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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欢喜烟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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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镛听贾鲁发出匪夷所思的奇问,气急败坏之下,当头问道:“大人,我还想问你呢!你昨日午间仅凭一根树枝就点倒丐帮十几个弟子,那是何等轻松潇洒。怎么今天面对韩大哥等人,你却……你却像一点武功都不懂的样子?”
  “本官确实是不懂武功啊?”贾鲁双手一摊,一脸无辜之态,又将腰间那块“清”字佩指给吴镛一看,说道,“我就会几下点穴的本事,全是这玉佩的主人教给我的。这赠我玉佩的朋友是个奇人,学问武功都是深不可测。那年中秋他在我家吃酒赏月,谈到医学针石之道,与我争论起来,就演了一套点穴之法印证他那‘择时换穴’之说。我天生……”
  话未说完,听得“啊”的一声大叫,转头看时,却是番僧隆赫丹肩头吃了韩山童一掌,张嘴呼痛之后,又挥刀与韩山童拼斗在一处。贾鲁继续说道:“我天生就有过目不忘之能,立时就记住了哪个时辰点什么穴能让人口不能言、肢体麻痹。至于今日,在那韩壮士身上为何点穴失灵,我却想不明白。”
  吴镛听得似懂非懂,心道:您老人家不明白,我更是糊涂!天下还有这样的奇人奇事!想必是昨日那群丐帮弟子武功浅薄,这才着了贾大人的道,一旦遇见韩大哥这样的高手,大人怕是连我都不如!
  再看打斗场上的四人,韩山童对隆赫丹占着上风,隆赫丹双刀虽勇,吃亏在身量力气没有韩山童大,一不留神就要被韩山童打个趔趄。另一边封旭雷与蒙克之间难分伯仲,封旭雷的软鞭极尽扫、劈、缠、磕、抽之能,蒙克的短刀备使刺、削、剜、挑、碰之术,真个是斗得难解难分。
  吴镛看了一眼手中短枪,下一下狠心,决定上前助阵,对贾鲁道:“大人,你且自向东跑,寻个隐蔽之处躲藏起来,小可上前去帮一帮韩大哥与封大哥。”
  贾鲁面色一沉道:“蠢材!这四个人的来路全都不明,你去助什么拳?你这点本领,却又能比我强到哪里去?不要理会他们,趁着这时候他们无暇他顾,你快去将那两匹铺马牵来,你我策马赶到德州招来兵将,将这四人一体擒住、审问明白,才是道理!”吴镛见贾鲁说得不容争辩,只得暂且按下相助韩封二人之心,手指放在口中做一声唿哨。那两匹铺马是吴镛喂熟了的,听见召唤,立即缓缓向他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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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就要得手,忽然从贾吴二人背后的草丛之中跳出四个人,每人手中拿着一根长竿,向着贾吴二人一甩,二人猝不及防,被竿头系着的绳索一下套住脖颈。接着,拿竿之人手上一加力,竿头绳索立时收紧,勒得贾吴二人呼吸困难、动弹不得。定睛看时,原来用套竿擒住他们的是四个吐蕃装束的年轻女子,肤色较黑、眉眼俏丽。
  吴镛情急之下不甘就范,向腰间拔出乌鞘短刀,拼力向一个女子一掷。可惜因为他脖颈被勒,气息不畅,掷出的短刀力道全无。那女子轻轻一闪身,躲过短刀,又上前一脚踢掉他手中的短枪,取出一根绳索来干脆利落地将他绑缚结实,口中格格娇笑着,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又回头与另三个女子说着什么,满口的西域语言,吴镛一句也听不懂。
  当下吴镛拼命转头,伸着脖子勉强对贾鲁道:“大人,待会儿她们近前来绑你,你就……你就点她们穴道!”
  贾鲁此时不仅脖子被勒,而且颌下一把漂亮的长须也被套绳紧勒在里面,直痛得他眼泪都快要流将出来,一双手忙不迭往外抽拔着胡须,哪里还有心思点什么穴?不多时,就也被四女子上上下下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四个女子,正是那番僧隆赫丹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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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赫丹是藏传佛教密宗僧人,密宗中有一种特殊的修行法门,名曰“欢喜禅”,乃是从天竺坦多罗教借鉴而来,为求证道,常以男女之事为修炼之法,以求亲证“般若”与“方便”融为一体的极乐涅盘之境。传说天竺国有一国王名叫毗那夜迦,残忍成性、心魔炽盛,因崇尚婆罗门教,在他国内大兴灭佛之举,对佛教徒横加杀戮。佛祖释迦牟尼闻说此事,便派观世音菩萨前去度化于他。观世音用尽种种法门,却无法降伏毗那夜迦心中之魔,无奈之下,化为美女与毗那夜迦行那欢爱之事,毗那夜迦领略俗欲至美境界之后,竟灵犀透脑、豁然开悟,便弃离恶心、皈依佛法,终成众金刚之主尊。
  然此道实为高深佛法,普通信徒多不能领悟其玄微奥妙之处。这隆赫丹名为法师,实则淫僧,专喜女色,所行与修道证果毫无干系。他仗着大元立国之后,将佛教密宗定为“国教”,倍加恩荣提倡,其自身又师承显赫、名头响亮,近年来常在中原地带游走招摇,强取豪夺、玷污妇女,无恶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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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这四个侍女捆绑了贾鲁与吴镛,转头又看主人隆赫丹,见他斗不下韩山童,不免心中焦急,低声议论,但限于本领低微,却不知该如何相助主人才好。
  忽然,其中一个女子看见大槐树下的孟兰、孟小七姐弟,叫道:“快看,这里有两个汉人小乞丐,内中还有一个女孩儿!”
  四女子走上前去,见姐弟二人兀自昏迷不醒,又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呀,好脏的两个小乞丐!这是饿了多久,看上去快要死掉啦。”
  “这个汉人女孩儿看来有十一二岁,眉目倒蛮清秀,可惜又瘦又脏,不然捉了献给咱家主人取她元红,主人一定欢喜得紧!”
  “你们怎么这会子还有闲心议论女孩!咱们快些想个法子,相助主人斗下那个汉人大个子才是正经要紧事。哎呀快看,主人又被那大个子打了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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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赫丹所习武功,乃西藏大雪山门一派,讲究浑养内力、吐纳运导,实为密宗武林上乘武学,其中一路“大雪山掌”大开大合、雄浑劲健,若辅以深厚内功,修炼到至高境界之时,其威力不输于天下其他上乘武功。今日隆赫丹一来轻敌,二来急着擒拿贾鲁,本想用弯刀几下就结果了韩山童,没想到韩山童武功之高超乎想象,让他的两把弯刀占不到半分便宜。虽然他心中不断愤恨咒骂、发狠提劲,但手中两把怪异的弯刀却越来越重、越来越不听使唤。开始的时候他是一味进攻,恨不得一刀就劈死韩山童,但此时他只能把弯刀舞成一团,护着周身紧要部位,不让韩山童的掌力近身。自他游历中原以来,一则身份尊贵、二则朝廷回护,几年间没有在江湖上遇到什么厉害角色,今天陡遇韩山童这样的劲敌,一时间竟有些乱了方寸。
  眼看久战不下,隆赫丹忽然大吼一声,把双刀向地上一扔,左脚立地、右脚微微抬起,一双肉掌缓缓合什,口中念念有词。韩山童见隆赫丹扔下双刀,还以为是这番僧要认输求饶,待见隆赫丹摆出这副模样,心想:这是邪门什么功夫?不禁爽朗大笑道:“喂!我说龙蛋蛋大师,怎么,斗我不下,你这是要作法请神助阵吗?哈哈!”
  隆赫丹并不答言,猛地右脚一点地面,整个人腾空而起,双掌由上至下向着韩山童顶门击到。韩山童见隆赫丹面色通红、掌上带风,招式比起方才用双刀之时更加沉郁凶险,方知这是一门厉害的掌法,忙一闪身躲过掌力锋芒,施展开自己的功夫,又专心与隆赫丹缠斗。
  隆赫丹这“大雪山掌”不但招式精奇,而且以阴毒内力运掌,一旦击中,敌人必受内伤。自游历中原以来,这套掌法隆赫丹还从未使过,满以为此时施展开来,一击就可奏效。不料韩山童非但天生神力,内功也很是精湛,临敌应变的经验更是颇为丰富,几招之后就看出隆赫丹双掌隐隐发黑,恐是内力催毒之掌法,故此应对时手掌并不与之相接,而是避开其毒掌,专攻其顶门、心腹、肾俞等要害部位。兼之隆赫丹好色宣淫、精气空虚,几个回合下来,非但毒掌打不倒韩山童,反而又渐渐地落在下风。
  旁边的封旭雷与蒙克此时也已斗到极其凶险的境地。封旭雷在这根牛筋短鞭上下过五年的苦功,此时将平生本领都使了出来,把短鞭舞得嗤嗤作响,凌厉的鞭梢好几次都与蒙克的喉结、双眼、顶门、会阴等柔软要害之处差之毫厘。蒙克贵为内廷侍卫,虽然很少在江湖行走,但对自己的一身功夫颇为自信,眼见劲敌当前,不觉精神大振,也把看家本事合盘奉上,蝉翼刀仿佛长在身上一般忽隐忽现,招法专走求险贴身的路子,从出其不意处行锋进刃,封旭雷若敢稍一疏忽,怕是也要血洒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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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赫丹的四侍女越看越急,不知该如何是好。慌乱之间,忽然一个女子叫道:“有办法了!我们快来施放小欢喜烟!”
  说着解下背后包袱,小心翼翼取出一只白瓷罐子来放在当地。这白瓷罐子约莫柚子大小,通体雪白,上面浅浅地印着些密宗佛教咒语。罐子顶端有一个茶杯般的盖子,盖子上是一水滴状的小小盖把,颜色鲜红、煞是醒目。
  四侍女中另一女子发愁道:“小欢喜烟虽好,但主人教给咱们的施放之术,都是在帐篷内呀、房屋里呀,小小施放一点,迷倒个女孩儿也就罢了。如今这四下里都是旷野,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取出罐子的女子答道:“事在紧急,咱们只好试他一试。既然这里空旷,我们把机关全给它拧开,将烟雾快快地释放出来,让这百十步内都是烟毒,任他是谁也难逃掉!”
  “主人配制这小欢喜烟不易,若是一下子都放光了,主人该不会怪罪咱们吧?”
  “这罐子烟用了这么多年,也没见用尽。那晚我听主人说,只怕终其一生,这小欢喜烟也用不完。如此看来,多多地放出来一些也不至于用光,不会惹得主人气恼。”
  “就算放完了,大不了挨主人责打。主人要是被打伤,这可就大大的麻烦。放吧,多不过今天解决了麻烦,你我侍奉主人再回大雪山,采药熬制,再配这一罐也就是了。”
  四女子自以为计议妥当,互相一递眼色,各自从衣领内取出一枚乌黑的项坠,又一起转向隆赫丹的方向,一面嘬着唇舌作“乌鲁乌鲁”的唿哨之声,一面举起项坠、作势要把项坠放入口中,似乎是在提醒主人,她们将要施放烟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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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当口,病饿交加的孟小七忽然从那“奶妈妈喂我吃咪咪”的梦里幽幽醒转,在姐姐孟兰的怀抱里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听见身旁有四个女子叽哩哇啦地讲话,孟小七心中诧异,道:我死了吗?怎么有说话的声音,我却一句也听不明白?这是地狱里的妖怪在说话吗?姐姐抱着我,怎么一动也不动?她把手指放在我嘴里做什么?我们……我们都已经死了吗?
  在饥饿和高烧催迫之下,孟小七此刻心智迷离、视物昏花,小小心中懊恼着腹中饥饿、浑身病痛、美梦难寻,求生的欲望兀自在脑海里翻腾不休。从孟兰的怀里挣起身来,茫然四顾之际,孟小七忽然看见眼前地上白花花的一件东西,模模糊糊的状似梦中奶妈妈之物,立时像发疯了一般扑将过去一把抱住,狠狠一口,咬在了装满小欢喜烟的瓷罐那鲜红的盖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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