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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张口结舌半晌，无比羞愧地道：“抱歉，我没带。”
周围的书院学生没想到在天人三考开考之前，居然会见到这样一个乌龙场面，轰然一声，都大笑出来。而白羽在这笑声中深深低下头去，自觉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越发局促不安。
龙千山苦笑着摇摇头，就要取出笔墨纸砚送上去。她身为符师，笔墨纸砚自然是随身携带，从无或缺。却见张文清走到白羽面前，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套笔墨纸砚，放在白羽面前的石桌上，说道：“这套笔墨纸砚是我心爱之物，先借给你用吧。”
白羽拱手道：“谢过教习。”他不知张文清的身份，只好称其一声教习。反正洛城书院的老师都可统称为教习，他如此称呼，并不为错。
张文清取出一个巨大的黄布卷轴捧在手里，向众人道：“此次书帖试由我来出题，以一个时辰为限，能在一个时辰中把我写的范文抄录一遍，便算通过。”
听到此话，书院学生顿时哗然。平时天人三考的书帖试，都是由神符分院的神符师出题，没想到此次竟由神符分院分院长亲自出题。张文清已经进阶大神符师，由他书写的范文，抄录难度可想而知，绝对比低了一个境界的神符师写的范文更加考验考生的定力。
术科八名考生除了对自己特别有自信的，脸色都是变得极为难看，书帖试的出题者突然由神符师变成大神符师，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他们。其中更有两人狠狠瞪了白羽一眼，目光中满是愤怒，他们知道书帖试难度突然提高，多半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子，焉能不迁怒于白羽。
白羽察觉两人敌视的目光，心中不屑冷笑，书帖试考的是定力，这两人只是听到范文是由张文清所写，就控制不住心中的紧张惊慌，进而迁怒自己，可见这两人心性修为之差，只是稍遇变故，就不能紧守本心，因此还未开考，就能判断，这两人多半通不过天人三考。些许敌意他也不会放在心上，自己已是四品巅峰念师，还会怕这两人吗？
文科考生反应又和术科考生不同，他们自幼读书养气，心性修为普遍在术科学生之上，参加天人三考本就是要磨练自己的心性，本无所求，自能紧守本心。而且出题者的水平越高，对他们的心性磨练作用越大，因此，他们才不会在意出题者是谁，如果有一个天人第十境的大神符师来出题，恐怕他们还会开心的击掌相庆。
张文清把众位考生的表现看在心中，也不说什么，把手一扬，黄布卷轴飞到白石坪北侧光滑如镜的悬崖上，紧紧贴在上面，凌空展开，变成三丈宽、五丈高的巨大布幅。张文清道：“可以开始了。”转身走开，把二十五名考生留在场中。
白羽抬头看去，只见布幅上全是一团团墨迹，每一团墨迹都有磨盘大小，根本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只听场外学生大声叫好，回头看去，就见场外学生眼睛都盯在布幅之上，满脸欢喜赞叹，看他们的表现，应该都能看清幕布上的字。
修行界人人都知，不是世上所有的书法大家都是神符师，但是神符师都是书法大家。像张文清这种大神符师亲笔所书的范文绝对是名家手笔，洛城书院人人习练书法，虽然水平有高下，眼光却都是有的，张文清写的这范文一亮相，顿时引来一片惊叹叫好声，更有许多学生忍不住以手作笔，凌空临摹起来。
好在所有人人都知道天人三考的规矩，场外学生喧哗虽喧哗，却无人把范文内容读出来。
白羽见了场外学生的表现，顿时明白，白石坪定有某种禁制，场外学生能看清范文，场中的考生却看不清楚。他见并无人阻止场外学生的喧哗，心中微动：“会有这么多人观看天人三考，说不定也是书院故意为之，考验考生的定力。定力差的考生，只是这些喧闹声，就足以扰乱其心境。”转头看向场上的考生，果见有人脸上已出现浮躁之色。
李神谷看到范文，眉头微皱，向坐在旁边的张文清道：“老八，你写的范文也太难了。”
张文清笑道：“四哥，这范文可不如当年我师父写的范文难，我只是想看看，白羽到底有多大的潜力。”
邓斌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凑过来抱怨道：“八哥，你想看白羽的潜力，也不用现在出手吧。如果白羽不能通过书帖试……”
张文清打断邓斌的话，道：“他通不过，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如果只是一个如我们一般的天才……”他说道“天才”二字时，口气中满是浓浓的嘲讽之意，“又有什么值得珍惜的。”
李神谷道：“怎么，你还忘不了当年那些事吗？”
张文清冷笑道：“怎么忘得了？如何忘得了？当年我们洛城十子何等意气风发，参加天人三考，书院的众位院长都为我们特意提高了考试的难度。结果，那年书院风云会，我们洛城十子加起来，还不敌西山那一个人，这奇耻大辱我怎么能忘。”
李神谷和邓斌听他提起西山那一个人时，都是眉头一皱，眼中闪过无奈落寞之色。李神谷道：“所以，你看中了白羽。”
张文清忍不住脸色微红，兴奋道：“不错，我本以为白羽最多只是中上之资，为了洛城书院的的爱才名声，我才支持给他补考的机会。嘿嘿，没想到，我竟在谷口看到的竟是一个可能的天才，像西山那人一样的真正天才，所以我还要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不是我等了三十多年的希望。洛城十子这辈子没有希望胜过西山那人，不过洛城十子的弟子一定要胜过那人的弟子。”
李神谷沉默片刻，叹气道：“老八，你偏执了。”
张文清激动的脸色潮红，坚定道：“世上谁人不偏执，我们追求修行大道，就不是偏执吗？如果不偏执，我为何要做这神符分院的院长？如果七哥不偏执，为何还在古家做一个低三下四的仆役？五哥不偏执，为何成了天下第一大盗？你不偏执……”伸腿踢了踢李神谷的双腿，发出“梆梆”的木头敲击声，“你两条腿去那里了？二姐不偏执，为何为了一个入了歧途的人至今还不嫁人？”
旁边的颜秋脸色陡然变得苍白无比，双手抓住衣衫，颤声道：“你别说了。”
张文清道：“二姐，我要说，你不偏执，又为什么接手书院院长之职？大哥……大哥……”说道这里，脸色突然狰狞起来，咬牙道，“那个混蛋不偏执，又怎么会落得那个下场？”
张文清他们说话都用传音，不虑别人听见。听了张文清最后一句话，众人都沉默了下来，人人脸上都浮现复杂的神色，黯然长叹。
在场上，白羽平心静气，全神贯注看向布幅，渐渐进入类似于入定的玄妙状态，布幅上的墨团渐渐散去，字迹越来越清晰，一个又一个遒劲干瘦的字迹跳入他的眼帘。
白羽随九尾学习，只是识字，并不习书法，对书法的鉴赏水平并不算高。即便如此，也看出这篇范文是难得的优秀书法精品，字迹干而不涩，瘦不露骨，一笔一划，如长刀大戈，锋芒毕露，法度森然。白羽一见之下，便心生喜欢，只觉这字很是合自己的胃口。
只见布幅上写的是：“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这段话取自《孙子兵书》，《孙子兵书》乃是兵家经典，为将者必读。曾经董满有意提携白羽，送他《孙子兵书》，让他细心阅读，可为以后为将之资。因此，白羽只看清开始几个字，剩下的原文便从脑海中涌现。不过，他不敢大意，仍是仔细把范文看完，却在范文中发现了三个缺少偏旁的错字。他心念一动，心中暗笑道：“这真是个防止会背诵原文而又看不清范文全文的考生蒙混过关的好方法，不读完一遍范文全文，就是凭借看清的几句文章提示，默出原文，也不能过关。”
看完范文，白羽向其他考生看去，只见绝大多数考生还在凝神观看范文，只有一个文科考生伏案书写，心中微讶，没想到有人比自己看得还快，不再耽搁，在砚台中倒点清水，霍霍磨起墨来。
场外的李玥儿见白羽开始磨墨，惊喜道：“快看，白羽开始磨墨了，他看完范文了。”龙千山等人都是大喜，赵子乔和王伟击掌相庆。
其他学生见白羽磨墨，都极为惊讶，这才过去半刻钟，白羽就能看清看完了范文，真是神速，此次由张文清分院长亲手书写的范文，想看清的难度肯定比以往要高，而且便是以往神符师书写的范文，也极少有人能这么快读完，白羽这么快就开始磨墨，难道他真读完了范文。
张文清霍然起身，紧张地看着白羽磨完墨，拿起笔醮足了墨，在纸上写了个“昔”字，确定白羽真读完了范文，激动地一拍双掌惊喜道：“果然没错，他是真正的天才，就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李神谷平静道：“不要急，定力就算他过关了，下面还有两考呢。”
白羽握住笔，在纸上写下了范文第一句：“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张文清身为大神符师，给他的笔墨纸砚无一不是世间精品，笔是千金难求的紫毫，墨是西蜀特产的松烟墨，纸是大夏河北郡名纸玉版纸，砚是江南青溪特产的雨花砚。好笔好墨好纸好砚，白羽写起字来也特别畅快，写完第一句，自觉颇有几分张文清书法的风采，心中得意，又向布幅上看了一眼。
张文清写的这篇范文，旨在考验考生的定力，不真正定下心来，绝对不能看清范文的文字。不过看清之后，心中有了印象，再看范文时，就不会受范文中符文道法的影响看不清文字。
白羽这一眼看去，忽然惊咦一声，皱眉看着范文，只觉心中有些东西好像被范文触动了，双眼紧紧盯在布幅之上，顿时忘了写字。
在白羽眼中，布幅上的文字好像活了过来，一笔一划，极尽刀法的玄妙，好像武修手中的刀剑，横斩直劈，变幻莫测，威力无穷，当真是字字如刀，奥妙无穷。
场外的学生见白羽俯身写了几个字，抬头看布幅，突然惊咦一声，接着就不动了，右手的笔举在半空中，过了一会，一滴从笔尖沁出的墨水“啪”的一声落到他面前的纸上，顿时在他写的那几个字旁边多了一个大墨点。
场外的学生纷纷议论：“他怎么了，才写几个字就突然不动了？”
“该不会中邪了吧？”
“我就说他只是大天位武者，不可能那么快读完范文，肯定他刚才只看清了一两句范文，就急着写起来，现在又要接着看。”
“嘘，我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原来只是个虚张声势的家伙。”
……
众位院长看着忽然不动的白羽，也是疑惑不解，小声议论。
李神谷问道：“老八，白羽这是怎么了？”
张文清眉头紧锁，说道：“还不清楚，看看再说。”
很快那名最先开始书写的文科考生写完了，收好石桌上东西，走到张文清面前施了一礼，把默写的文章交给张文清。张文清检查了文章，确定无误，夸奖了那名考生两句，让他出场坐下，等待第二考。
过了一阵，又有一名考生开始默写文章，接着又一个，又一个……看清读完范文的考生一个接一个开始默写文章。而白羽始终没有动静，整个人好像石像一样站在那里，清风徐来，吹动着他的衣襟。
场外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随风传入龙千山等人耳中。
“那小子搞什么鬼，怎么还不动？”
“嘻嘻，不会鬼上身了吧，还是哪位院长暗中出手，定住了他的身形。”
“嘘，不要乱说，小心哪位院长听到了，以后给你穿小鞋。”
“那小子行不行啊？不行就下来，不要站在场上跟个桩子似的。”
……
听到那些议论，龙千山等人都道：“没问题的，要相信白羽的实力。”然而只见一个接一个考生写好文章，离场交卷，白羽始终不动。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三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已有八名考生交卷离场，文科五名，术科三名。而白羽还是不动，让龙千山等人心中渐渐不安起来。
张文清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心中微有悔意，这范文真是太难了吗，让白羽看不清楚全文？
倒是邓斌对白羽信心十足，一脸镇定地看着白羽。
又过了两刻钟，又有三名考生离场交卷，这三人都是文科考生。忽然一名术科考生长叹一声，收起笔墨纸砚，向众位院长的方向遥遥施了一礼，黯然离场。
场外许多学生也叹了口气，为离场的术科考生惋惜。不过有经验的学生都知道，开考到现在，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此时还未看清范文，基本上就无机会通过书帖试了。
这名离场术科考生却是甘兴霸，他坐回原位，满脸苦涩。丁宁等人都来安慰他，他道：“我没什么，本就没想过能通过天人三考，接下来就看白羽了。”
突然一名术科考生趴在石桌上奋笔疾书，快速写完，接着来到张文清面前，颤抖着手把写好的文卷交给张文清。张文清一眼扫过文卷，双眉一紧，狠狠瞪了那考生一眼，见那考生面色苍白，神情惊慌委屈，心中一软，把文卷折了，交还给他。那考生顿时羞愧无地，掩面而走，连座位都不回，跑出了小谷。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明白了，那名术科考生应该是看清了一两句范文，于是按原文默写出来，想蒙混过关，没有成功，羞愧而去。
场上剩下的考生见了甘兴霸和那名术科考生的举动，自觉不能通过书帖试，也不再蹉跎时间，纷纷离场。而两名术科学生离场前，恶狠狠盯了依然不动的白羽一眼。
这一幕落在甘兴霸眼中，甘兴霸苦笑道：“看来白羽又得罪人了。”至于为什么说“又”，“又”之前自然是指纠察队和孙氏兄弟。
现在场中还剩白羽和孙休还在坚持。或许白羽那不能算坚持，只是在发呆。
过了一会，孙休忽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阴沉的面上也难得露出了一点笑容，他终于看清了范文全文，不再迟疑，在纸上一挥而就，然后拿起文卷送到张文清面前。张文清看过文卷，赞扬了孙休两句，毕竟现在通过的术科考生中，只有孙休以不到天人第四境的修为通过了书帖试。
孙休离场之后，离书帖试结束时间还有不到半刻钟，只剩白羽还站在场中纹丝不动。场外许多学生看不下去了，大声起哄道：“下来吧，不下来你还想在上面呆一辈子吗？”“不要耽误时间了，快下来。”“下来，下来。”……
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写又不写，动又不动，戏弄人吗？下来！”随声而出，一方石砚忽的飞出，砸向白羽肩头。
场外顿时一静，甘兴霸怒目向后看去，认出掷出石砚的正是两名离场时怒视白羽的术科学生中一人，剑师分院四年级天人第四境剑御吴应龙，知这是吴应龙这是故意的，好在他也不敢太过分，只把石砚掷向白羽肩头。吴应龙见一个半步武御敢瞪自己，冷笑着反瞪回去。
便在此时，白羽身形一动，大声喝彩道：“好刀法。”
场外的学生心中大奇，别人向你丢砚台，你却叫“好刀法”，真是失心疯了吗？
只见白羽并不回身，握着紫豪的右手反手挥出，笔上并未见什么元力光芒，迎着飞来的石砚从上到下一划，柔软的笔尖划过石砚中间。只听得嚓的一声轻响，石砚均匀分成两半，掉在地上。断成两半的石砚切口处光滑无比，有若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