,不仅如此,还会塞许多吃空饷的过去。
  这便罢了,这一批流放至荆湖、广南、没入军籍的罪犯一旦到了延州,随之而来的,还有随军的亲属。
  顾家是做过军需生意的,顾父为了让几个儿子知形势,分别带着去外州谈过事项,也检点过需货,顾延章虽然年龄小,也跟过几回,他太晓得厢军之那些兵痞真个不讲理起来,是什么模样。
  除了调过来的军士,依旧例,朝廷还会把罪犯、流民移送过来。
  延州太惨,从前二十余万的城民,到了如今,不晓得还有没有八万,重建一个州城,除了钱,最重要的还是人。
  
  虽然还没有回到,但是顾延章已经能想象,一个集齐了兵痞、流氓、流民、混混的延州,究竟会有多混乱。
  若他是一个人,并不会怕,可带着季清菱,实在是放心不下。尤其等到来年真个入了州学,无法时时在家守着,着实是十分不安。
  延州是一定要回的,毕竟两人还要收敛父兄尸骨,还要造冢立碑,而自己的出路也在延州,可还是要想个靠谱的办法,防患于未然,不能抱着侥幸之心。否则当真出了什么事情,那是悔之晚矣。
  两人在一处许多年,早养成了凡事有商有量的习惯,顾延章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又道:“我实是不放心你……想要先行回去,至少看一看如今是什么情形,如果延州太乱,你还是留在蓟县,我同师娘说一声,你且先住进她家,你同里头亲眷来往得也好,忍半载一年,待我再来接你,岂不是方便?”
  他说这话,其实是万分不舍得,想到两人要分开这样长时间,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只看着季清菱,等她答复。
  一时之间,竟不晓得是想要对方同意,还是不想要对方同意。
  季清菱摇头道:“我同你一起回去,这样你担心我,我担心你的,两处都不便宜。”她仰头看着顾延章,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不行,我住在州学附近,家养多几个护院,再不行,搬到衙门旁去,不过是多几个钱的事情。反正回了家,我们两家都有不少产业,若是银钱不够,我质当一些,等落定之后,想个赚钱的法子,将来再赎回来便是。千金散尽还复来,节流不如开源,难道咱们还差这两个铜板不成?”
  
  她语气这样轻松,仿佛顾延章方才说的那些问题压根都不在话下,寻常人畏惧不已的混乱边城,她不仅半点都不害怕,反而还兴致勃勃地筹划起如何赚钱养家来。
  顾延章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是季清菱第二次认真谈到赚钱的事情。
  第一次是两人刚到蓟县,穷得叮当响,她当了玉佩,又抄书、仿古籍,想方设法去换钱,虽然日子过得又苦又难,却半点怨言都没有,还一心帮着自己考院考。
  如今说起来,别人都以为是自己天生之才,却不晓得如果没有季清菱那一回在后头整理的那些经注点论,没有她帮着分析推测的策问题,每日陪着反复从不同角度撰写稿,自己虽也能考良山,却未必能经义全对,未必得到两院第一的成绩。
  这是第二回,也是因为自己手全无依仗,才累得她要考虑这些。
  顾延章忽然从心底里泛起了一股又酸又疼的感觉。
  他问自己,如果是杨奎的家眷要去陪驻延州,对方可会需要顾虑这些?
  还是自己不够好,如果能力到了,莫说是杨奎这样的职位,哪怕他是延州一个普通的属官,也不用担心那些问题,又怎么会让她这样操心。
  自入了良山,所有事情都按部班在走,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回了延州,等杨奎奏请天子开恩科,考了发解试,能参加下一轮的省试,殿试。
  
  应当会有一个一甲。
  虽说天下英才不计其数,然而学了这么多年,这点自信,顾延章还是有的。
  他一直默默积蓄实力,等着那一天。
  然后是金榜题名,名扬天下。
  他相信自己的实力,也相信自己的能力,只要再等一等,迟早能为家这一位遮蔽一方烈日,给她在世间有一处能够纵意栖息的地方。
  然而这一回,他觉得自己等不及了。
  他怕自己不够好,成长得不够快,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及不这个小姑娘。
  “清菱。”
  顾延章轻轻唤了一声。
  季清菱应了一声,露出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等到过了立冬,咱们一起回延州……”
  我会护你周全,疼你爱你,以后再不会让你这样操心。
  顾延章把这一句压在心底,并不说出口。
  夸口多说无益,只要能做到行了……
  听了这话,季清菱脸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道:“要同先生家里头好生说清楚,还有这一处屋舍要处理,回买的地也要出手……等到出了门,行程打点也要安排起来……”
  见她这样开心,顾延章心最后一点忐忑也慢慢消散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说十不如做一,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唯一没有任何意义的,便是担心。
  两人既已决定回家,许多事项便要开始办起来。
  这一处房舍买的时候并不算贵,然而因为住的人是顾延章,出手自然而然便带着“院考头名”的噱头,人自告奋勇要开一个高价,还拍胸脯保证能跟买家谈妥,随他们什么时候搬走,季清菱便再不着急,随她去打点。
  前两年置下的田地很快卖出去了,当初买的时候顾延章忙于读书,并没有空去打理,全是季清菱一手操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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