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日月怅然如梦

　　南阳城地处南疆，平日里就有些湿热，如今到了雨季，时常阴雨连天，雨幕瓢泼而下，许久地上已经起了一片浓郁的雾气，空中却依旧是乌云遮天，丝毫没有云开雾散的意思。
　　雨幕中，一个朦胧的人影慢慢的向明镜湖边走来。
　　走近了，却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一身青色道袍，雨幕中看不清面容，空中垂落的雨丝如入无物，从老道的身影中穿过，洒落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那一身青色的道袍却依旧如新，仿佛处于另一个世界。
　　老道走到湖边，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于萧，停了下来。
　　不远处，那女子的身形竟然变得有些飘渺，一道道青白色的光华从女子身上散逸开来，女子的身影就越加的模糊，仿佛即将在这个世界上消散。
　　“鬼修之法？”老道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子，皱了皱眉，鬼修之法说不得邪法，但也不是什么正当法门，都是那些肉身被人斩杀，侥幸逃的一丝元灵的修士用来重聚魂魄的道法，如今鬼道早已没落，普天之下，以阴神修成鬼仙者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哪想到在这里居然碰到了一个鬼修。
　　“风九幽？”老道抬起手，一道阴气从虚空中引来，似是感觉到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下一刻却是身形一震，“何时出了如此高手，居然将风九幽重伤？”
　　用手一指，一道白色的光华射入女子的身形，立时之间，那女子居然是悠悠醒转过来，莲步轻移，对老道说道：“谢道长为小女子重聚神魂。”
　　老道忽然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一桩旧事，皱眉问道：“你是玄女宫的弃徒，薛雨菲？”
　　女子脸上痛色一闪而过，回道：“当年小女子妄动神器，违反门规，已经拆骨肉相还，世上再无薛雨菲此人，不知道长来此，有何贵干？”
　　老道笑了笑，“我想知道，是谁伤了风九幽？”
　　薛雨菲握紧了手中翠绿的竹枝，说道：“小女子不知。”
　　“不知道就算了，”老道无所谓的笑了笑，指了指地上的于萧，说道：“你还记得萧剑尘吧？当年你为了他反出玄女宫，如今却仍旧是孤家寡人，你不后悔吗？”
　　薛雨菲皱了皱眉，说道：“道长究竟想说什么？”
　　“贫道俗名洛羽尘，正是萧剑尘当年的师尊，而这个少年，正是萧剑尘的遗子，想不到，他还能活到现在，萧剑尘负了你，现在他儿子在你手上，是死是活，就看你的心意了。”
　　老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慢慢走入雨幕之中。
　　薛雨菲握紧了手中的竹枝，良久，却是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年与他在一起的日子，两行清泪不争气的从眼角垂落。
　　等于萧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美貌女子正端着一只青花瓷碗，款款来到于萧身前。
　　一觉刚刚醒来，按说应该神清气爽才对，可于萧眨了眨眼睛，只感觉脑袋说不出的昏沉，闭上眼睛，杂念纷呈，眼前全是噩梦一般的画面，尸山血海，鬼影重重，耳中全是鬼哭之声，闻之悚然。睁开眼睛，眼前景物却是天旋地转，难过的让人想吐血。
　　于萧正在难过，只听一个婉转的声音说道：“昨天一战，你被风九幽三千天魔的鬼啸之声伤了神魂，眼下正需要静养调息，还是先把这碗汤药服了吧。”
　　“这副药是用清心丹加上湖中特有的几种药材，调配而成的，具有清心宁神之效，连服七日，你的神魂之伤应该可以尽然治愈了。”
　　面前瓷碗中的汤药，呈现出一种碧绿的色彩，散发着清香，于萧深吸了一口气，顿觉心神沉静了许多，看着眼前的佳人，终于问出了一句让这个女子目瞪口呆的话。
　　“姐姐你是神仙吗？”
　　昨日那番天翻地覆的景象仿佛仍在眼前，于萧从小到大，也听说过许多神仙故事，在那些传说中，那些神仙男的总是骏逸绝尘，女的总是倾国倾城，一个个的飘然于尘世之外，偶尔还会点化一下凡人，让人津津乐道。
　　这个问题在于萧的心中憋了很久了，出于一种少年情怀，总想把这个事情弄清楚，至于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反而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看着于萧郑重其事的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女子露出了一副意外的神色，愕然半响，神情忽然有些黯然，说道：“姐姐不是神仙。”
　　话语入耳，于萧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失落，失落的根源则是那些神仙传说中，女仙总是喜欢贫穷的寒门子弟，双宿双飞，只羡鸳鸯不羡仙，听着眼前的女子说自己不是神仙，等于是于萧脑袋里的这段白日梦彻底变成了梦幻泡影。
　　于萧的一句话，似乎是触动了女子的心怀，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嫣然一笑，手一挥，素手之上已经托了一个石榴状的小瓷瓶，说道：“这里边放了七粒清心丹，连服七日，你的伤应该可以痊愈了，”然后面带歉意的说道：“昨天的事情，把你牵连进来，实在是对不起了。”
　　“你说什么？昨天，我都睡了一天了？”于萧骤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一天不见自己回来，该有多么着急，自己怎么不争气的睡了这么久？
　　“寻常人像你这样，恐怕几个月都下不来床，你睡了一天就醒过来，已经是万幸了。”女子安慰着，哄小孩一般让于萧把那碗绿色的汤药喝完，却听于萧说道。
　　“我现在就要回家。”于萧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坚决，摆出了一副撞到南墙也不回头的架势，女子温柔的眼神看着他，看到最后，无奈地答应道：“那清心丹，服用之后要用法力化开药力，我无法离开此地一里方圆，更无法助你服药，没有我照料你，你的神魂之伤只会越来越重。以后，你每天都来这里服药吧。”
　　话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要是风晓晨知道于萧错过了这么一个跟美女同居的日子，恐怕会直接拿吐沫星子把于萧淹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天下无双的美女，居然连句话都不想多说，好像人家欠了你多少钱似的，实在该打！
　　于萧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听这个姑娘的意思，她在这里也不会跑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嘛。
　　昏了过去，于萧自然是睡了一夜，无牵无挂，可是有人已经急疯了，就是暂住在南阳书院中的舞阳公主，御赐的玉佩居然被偷走了，这个小偷好大的胆！
　　舞阳公主坐着，眉头皱成了一团，这个玉佩虽然珍贵，但以公主的身家，这点钱还不至于放在眼里，问题是，这件玉佩是一件信物，这次来到南阳可不单纯是为了玩的，没了这件东西，圣上暗中的安排十有八九就泡了汤，回去之后，非被骂死不可。
　　在送走于萧和风晓晨之后不久，公主的侍女就发现玉佩不见了，自然是吓破了胆，忙不迭的寻找，这等事情，轻易之间是不能告诉公主的，否则这些下人恐怕立刻就会变成死人，刚刚离去的风晓晨和于萧就成了重点怀疑的对象，两人浑然未觉，自己的口袋住处连带去过的场所都已经被公主的侍卫连夜翻了一个底朝天。不得不说，公主的侍卫就是不一般，就算是做贼，也是行业中的翘楚啊。
　　于萧没有嫌疑，自然很清楚，可风晓晨大摇大摆的把玉佩晃来晃去，居然没有被捉到，就有些耸人听闻了。
　　其中的玄机，在月黑风高的半夜时分，终于解开。
　　此时，正是子时，月末天光本就晦暗不明，又加上天空中阴云密布，黑的是伸手不见五指，当真是杀人放火的好天时。
　　风晓晨正躺在床上睡觉，忽然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自然当成了鼠虫之类，不耐烦的翻了个身，继续睡。却没想到，这只老鼠却太也不识时务，竟然爬上了他的床，在他的耳边挠了起来，半天不见收敛。
　　风晓晨终于忍不住了，腾地一下坐起来，掀开被子，决定把这只不知死活的老鼠就地解决，但等看到了床前的景象，不禁目瞪口呆。
　　风晓晨的床前，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站立着，周身笼罩着淡淡地金光，面色红润如婴儿，雪白的道袍上镶嵌着道道的银线，背负着一柄暗黄色木剑，手中挽着一支拂尘，金色的手柄上连缀着千百道丝线，在空中轻轻摇摆。
　　只要看这个老者一眼，就会明白鹤发童颜这个成语真正的含义，更为玄奇的是，老者周身的金光只蔓延到身外一尺方圆，并没有如火炬般映亮整个居室，在风晓晨眼中，黑暗的背景下，这个身影却是分外的清晰。
　　来者，正是传风晓晨道法的师尊，实在说，风晓晨给他的同窗所言的坐忘存神炼形之法，的确大有来历，并不是他自己杜撰出来的，可惜他的同窗都是不以为然。
　　在风晓晨的印象中，好像自从记事起，这个神秘的师尊就隔三差五的来找风晓晨，一点也不嫌麻烦，为他讲解道法，演练法术，不是一般的神通广大，但两人另有约定，在红尘之中，这个便宜师父却不允许风晓晨提及传法之事，就算是父母君师，也不可说！
　　风晓晨看来，大半夜的和一个来历不明，对自己却没有恶意的老头说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确是很好玩——也仅仅是好玩而已。
　　“你老人家来的真不是时候啊。”风晓晨看着床前的人影，苦笑着下床行礼。
　　“不枉我多日来传法啊，你居然还没有忘了我。”老者呵呵一笑，说道，“不过这次我老人家是阳神现形，亲身前来，”说着，脸忽然一板，“你就这么迎接为师吗？”
　　看着老头吹胡子瞪眼，风晓晨却是不以为然，“您老都得道高人了，还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干什么，再说咱们早就认识，老熟人了，哪用得着那些东西，要不，我去给师父您倒杯凉水喝？”
　　“不要瞎扯了，这次我来，是要告诉你你一件事——舞阳公主的玉佩，你要好好保存，这件东西关乎到司马王朝的气运，是蛮荒中荒古祭坛开启的钥匙，一旦开启，就是天地大劫，如果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东西在你的手里，到时候，为师也护不住你。”
　　风晓晨印象中，这个老师父总是笑呵呵的，什么也不在乎，而现在，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尤其是他说出的话，更是让风晓晨目瞪口呆！
　　王朝的气运？荒古祭坛？天地大劫？风晓晨正想着，忽然一股意念直接印入了脑海，在他的脑海中，显现了一副末日一般的景象，空中黑云笼罩，一群群扭曲的鬼影飞来飞去，地上白骨堆积如山，磷火遍地，无尽的白骨流淌着，竟是化作了一道白森森的幽灵之河，环绕着一座无比巨大的祭坛。
　　整个祭坛仿佛无名巨石整体雕琢而成，缠绕着一道道狰狞的神鬼图案，血迹斑斑，无数奇形怪状的神魔在祭坛上吟唱着莫名的咒语，跳动着古老的舞蹈，仿佛期待着守护神祇的回归。
　　“这就是荒古祭坛，好不容易去了一趟，我这一把老骨头差点就回不来了。”老者尴尬的笑了笑，郑重其事的说道：“徒弟啊，为师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名号，为的就是今日，就算你栽了，无论怎么威逼你都说不出师尊的名号，为师就不会受到牵连，还是师父聪明吧？”
　　风晓晨愣了半晌，头一次觉得，手中这块精美的玉佩有些烫手起来，忙不迭的从怀中掏出来，双手捧上前央求道：“师父您老人家就可怜可怜弟子吧，这么重要的任务，弟子到现在既没有无边法力也没有无敌武功，哪能当得了这份差啊。”
　　老者一挥手，仙风道骨，高人气象尽显，“为师会暗中护佑你的，再说，我的弟子，岂能是泛泛庸才，现在，就传你归元化仙圣法，练成之后包你所向无敌，仙剑一出，横扫千军，听我口诀••••••”
　　“您老来点实在的好不好，我现在连元神是个什么东西都没有搞明白，哪来的神通法力，哪里修炼得来仙法，远水解不了近渴啊。”风晓晨拽着师父的衣角，几乎用哭腔说道。
　　老者双手一摊，无奈道：“那为师也没有办法了，你自求多福吧。”
　　服完药，于萧在女子的搀扶下下床，走出小屋的时候，眼前不禁一亮。
　　于萧从来没有发现，明镜湖中烟波浩渺之处，竟然还有一个小岛，堪堪容下一座庭院，篱笆圈起的院落中生长着点点花草，湖中静水无波，清澈如同明镜一般，倒映着蓝天白云，偶尔不知名的水鸟飞过，在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
　　不知是不是受此美景熏陶，于萧的精神也好了许多，笑道：“我在湖边的官道上走了几年，竟然没有发现湖中还有一个小岛，更没有想到，岛上还有姐姐住在这里。”
　　女子嫣然一笑，说道：“这个小岛的周围有幻阵保护，就算荡舟来到湖中，你也看不到眼前的小岛，既然你急着回去，那我现在就送你过去吧。”说着，拉着于萧，走出了这个小小的庭院，纵身一跃，竟是来到了水面上。
　　两人踩在水面上，携手踏水而行，湖中倒映着一灰一白两个身影，在云间穿过，几条小鱼欢快的在于萧脚下游动，握着身边女子柔软的小手，于萧如处身梦中，恍惚间心中不由想到，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片刻之后已是行到湖边，于萧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以后我来这里，怎么才能找到姐姐啊？”
　　“以后你来到湖边，我就会来接你过去。”女子说完，一飘身立在湖面上，笑着嘱咐道：“生病了一定不要忘了吃药哦。”笑语声中，转眼间，身形已经消失在水面上。
　　于萧看着平静的湖面，背着包裹，觉得有些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