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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已是夜里。两人都饿过劲了。但见月色明动下，两岸高山骤缓。
山谷降下，现出四周绵长的黑锦般的夜空，天上的繁星亦如丢进聚宝盆的珍珠。只一瞬间，原本一线天中三三两两的星群，忽然变幻出无数闪耀的明星。吵吵闹闹着挤满了整个夜空。
石林支起上半身，左右越江眺望。忽见长江南岸有点亮光在水面之上，起起伏伏。
朦胧烟云下，亮光忽隐忽现。
石林喊道：“那里有点亮光，兴许是处人家！咱们快去化个斋！”欣喜的直咽口水。
二人接连赶了数日荒无人烟之境，刚出山时，已经被磨掉的新鲜感，又重新被这点亮光点燃。
周竹意拍了拍委屈了数日的肚子。道一声：“走！”便抄起封斋剑当作船桨，拨起水来，如车轮转动。破筏似箭直向南岸划江而去。
石林则怕破筏承受不住如此速度，呲牙咧嘴的用手脚拢住每一根木头，以免破筏散了架。
远远的谷风吹来，竹筏破开风中翻滚不休的暮雾，渐濒南岸。
渐渐接近亮光，二人正喜不自胜时。
忽然岸上林动呜咽。随风而来的，有一阵少女的啼哭，似有似无的响起。
其声清丽，曲调婉转，飘荡而至。将这月夜下的薄雾，愈发衬的凄凉。
月下佼泣，非鬼即魅。
“我靠！”二人同时惊呼出口，“不会遇到鬼了吧！”一时，二人后背冷汗森森。
接着，周竹意便反向划桨划到飞起。石林将原本盖在身上的长袍，以双手撑开，佯装作帆，拼了命的向帆上吹气。想要逃回。
但上天却跟他们开了个玩笑，竟在初春时节，刮起了一阵北风。
“凉了。”二人愣在筏上，心里哇凉哇凉的。随筏破开一江寂寥。离南岸更近了。
雾已稀薄。夜月苍茫的南岸边，那处亮光，竟是一盏随风摇曳的，悬在渔船桅杆上的油灯。
“这鬼船还挺有模有样。”周竹意心里开个小差，牙齿开始打起颤来。
油灯光晕摇摆闪灼。光下，渔船遍身血色，鲜红欲滴。
二人呆呆的望着鬼船。空气中，寂静的，只听到破筏慢慢划破江水的声音。
“铛！铛，铛…”不偏不倚，破筏正好碰停在在渔船边。
船上，面江坐着一名灰白头发，身上披着草衫的年长男子。右手举杯唇边，久久不动。
三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望了好一会。
周竹意抱紧了石林。石林以手撑着周竹意的肩膀，率先鼓起勇气道：“兀那老头…老伯！酒，酒好喝不？”说完，便直抽自己的脸，躲进周竹意怀里。
那老伯僵硬的点了点头。
周竹意又气又怕，心想，你这问的什么呀！我靠，那老头还点头。
以手撑石林肩膀，哆哆嗦嗦问道：“老伯，您…是摆渡的？”说完便捂自己的嘴，心里怕的暗哭，“我的妈呀，我问啥啊！”
那老伯又点了点头。
“完了！”周竹意与石林迅速对望一样，均在对方眼中看到绝望，“真是见了鬼喽！摆渡灵魂的鬼差都出来了。”
“夭寿了呀！”“英年早逝啊！”“都怪你，为什么非要出山啊！”“我不想死啊！”“我还没治好阿姐的病啊！我怎么能死啊！”“花花世界，不能没看一眼就死了呀！”二人抱头痛哭流涕。
那老伯背光，看不清表情。声音忽高忽低，飘忽不定道：“两个崽儿，是要摆渡过江吗？”
周竹意摇了摇头，他不想死。忽又点了点头，因为不从鬼差的命令，怕是要下地狱，做个受罪的鬼了。
他不怕受罪，他只是怕一切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哭得更惨了，支支吾吾道：“我们兄弟二人身无分文，怕是坐不起您老的船啦。”他以为喝孟婆汤，收费。这坐摆渡灵魂的船，也收费。没钱，不用喝汤。这没钱，也不用被摆渡了。
“没关系，老汉今儿心情好。免费送你们过江！”
“您别啊！”周竹意与石林扑通跪在筏上。
那老伯向左一侧身，灯光下，露出满脸岁月褶皱和腮上两朵红晕。“怎么？你们俩不是想过江，去中原从军，杀敌报国吗？”
“当鬼还得打仗吗？转世轮回的门槛都这么高了吗？我不知道呀！”周竹意哭声戛然而止。“听四戒师伯讲，如今王族势衰，妖后祸国。中原确实飘摇在战火中。”
周竹意甩开哭丧的石林，问道：“这里不是冥河，还是长江？”
那老伯吓得差点倒进船舱里。晃晃悠悠爬起来，酒醒了一半，老脸红扑扑的说：“你这崽儿可休乱言语。阳间怎么会有冥河？”
石林闭着眼睛，已经扯着嗓子哭起来了。周竹意要他别哭了。石林反而抱紧了他的大腿，胡言乱语的遗憾，“我才十九，正当花季啊！我还没去大城市见过世面，还没吃过美味。甚至，还没拉过女孩子的手啊！我不想死啊！女孩子的手，一定是软软的，对不对？你告诉我啊！”
船舱里，红布窗帘微荡，传出一声女孩娇笑之音。
周竹意难为情的要他正常点，但他一再追问，只得敷衍道：“你算个什么花季？我怎么知道女孩子的手是不是软软的。你快起来。”
“你不是摸过乐清灵的手吗？你怎么会不知道！”石林依旧抱着他的腿猛摇，“咱们都死了，你就告诉我吧！”
周竹意慌张道：“那…是小时候她主动的，怎么能算！你快起来吧，这里不是冥界，咱们没死。”
石林忽然收住声，眼神转动，望望四周，盯着那老伯问道：“我们没被饿死，这里还是长江？”
那老伯都快傻眼了，一拍脑门。说：“光说我老汉喝的多，我看你们俩喝的也不少。一会哭一会笑的。一会死一会活的。就这么怕死，还是别去参军了。”他依然以为周竹意与石林二人是要北上参军的少年。
周竹意干笑道：“老伯您别见怪。我们兄弟俩头次下山，没带够干粮。这会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还以为饿死了呢。”说完，便不好意思的笑。
那老伯见他二人生的仪表堂堂，但衣着破破烂烂。听他们自称是刚下山，以为他们是偷偷跑出来的和尚呢。
这年头，为了躲避连绵不断的尘世间的战争，许多有头有脸的贵族人家，为了延续家族香火，都送其家族子弟，或入释或修道。那老伯只知这一点。却不知，尘世中，自古以来，便有为求修仙成佛而成立的隐世门派。这些门派收徒，是不分出身贵贱，而只尊缘分使然的。
“你们是…行者？”老伯曾摆渡过和尚。知道剃度和不剃度的苦行僧，都自称行者。
周竹意不明就里道：“行者？”石林哎嗨一声：“这名号不错。响亮。”
脚下破筏“噼啪”一声，反射弧老长的以为自己是在冥河之上，无法承受之重，想过早的结束漂泊的筏生。遂一声惨叫，自我解体放生了。
那老伯招呼道：“快上船来，二位小师父饿了。别嫌弃老汉这的粗饭，凑合吃点吧。”他以为对方是贵族身份出家，所以改了口。
“那多不好意思。”石林说着就以手抓菜去吃。
周竹意都不知道他何时登的船。低头看，自己双腿入水，都没了脚踝了。遂双脚微微用力，拔出水面。身体稳稳的落在船上。虽落脚很轻，船却微微向下沉，多吃了些水深。裤腿上带起的一溜江水哗啦啦落下。
一阵风卷残云。。
那老伯端着酒杯，还没抿一口。想跟他二人套近乎攀谈呢。只感觉船上起了阵龙卷风，刮的人五迷三道的。待睁开眼，他二人正抱着盘子舔呢。干净的都不用刷了。
一两句攀谈。二人已知此地为梁州下的屏山镇。这老伯并非本地人氏，籍贯乃是冀州晋阳赵氏。多年前，携家逃避兵灾，来到此地。靠摆渡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