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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前夕的惊雷山。
乌云逼仄地压在头顶上，像一块吸饱了水的墨色海绵，待上天用手挤一下便要肆意倾泻人间。
几只雀儿立在不远处屋檐上，与苍灰的天幕融为一体，丝丝的微风扰着树的枝叶，青石板却愈发白朗。
悬崖上的那个黑衣少年盘膝静坐已三四个时辰了，却也不见他动丝纹。
世上前列腺这么好的男儿已不多见了。
晚饭时分已过了些，也不见有人来寻。
人族尚武，习武无昏晨，误了寝食也是常有的事。
何况，山门上下谁人不知惊雷山的主子是院主的爱徒楚羽，等闲去不得的。
风势渐大，楚羽眼底掠过一丝寒冽的银光，似是龙潜深渊。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风入襟怀，鼓荡黑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这次冥定的时间更短了，他蹙着眉，看着自己手心的小黑片。
原本想着借着这三天将之前的颓靡状态调整过来，但这又是拉肚子又是撞邪的，让他很无奈。
尤其是今日的见闻，让楚羽很是摸不着头脑，若不是手里捏着临走那少年抛过来的拇指肚大小的小家伙（得意机），他都会怀疑自己做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自己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他们，就被吸过来了。
楚羽自语道：“他们的衣服可真奇怪，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五年来一直在梦中呼唤我的，就是他们。”
“可是，这还没到月圆之夜啊，他们怎么突然这么不讲究了呢”
尤其是那个少女，竟然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算了，还是等明日事了，再做计较。
想着明日的那场比试，他的眼角又紧了几分。
楚羽不清楚的事，在秦家兄妹醒来后，在事后分析商议甚至得出了一个结论——很有可能因为他们没在月圆之夜按规矩召唤，所以才召唤出了这么一个少年！这少年说不得就是棺中大佬年轻时候！
楚羽天生酷爱吹风，他在崖畔眺望，山风尽入怀抱。
只是这次，少年皱眉。
他眉头的结怕是连风也轻易抹它不平。
倒不是怕那些宵小之徒。
别的不说，单是陆击壤关门弟子的身份，便由不得他做个心里没计较的人。
虽说逐鹿书院从小灌输给他的观念就是世事不平，大道崎岖，我自一拳打碎！
可他不是个傻子，师徒多年，师父陆击壤对他的心性了如指掌，他对自己的这位师父又何尝不是知之甚深？
师父有些事没对他明说。
看来，这次自己只是个导火索，世上定有势力在背后推动。
有人要对逐鹿书院动手了。
明面上来看，有能力并且敢跟逐鹿书院这种庞然大物叫板的，就那么几个。可这世上的水有多深，谁又敢说自己真正心里有数呢？
旋即楚羽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嘴角噙着冷笑不屑，转身走进身后小屋。
只是进屋之前面色恢复如常。
余央一直在殿内等着他，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小弟子看到自己黑脸的样子。
吓到小孩子多不好。
就在楚羽转身往回走那时，瓢泼大雨顷刻而至。
楚羽走在雨中，滴水不沾。
惊雷山绝崖千丈，三面披翠，一面如削，立于其上似乎摘颗星辰也不算难事。
山顶有一平台，其上筑有殿阙，名养心殿，成凹字形。
养心殿虽小却意境恢宏，如冠似冕。
楚羽自小就是在此处凝心静修。
开门见远山，见万壑，胸中自有大山水、大格局。为了培养这个不世出的天才，陆击壤这个院主自是用心良苦。
而此时，山风不止在这惊雷山巅劲吹，亦卷荡远方。
惊雷山矗立在这场浩大的雷雨中，如刀锋直指云天，似是要在雨幕电光中劈出一个朗朗乾坤。
楚羽在正殿中席地而坐，神情肃穆，全神贯注，全身精气凝于双眼。
余央坐在一旁，看到他的眼中跃动着的火焰，十分惊异。
师父的眸子中，还有几对鸡翅。
原来，楚羽五谷轮回未遂，打算以毒攻毒，他要再吃些东西！
于央翕动鼻子，又咽了咽口水。
殿外的雷声如果有形有质的话，早把山河大地犁了个遍。
这世界仿佛一个鸡蛋，被雷公拿在手里猛烈晃动！
雷声炸响！
自己的师父是个神仙，在盘坐前早对自己叮嘱过，这打雷不要紧，山上常有的事情，于央倒也没有惊呼出声。
只是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的小师父。
楚羽正了正衣襟，他翻转了一下手中的烤鸡翅。
殿门全部大开，因为风已止息。漫天的惊雷声掩抑了楚羽的内心波动，只照亮了他抹在鸡翅上的金黄蜂蜜。
如果我不是作者，可能也不会知道楚羽此刻的腹诽：“妖兽啦！那些疯子当初为什么要把殿顶做成铜铸鎏金！这特么不避雷会引雷啊！救命啊，雷火炼殿了啊！”
养心殿自古至今素来不住人的，因为此殿养的是天地之心。
只是楚羽从入主惊雷山以来，常在养心殿打地铺，睡午觉。
殿宇是通体的铜铸鎏金，每逢雷雨天，承上苍雷击雨洗，每每雷雨天后，熠熠生辉。
然而，从没人在养心殿内住过，自然不知道雷火炼殿时处在殿内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不过，楚羽这下知道了。
余央也知道了。
楚羽自小这山上修习，惊蛰、夏日多有雷雨。
虽不及这次声势浩大、毁天灭地，但也见识过几次。
雷火炼殿时，只要乖乖呆在殿内，任外面再怎么电闪雷鸣也不会有丝毫差池，更遑论性命之虞。
故而他会在这天气中故作镇定地烤鸡翅。
只是，今夜这雨势也分外大了些。
空中时而银蛇狂舞，时而又像被人用银钩犁了一道。
积云翻滚碰撞，内里透亮，其下如根须般垂下千条万缕电光。
养心殿也时不时震颤一下。
这是楚羽十八年来见过的最大的雷雨。
当然，苍梧山口附近的一个猎户在吹灭烛光准备入睡时，也想了一番，“这真是老子三十五年来见过的最大的雷雨了，妈妈的。”
而设在冀州南部的司空观测台的记录报告则称固始郡现九十年最大雷暴！
其他的各个观测台则上报的四十到一百二十年不等。
楚羽内心讶异今夜雷雨的声势浩大，但始终保持着面色平静。
后来想到这里终究没有外人，不必强装镇定，便温柔陶醉地撕下烤得恰到好处、金黄发亮的鸡翅。
鸡翅已烤得喷香，错过这个点吃实在可惜，尽管他的手在撒孜然的时候不自然地抖。
只是这手法落在小余央眼里，也是极其潇洒。
看师傅这孜然撒得多有韵味啊。这也养成了他喜欢在雷雨天烤鸡翅吃的习惯。
楚羽不知今夜的雷雨已不只是雷雨，更是超级雷暴！
曾经他在养心殿也曾见识过雷火炼殿。
逢着些阵势大的雷火炼殿，还会有一团天火在三殿围成的庭院间凭空燃烧或飘忽游走，但往往一两息就寂灭不见。
今天他在殿内竟足足见着三团天火悬在院中。要是他能飞到高空一定更加惊诧，因为共有足足九团天火围绕着山巅上的养心殿！
如同朝觐君王！
楚羽递给小余央一只鸡翅，他也拿起一只送到嘴边。
撕下鸡翅的第一口，楚羽心想：
啊，入口的首先是悠游在鸡翅表面高级香辛料的甘甜，如波涛般席卷而来气派浓烈的蜂蜜，这个东西应该是充分吸取日光精华的，保存良久的岩蜜吧，这个鸡翅，如同巡弋大海的巨龙，太棒了，实在是无法形容....
我舌头感受到的，就是这种景象...嗯，还有些麻麻的感觉，像是雷元素在撩拨挑逗头部的穴位......？！！
余央突然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师父，手里的鸡翅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楚羽看着余央的傻样，以为他是被自己烤制的美味折服，正待要得意，突然心里一紧，他脖子一僵，缓慢又生硬地转头往后看过去，霎时冷汗如瀑，全身的鸡皮疙瘩暴起！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竟然浮着一些念珠似的拳头大小的球状闪电！
人在危急时刻下意识的本能身体反应往往要快过思维。
转瞬之间楚羽扔下鸡翅夹着余央掠闪到殿内门前，这番身手远不似他平时那般慵懒，其果决迅疾，隐隐有风雷之势。
此时楚羽定下神来，他瞬间意识到两件事：
今晚院内的天火已兀自悬空静燃了两炷香之久！
他面前的球状闪电足足有十三颗，它们漂浮在空中，如同佛陀宝相脑后的光轮！
无论是院里的天火还是殿内的雷珠，无不在平静中蕴着毁灭性的力量。
楚羽看着天上的雷暴，可以想见这两个异象里面肆虐着的澎湃伟力。
对这种上苍之力最起码的尊重，就是两腿发软。楚羽也不是不讲礼貌的人。
球状闪电的现象极为罕见，也叫滚地雷，平地惊雷。凡见证者的有关记录都成了遗札——换言之，遇之则死。
楚羽甚至怀疑这天火、雷珠是养心殿引来的，凹字型的养心殿怎么想都像是一张饕餮大口吞吸着天地雷霆，这念头一闪而过。
他认出了眼前这十三雷珠自然是催人胆魄的球状闪电，想起师父陆击壤的训导：“每逢大事有静气。”
既然两腿发软，我就席地而坐，奈之如何？
想到这里，他赌气似的搬一扇蒲团放在正殿门口，解开襟袍，盘坐其上，闭目养息。
说是闭目养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这般情境下如何能做到！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现的尽是平生片段：父皇的呵责疼爱、皇兄皇弟之间的玩闹、生活中的琐碎杂事、某年某夜的夜空以及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孩的面容……
他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但转瞬既逝，那个女孩……
往事如水，涟漪轻扩，这些纷杂的念头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缥缈思绪，却让他的心旌摇曳。
他想着这些年来玩世不恭，简直深恩负尽！
我蛰伏这些年，还未修成大神通！怎么能教老天收去！
我楚氏皇朝的大仇还没有报！
种种悔恨醒悟在他心中纠缠，酵成浓俨的不甘，像龙卷风起于草末，进而遮天，又像星火燎原，其势烹天！
就在这不甘即将酝酿到顶峰之时，九天之上一道炸雷骤降，狂风从不知名处奔涌浩荡，万物噤声摧伏！
楚羽所有的负面情绪如海潮拍岸而退，他从那种不甘的波澜中抽身出来。
因为炸雷袭来之时他晕了过去。
也在炸雷袭来之时，天火与雷珠同时扑到楚羽身边，八团天火在胸前，一团在头顶，十三颗灿灿雷珠印在后心，天火雷珠同时湮灭。
一霎间楚羽的背部紫金光芒大作，这光像要照破山河，却被高天上的一袭黑袍五指并拢，向下虚按尽数遮敛。
黑袍一握拳：“丹引成了！”
陆击壤目光如炬，洞彻九天黄泉，他目光炯炯，有如两把绝世利剑，牢牢锁定黑袍，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不过也未外露丝毫。
他嘴唇未动，但黑袍人耳畔却响起滚滚天雷般的淡漠声音：“你敢动楚羽一下，我必杀你！”。
黑袍不以为意，待楚羽晕过去，气息狂暴但无虞，他哂然一笑，对着那道时日无多的化身潦草抱拳。
消匿在虚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