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正道腋下夹着一人，轻身功夫却是丝毫未见阻滞。但见他紧跟着老叫花，于一片房屋顶上接连几个纵跃，已是进入群房深处。
　　巡防的京营卫士锦衣卫人等所执兵器多是刀剑;却不似那守城攻战的营队军士，除了长枪大戈之外尚备弓箭；再则兵勇所擅的乃是列队械杀，规模作战，对付武林人物的单打独斗，轻身追击，即刻相形见拙；尤其长干里一带，商铺客栈繁多，房屋鳞次栉比，窄巷曲折，受限颇大。是以，追兵虽多，须臾间，俱被李正道二人远远抛于身后。
　　追杀声已远。二人已是进入民居深处，清晨的巷子，甚是静谧。老叫花纵身跃下房顶，李正道随后跟上，二人脚步如飞，进入一条胡同，几个转折，老叫花于一处桐油乌门前忽地停住脚步，抓起门环噔噔噔轻叩几下，三急两缓，停顿之后，又是几声轻叩，两缓两急。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二人闪身入内，木门随即关上。
　　李正道环顾院内，却并未见有一人，狐疑间已是随着老叫花进了屋门。便见正堂当壁悬着一幅陈旧画图。画中之人身披战甲，背负长弓，手执一柄关公长刀。胯下坐骑全身雪白，间有黄旋；张狂的四蹄似欲从图中奔纵而出，越发衬得鞍上之人长身高颧，髯须劲飘。图边镶有一联，联上写的乃是：破虏平蛮功贯古今人第一，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眉批“昭明日月”四个大字。
　　原来此地所处，已是近了武定门外侧，城墙之内，白鹭洲一带，便是徐太傅府。是以这一片地方多有徐氏远族乃至家丁下人栖居。
　　朱元璋用计赶走明教教主张无忌、夺过杨逍教权，革教树威，自立小明王之后，甚为器重徐常二人。
　　那徐达其人，刚毅武勇，持重有谋；自得武穆奇书之后，更是用兵如神，遂为朱元璋最倚重的一员战将。此后，他统兵“廓江汉，清淮楚”，击灭陈友谅，升任总兵官、大将军；又“电扫西浙”，攻占平江，消灭张士诚；后受命为征虏大将军，率师北进，“席卷中原”，克复大都，“声威所震，直达塞外”，遂辅朱明王推翻元朝、统一北疆。终其一生，战功赫赫，为大明基业立下不朽功绩，是以洪武初，累官中书右丞相，封魏国公，追封中山王。
　　更兼之其长女于洪武九年，册为燕王妃。靖难兵起，燕王袭大宁即帝位，徐氏册为皇后。是以徐氏一门，自徐达长子****祖为朱棣削爵幽禁而逝之后，其族权未消反增。其三子徐膺绪更是授尚宝司卿，累迁中军都督佥事，世袭指挥使。而四子徐增寿死后，成祖大恸，追封其为武阳侯，进封定国公，以其子徐景昌嗣。
　　徐氏一族，独有二公一后，何其煊赫荣耀。是以族人家丁所居之处，多有悬挂徐达画像。
　　那老叫花所进之所，却正是一处徐氏远族的家丁下人在城外的居处。老叫花进得房内却并未看向那图案一眼，径直进入里间。西间屋内陈放着一应日常器具，墙上挂着蓑衣斗笠，墙角却是一个陶泥米缸。
　　老叫花拎起米缸放于一旁，随即掀过垫缸的青石板。石板之下，赫然便是一处地洞，洞口比缸底小了一圈，仅且容得一人出入。
　　此刻情景，不光李正道看得一愣，其腋下绿衫少年更是已经呆住。只是其苦于诸穴受制，不能言语动作，如若不然，早已喊叫起来。
　　老叫花不待李正道问及，先已开口言道：“李大侠且请宽心随我入内，一切缘由尚待躲过追兵再容小老儿细说。”言罢纵身跃入。
　　李正道本是机断之人，听得此言，竟是不多问一言，把腋下少年递向洞内，其人也径直跃进。
　　入得地洞，其内稍许宽敞，却又有一条地道通向远处。洞**幕地一暗，李正道待回头上看，那地穴上竟是重又被人以青石板盖住，随即听得一声轻响，显是板上重又压上米缸。
　　李正道夹过绿衫少年，随老叫花于地道内一阵紧走，不多时，前方渐亮了起来，原来那穴壁上已是燃起火把。十数丈外，又有一处火把照明。待走过三段火把处，前方却是一扇石门。
　　老叫花手按石门上的旋括机关，仔细地转了几转之后，推动石门。
　　石门缓缓打开，待李正道入内后，老叫花重又推上石门。二人折而向下，再走一段，前方豁然开阔，显于眼前的，竟是一处地室。李正道随老叫花进入地室之内，顺着油灯微光瞧去，室内正中一方木桌之上，摆有果品沉香。香供之后，竟是陈有四副牌位。定眼望去，却见下位两幅上各写的乃是：恩公廖氏讳镛之位、恩公廖氏讳铭之位。
　　李正道再往上瞧，只见右方牌位上写的乃是：方公讳孝孺之位！李正道心中一震，旋即往左看去，那牌位上写的乃是：先夫方孝友之位！看及此处，李正道忍不住悲痛纷涌。噗地一下抛却腋下少年，一把抓过老叫花的肩头，嘶声喝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老叫花眉头一皱，显是李正道那手上抓着他的力度甚大，竟是痛彻入骨。昏暗的灯光之下，便见老叫花一双浊目透着血丝，清泪几欲夺眶而出。
　　老叫花唇角颤了颤，悲声道：“天鹰展翅，圣焰熊熊，”只说得此句，李正道抓着他肩头的手不觉间已是松开。
　　只听得李正道低声呐呐道：“天鹰教，天鹰教，”忽地抬头望向老叫花道：“贵教可有一位殷婷殷姑娘？”
　　便见那老叫花双手执礼，向着李正道一拜，继而言道：“天市堂堂主周震南拜见李大侠，大侠所言殷姑娘，便是我教紫微堂堂主，”转而望向桌上牌位，继而道：“也是李大侠知交孝友先生——”言至此处，却又顿住不言。
　　李正道紧盯老叫花双目，心内暗道：“看此情形，这老者所言非虚！”只因这位殷姑娘和其方兄之间的干系，并未有几人深知。
　　李正道又问道：“周堂主何以此等装扮？又及于此地？”，他这句话，也正是地上那绿衫少年所急于要探问的，便见他不由地睁着眼睛，屏住了呼吸。
　　周震南并未直接回答，却道：“适才于客栈处，不便相认，尚请李兄切莫见怪。李兄且随我去见一人，见得此人之后，其间缘由自然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