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枫叶红

　　玉玄阁，一场家宴正在进行。
　　桌上师兄弟七人表情丰富，都在暗自打量拓跋烈。
　　大师兄刘熙皓面色平静，眼中却带有一丝晦暗的忌惮。
　　二师兄张熙永一如往常的笑容和煦。
　　三师姐陈熙枫，视线时而看向拓跋烈，时而看向何熙然，表情淡漠，眼神却有些复杂。
　　四师兄赵熙文，尽管竭力掩饰，依然脸色难看。
　　五师兄赵熙武还是那副憨厚模样，埋头吃菜喝酒。
　　六师姐何熙然，看向拓跋烈的眼神最为直接，情意浓浓，笑意满满。只有在低头饮酒的间隙，眼神才会悄悄飘向坐在斜对面的陈熙枫。虽然没有直接与之对视，但那双漂亮的眼睛分明是在传递一个信号：小师弟是我的，你不要跟我抢，你也抢不走。
　　拓跋烈连破三境，瞬间超过普通修士数十年的苦修，心中若是没有半分得意，那绝对是自欺欺人。好在他还算控制得住情绪，脸上始终笑意淡淡，没有太多志得意满。偶尔与何熙然视线交汇，不需多言，心意已明。
　　王秀怡也在观察着夫君的几位嫡传弟子。
　　毫无疑问，除了赵氏兄弟拖了后腿之外，其余几人，放在寻常宗门里，那都是未来可以独挑大梁的年轻俊彦。
　　尤其是拓跋烈能够连破三境，表现出的绝非一般而言的天资纵横。
　　王秀怡的视线在陈熙枫和何熙然脸上来回掠过，心中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按照卦辞来说，拓跋烈就是陈熙枫的天命之人。但是拓跋烈和何熙然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件事上她作为长辈，谁也不能偏袒，谁的心也不能伤了。何况孩子们都长大了，她也未必能左右得了他们的想法。
　　暗自叹息一声，王秀怡收拾好情绪，举杯说道：“今天这场家宴，主要是为了庆祝熙枫和烈儿双双破境，对咱们这一脉来说，这是一件双喜临门的好事。你们师兄弟七人，都是你们师尊的得意弟子，日后还有继续努力，大道之上，诸位共勉！”
　　“敬师尊！”
　　“敬师娘！”
　　师兄弟七人一同举杯，玉玄真人也笑着举起杯。
　　随后玉玄真人又说了些老生常谈的训诫。
　　换作其他师门，恐怕会经常对弟子说些鼓励称赞的话，但玉玄真人时常挂在嘴上的四个字却是“戒骄戒躁”。没办法，起点不同，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临近结束时，玉玄真人突然对赵熙文说道：“为师仔细斟酌了一番，此次无极道宗的福地试炼，你就不要去了，让你小师弟去吧。你且放心，为师另有补偿与你。”
　　玉玄真人没有解释太多，语气更是不带商量，直接宣布结果。
　　玉玄真人说罢，赵熙文和拓跋烈同时愣住了。
　　赵熙文想不明白，早就定好的事，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难道就因为拓跋烈莫名其妙地连破了三境？
　　好吧，这个理由他确实很难反驳，修真界以实力说话，这个道理他懂。
　　但是，我好歹也是你的亲传弟子啊，难道不应该一视同仁的吗？你这么做，我以后在镇邪宗还怎么混？我不要面子啊？
　　再说了，福地试炼是一桩多大的机缘，谁不清楚？什么样的补偿能补偿得了？
　　拓跋烈和赵熙文想的差不多，只不过他站在玉玄真人的立场上想得更多。师尊这么做，明显是有区别对待的嫌疑的，恐怕要遭人非议，更会惹得赵熙文不快。无形中还增加了他和赵熙文之间的隔阂，加深了两人之间的矛盾。
　　拓跋烈赶忙推辞一番，玉玄真人却不由他反驳。
　　最后，赵熙文低头道：“但凭师尊安排。”
　　其余几人同样心中五味陈杂，师尊不喜赵熙文，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他也从未刻意解释过什么。
　　师兄弟中赵熙文资质最差，修行更是不上心，不得师尊喜爱倒也正常。
　　但是这一次，师尊偏颇得似乎也太明显了些。赵熙文的确是境界低了些，参加福地试炼勉强了些。
　　但是小师弟也未必就更合适，他刚刚破境，还是连破三境，眼下最需要做的是稳固境界，不给将来留下隐患。
　　刘熙皓本想出言劝谏一番，一来是觉得师尊确实做得有些过了，二来是因为心底隐隐觉得，拓跋烈未来有可能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不如趁现在打压一下。但是腹稿都没打完，他便自己给否决了。
　　自古以来，不论山上山下，老幺最受宠爱都是很平常的事。拓跋烈来之前，小师妹不就是快被师尊宠上天了吗？而且，此时拓跋烈风头正盛，若是天真地想要压一压他的气势，不但不会有结果，更是在触师尊的霉头，是在自己找不痛快。
　　玉玄真人这个决定以宣布，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闷下来。
　　何熙然更是偷偷看着拓跋烈，眼中有些担忧。
　　好在此时家宴已经临近尾声，不咸不淡的又说了些话，师兄弟七人便纷纷起身请辞。
　　赵熙文双手抱拳，躬身行礼，借着低头掩饰，眼睛向上抬了抬，偷偷看了眼玉玄真人，又瞥了下王秀怡，虽然时间极短，眼神却很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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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玄阁家宴结束后，拓跋烈破境的消息终于被确认了。
　　时隔六年，拓跋烈终于突破了筑基境，这还不算完，居然还接连突破了融合境和心动境，直接结出了金丹。
　　消息一出，满宗哗然。
　　很多人都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反复确认之后，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拓跋烈如今才多少岁啊，十五岁？还是十六岁？他进入镇邪宗才不过六七年的光景，在寿元绵长的修士眼中，六七年也就是个一眨眼的功夫。结果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人家直接修出个金丹境来，你说气不气人？
　　一些百岁老金丹不禁发出了和乌凡同样的感慨，一把年纪简直活到了狗身上。
　　紧接着，另一个消息传出，再次令人无语。无极道宗福地试炼，拓跋烈成功挤掉了自己师兄的名额，跻身二十人之一。
　　如今不论拓跋烈走到哪里，都会遇上无数审视的目光。
　　如果说拓跋烈曾经只有宗主关门弟子的身份令人羡慕，那么现在，全都变成了对他天资福缘赤裸裸的眼红和嫉妒了。
　　连破三境，这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破一境都够不容易了，还敢想着连续破境？
　　当初面对众人的嘲讽，拓跋烈最后都能慢慢适应，坦然处之，如今嘲讽变成了羡慕嫉妒恨，他就更不在意了。
　　稳固境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拓跋烈依旧如往常一般，白天到藏经阁看书，有时练习画符，偶尔跟着夏岚炼丹，夜里便去红叶洞修行。
　　这天，拓跋烈离开红叶洞，正要去藏经阁看书，却在洞口遇见了陈熙枫。
　　陈熙枫对他说道：“随我去琼秀峰，虚瑾大长老要见你。”
　　拓跋烈从未见过虚瑾大长老，不知道她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两人很快便来到琼秀峰。
　　顺着山道登峰，走到半途，陈熙枫说道：“虚瑾大长老在峰顶等你，你自己去吧。”
　　陈熙枫说罢，也不等拓跋烈回话，便转身离开了。
　　拓跋烈摇了摇头，独自登峰。
　　来到峰顶，一位中年女冠正坐在石亭中喝茶，见拓跋烈来了，便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峰顶空旷，别无他人，所以不用猜，眼前这位中年女冠便是虚瑾真人了。
　　拓跋烈上前行礼道：“拓跋烈见过大长老。”
　　虚瑾真人笑道：“我俗家姓名叫薛冷秋，你与枫儿一样，叫我秋姨。”
　　拓跋烈心头微动，似有所悟。传言三师姐与这位虚瑾真人关系亲昵，甚至胜过母女，看来果然如此。
　　拓跋烈依言叫了声秋姨，虚瑾真人十分高兴，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旁边。
　　拓跋烈和虚瑾真人不熟悉，被她如此亲热地招待，顿时拘谨起来。
　　虚瑾真人如同拉家常一般，对拓跋烈问东问西，除了日常修行之外，甚至还问了些他的身世。
　　虚瑾真人不提还罢，这一提，顿时又勾起了拓跋烈的思乡之情，尽管这些年来对家的思念已经淡薄，但那毕竟是一段无法割舍的感情。之前他还想着要跟玉玄真人请示，归家一趟。只是玉玄真人突然宣布让他去参加福地试炼，甚至为此不顾四师兄的不满，强行决定，他便无法再开口了。
　　面对虚瑾真人，拓跋烈没有如实相告，只说上山之前年纪还小，对家乡已经记忆淡薄了。
　　虚瑾真人也没有刨根问底。
　　又说了些旁的，虚瑾真人突然取出几样东西，一一放到石桌上，“我听说你对符道和丹道很有兴趣，便找来了这几样小东西，作为你破境的礼物送给你。”
　　见拓跋烈要推辞，虚瑾真人摆了摆手道：“先别急着拒绝，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一套画符用的法宝，是我凑出来的，分别是：出自南郁洲云灵仙宗的云真符笔，出自西漠洲西玄山的天沥砂，出自中原至圣学宫的敬贤黄纸。这几样品阶还不错，能助你画符事半功倍。这件紫玉琉璃鼎出自东海洲万青宗，是我从一位老友手上换来的，用来炼丹正合适。而且，这鼎本身还是一件法器品阶的防御法宝，你如今是金丹境了，身上需要多些法宝，这样在外行走才能安全些。”
　　听完虚瑾真人的介绍，拓跋烈彻底懵了。看着桌上摆放的四样法宝，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
　　南郁洲云灵仙宗和西漠洲西玄山，全都位列天下十大宗。
　　而至圣学宫更是天下五大宗之一，是和无极道宗并肩的存在。
　　这套画符的法宝，可想而知，该有多么珍贵。
　　东海洲的万青宗虽然略逊一筹，但那也是正了八经的一流大宗。而且万青宗以炼丹闻名于世，出自万青宗的紫玉琉璃鼎能差了吗？
　　拓跋烈吞了口口水，艰难地将视线移开。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法宝这东西，对于修士而言，多少都不算多。尤其是此时的拓跋烈，在金丹境修士中，简直可以说是一穷二白，正是最缺法宝的时候。
　　但是他也明白，天下没有白送的机缘，虚瑾真人这么大方，实在是古怪得很。
　　拓跋烈试探着问道：“大长老……呃不，秋姨。我能问一下，您是想让我做什么事吗？”
　　虚瑾真人含笑摇头，“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没有任何条件，就是白送给你的。”
　　拓跋烈呆了呆，随即推辞道：“秋姨，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开玩笑，玉玄真人是他师尊，都没送过他这么珍重的东西，虚瑾真人第一次见他，就出手这么大方，要说没有所图，打死他也不信。
　　虚瑾真人态度坚决，拓跋烈却是死活不要。
　　最后，虚瑾真人没办法了，只好明言，“你应该知道我和枫儿的关系，这几件法宝你且收下，就当是我提前给枫儿备下的嫁妆了。”
　　拓跋烈脸上笑容苦涩，这哪里是什么嫁妆啊，分明是他的卖身钱啊。
　　如此一来，拓跋烈更加不敢收下了。
　　百般推脱之后，虚瑾真人终于有些不高兴了，眉毛一挑道：“怎么，你看不上我家枫儿？觉得他配不上你？”
　　拓跋烈急忙摆手道：“不不不！三师姐年轻貌美，风姿卓绝，我怎么会小瞧她？我对三师姐很敬重，但是……呃，事实上，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虚瑾真人丝毫不意外道：“是你六师姐？”
　　拓跋烈点了点头。
　　虚瑾真人脸上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没关系，你年纪还小，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拓跋烈苦着脸，不知该如何接话。
　　拓跋烈离开琼秀峰时，黑墨指环里悄然多了四样法宝。他实在是拗不过虚瑾真人，也不敢太过忤逆于她，于是换了种方式，改送为借。
　　双方约定，虚瑾真人随时可以收回法宝，而将来如果拓跋烈法宝够用之后，便将这四样法宝还给她。
　　拓跋烈离开没多久，陈熙枫便出现在了峰顶石亭。
　　坐在拓跋烈坐过的石凳，陈熙枫一反往日的清冷淡漠，脸色羞红，手足无措。
　　“秋姨，既然他不想要，您干嘛还送给他呀？”
　　“秋姨还不是为了你啊，男女情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你平日里性子冷清矜持，不敢主动与他接触，他心里又装着你那个小师妹，秋姨不帮你一把，你怎么把他抢过来？送他法宝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以此种下因果，为你们两人制造机会。”
　　虚瑾真人感慨道：“秋姨为了你，可是操碎了心啊。你自己也要争气，争取早日有个孩子，也让秋姨享受一回天伦之乐。”
　　陈熙枫大羞，扑到虚瑾真人怀里撒起娇来。。
　　若是有外人在场，定会惊掉下巴。
　　一向冷傲淡薄的陈熙枫，居然还会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