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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罗中和颜澈离开后，季荨坐在椅子上沉默着，神色莫辨，难窥喜怒。
“别担心，何黎姣不是你的对手。”
陈子俊试图安慰她。
可是他们都知道一个事实:颜澈一出手，意味着这个角色已有一半可能属于何黎姣，而季荨只是她走过场时一个体面的陪跑。
“我去找她！”
季荨站起来就想往外跑，陈子俊急忙拦住了她:“阿荨，不要激动，结局未定，最终拍板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这我知道，我只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要抢我的角色。”
季荨绕开他，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陈子俊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了下来。
“阿荨，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整理好状态，确保待会儿上去能发挥出最佳的水平。”
“我知道，但是……”
“没有但是！现在只有你的实力才有可能为你赢得这个角色！”
陈子俊加重了语气，一米八三的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季荨，斯文白净的脸上略显挫败和懊恼。
季荨还是不死心，“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这个角色对我很重要。”
“这个角色对谁来说都很重要，她是一块肥肉。”
“我知道……”
她的执拗让陈子俊有些头疼。
“阿荨，没必要事事都求一个原因，只要她想，她可以给你一百个理由，你最该知道这一点。”
季荨垂下了头，神色落寞。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这句话现在一点说服力都没有，陈子俊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不信，于是他又加了一句:“总归还是有可能的，既然秦总说了要公平竞争，那就别浪费了。”
他向后走了几步，把自己抛进椅子里，鼻梁上的眼镜沮丧地滑下来。
“如果他们不选你，那我们就当没接过这个试镜通知，我是不会让你去试柳嫣然的，你现在不能给人做配，谁都不能开这个先例。”
季荨倒是不在乎给谁做配这种事，如果柳嫣然是个有魅力有深度的角色，季荨也不是不能接受演她，可偏偏她是个常规式的无脑恶毒女二，除了狠就是蠢，这种角色对季荨没有半点吸引力。
“颜澈真的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季荨低声喃喃着。
陈子俊推了推眼睛，“阿荨，你跟我说实话，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他已经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了。
季荨眼神躲闪，用老借口搪塞着：“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们以前是朋友，后来闹僵了，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为什么会闹僵？”
“我不想说。”
“我很好奇。”
季荨理了理头发，“收起你的好奇心，并不是什么好事。”
意料之中的反应。
陈子俊并不想干涉她什么，也不想胡乱猜测什么，他是好奇，也仅仅是好奇，没有窥探欲，他懂得给她隐私空间。
季荨的防备心很重，但其实无需戒备他。
季荨是个专业的演员，职业的特殊性让她早就习惯不让个人情绪影响工作。
陈子俊将剧本递给她，她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暂时收纳起来，琢磨起即将要表演的片段。
没过多久，就有人通知她去演播厅。
季荨到的时候，素文的三位演员已经表演完了，何黎姣还在化妆。
而颜澈，她坐在观众席上，看样子已经看完两场表演了。
季荨不得不承认，她自信的笑容和成竹在胸的模样十分刺眼，看在她眼里，那是一种高姿态的挑衅，比以往的冷嘲热讽更能挑动她的情绪。
颜澈不是第一次让季荨吃瘪，可没有哪次让季荨像今天这样生气，也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让她心情愉悦。
她在化妆间里看着颜澈时，眼里的不甘，失望，落寞，狼狈，全都看进她眼里，毫无保留。
颜澈第一次体会到一种畅快感。原来季荨也有在乎的东西，原来季荨并非只会逆来顺受的人。
季荨开始表演了，颜澈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缓缓垂下眼睫，再抬眸时，眼里已蓄起锐利的光。
颜澈知道，她已经进入状态了。
给季荨搭戏的，也是素文自己的演员。
为了公平起见，每个人拿到的表演片段都相同，秦罗中挑了璃樱看着仇人血竭而亡时坦白身份的片段。
这段戏是全剧的高潮部分，男演员只需要躺在地上作奄奄一息垂死挣扎的状态就可以了，重头戏还是在季荨身上。
“临死之前，可有什么要说的？”季荨漠然看着地上不断抽搐的人，他要死了，可是她的家人都回不来了，她一点都没觉得开心。
“有什么要忏悔的吗？”
季荨蹲下身子，声音里淬满了恨意，眼睛里闪烁着地狱般阴冷的恶毒，面容却异常平静。
男演员无力地摇着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季荨被他的反应激怒，突然冷笑一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这种穷凶极恶之人当然不记得自己做过的孽！”
“十三年前！你命人伪造护国大将军璃襄信件！污蔑其通敌叛国！璃家上下百余口人全部被处死！这笔账，你可还记得！”
男演员呆滞了一下，眼神开始变得惊恐。
颜澈不满地摇摇头，季荨的情绪很饱满，层层递进，男演员却没接住戏，反应过于平常，看来今天是看不到她超常发挥了。
“我是璃家唯一活下来的人。”
季荨努力压抑着悲愤，嗓音却仍旧颤抖着。
颜澈的心蓦地一阵刺痛，想起多年前她蹲靠在某个墙角，抬起头，刘海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黑漆漆的眸子里一片死寂：“我不过是一个孤儿。”
“这笔账，你欠了十三年，我今天来跟你算清楚！”
季荨继续说着，整个演播厅一片寂静，评委们都看得入神。
“你认罪吗？”
季荨朱唇微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中蹦出来，黑眸噙着寒光，冷冷地盯着地上的男演员。
男演员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虚弱地咳几声，眼睛里带着不畏死的疯狂。
“我……我只后悔当初……没杀绝……璃家！”
男演员突然临场发挥，加了台词，情绪衔接地刚好，颜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实际上她的注意力全在季荨身上，她的眼睛只停留在季荨脸上，她的每一个微表情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甚至觉得自己也能感受到某种切骨之痛和难言的恨。
“很好。”
过度的激愤反而使季荨平静下来，眼里蹦着嗜血的光芒，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心里发毛。发间的白玉簪子闪着幽光，索命的鬼魂已经拿起了铁链。
季荨冷然开口：“去地狱向我父亲谢罪吧！”
然后提起道具剑，用尽力气砍下去，男演员安然无恙，季荨的动作力道十足，却没有碰到男演员，她举剑砍下的瞬间，颜澈几乎要相信她是真砍了。
剑落，季荨眼角一滴清泪掉落。
颜澈又忍不住心颤了一下，看着她从悲愤到无奈，最后茫然环顾四周，凄然惨笑，孤苦无助。她的心仿佛被揪起来，想不顾一切冲上去把她拥在怀里，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颜澈忘了季荨是在演戏，戏中人已出戏，她这个观众却是最后一个出戏的。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季荨已经跑去扶男演员了。
“辛苦您了。”
男演员随意拍拍衣服，笑着说：“季小姐爆发力真的很强，我真是自愧不如啊，刚才没给你拖后腿就算不错了。”
男演员四十岁左右，怎么算都是前辈，季荨连忙谦虚着，“老师，您过誉了，您能给我搭戏，我已经很感激了，快别这么说。”
“季小姐谦虚了，好就是好，季小姐表现非常好，我心里很佩服。”男演员很真诚，他接下来还要给何黎姣搭戏，匆匆向季荨竖了个大拇指就下去休息了。
季荨向评委们鞠了一躬，然后走下舞台，她没急着去卸妆，陈子俊一直坐在观众席看她表演，季荨下了台就向他走去，看都没看颜澈，乖乖地坐在陈子俊旁边等着看何黎姣的表演。
何黎姣算不上一个差演员，她的演技一向平平，不出彩也不掉线，但是对比同龄的季荨，她还差很多。
表演水平谁高谁低，谁更适合璃樱，一目了然。然而最后的结果，评委们选了何黎姣。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得知真正结果时，季荨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难受。
她性格好强，不想在颜澈面前表现得太窝囊，好让她又抓住机会奚落自己一番，直接拉着郁闷的陈子俊离开了演播厅。
回到化妆间迅速地卸完妆就离开了，她没去试柳嫣然，秦罗中也没再问她，只给陈子俊打了个电话赔不是。
回家的时候，陈子俊心情不佳，谁都不理，季荨安静地看着窗外，小蓝坐在副驾驶坐上，不停地跟司机抱怨着，司机大叔听了，也替季荨打抱不平，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讨论了一路。
季荨跑过四年的龙套，曾经也被人抢过角色，这种事情见多了，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这次，做这种事情的人是颜澈，很好地给她上了一课。
实力的金刚盾不如人情的绕指柔。
这是颜澈第一次让季荨吃明亏，当然，季荨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做这种事，她最好不要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