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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天人夜行录 / 第五章 江湖旧事

第五章 江湖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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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榆并不想离开这里。
  虽然要忍受舅母的唠叨,虽然每日粗茶淡饭,劈柴洒扫,但这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亲戚毕竟是亲戚,血浓于水。
  在这一点上,他同意母亲的观点,有亲戚家中可以落脚,何必去一个破落道观,混什么不入流的江湖帮派呢?
  然而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不是因为孟不平这个表哥的出现和敌对,而是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因为自己,引起舅舅一家人的四分五裂。
  虽然在他看来,这个家本来就有许多问题。
  然而,那是舅舅的家事。
  如果因为自己,让这种裂缝更加漫延扩大,自己如何能够心安?
  所以在他看到舅舅动怒的那一刻,就已然下定了决心,离开这里,自寻出路。
  而就在这一刻,忽然木门之外响起了敲门声。
  众人都微微一愣。
  孟不平脸色一变,沉声道:“莫非是我的仇家找上门来?”
  孟母听了顿时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走上前去,要把自己的儿子护在身后,却被孟不平烦躁地扯了一把,当先走了出去。
  他左手握住腰间的刀柄,右手警惕地打开了木门。
  吱呀一声响,一个年轻的公子出现在一家人面前。
  “敢问可是孟府?”
  众人看到了他,看到了他身后的侍卫,看到了那一辆奢美华贵的马车,更看到了马车周遭,那一重重一圈圈围观的人群。
  老孟一家两代三人惊得愣住了。
  丁榆却惊喜地一笑。
  “柳兄!”
  柳白斋望见丁榆,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松了一口气,露出了微笑。
  “丁兄。”
  他又望了一眼孟家三人:“想来这便是丁兄的舅父舅母了,这一位是表弟还是表哥?”
  “是表哥。”丁榆走上前去,轻笑着说道。
  柳白斋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他摸了摸鼻翼,饶有兴味地望了一圈众人:“适才……是在吵架?”
  老孟家的三人还震惊于这位一望便知是天大的人物,为何会来自己家的骇异之中,呆若木鸡,一言不发。
  丁榆却摆了摆手道:“都是亲戚,小吵小闹。”
  “柳兄是来找我玩么?”
  柳白斋笑了笑:“不是玩,是带丁兄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总之,是一个很厉害的地方就是了。”
  丁榆挠挠头,想到之前的思绪,转身离去。
  柳白斋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也不过问,只用眼神一个个瞥过孟家的三人,神色中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
  不多时,丁榆便牵了青驴小黑走了过来。
  那青驴似乎知道要离开这里,一脸地不忿,它在这儿吃得好住得好,可不愿意再跟主人去颠沛流离浪迹天涯了。
  至于主人在这里受不受气,它哪里会知道,就算知道了又哪里会在乎。
  “舅舅,我走了。”
  老孟伸了伸胳膊,喉咙里发出一丝含混不清的声音,却终于没有开口。
  丁榆道:“舅舅不用多说,这些日子以来感谢您老人家的照顾,不过再住下去,只怕会给家里添乱。您放心,我有地方可以落脚,等我安顿好了,再来拜会您老人家。”
  说完,丁榆牵着驴,扛着刀,跟随柳白斋一同走了出去。
  “丁兄,坐马车?”柳白斋往身后一指。
  “不了,我还是习惯骑驴。”
  “也好。”
  柳白斋便对那马夫道:“你坐车里去。”
  “小侯爷,这……”那车夫平日一脸冷静淡然,此刻却慌了神吓了一大跳。
  柳白斋眉头微蹙:“让你去你就去。”
  “是!”
  车夫恭恭敬敬地倒退挪进了车里,柳白斋于是一抬腿坐上了车辕,扬起了马鞭,吆喝一声,驾车而走。
  丁榆也跨上青驴,扬长而去。
  一圈圈的人群仍未散去,忽而望向远去的马车,忽而望向木门前方仍然呆呆愣愣的孟家三人,吵吵嚷嚷,议论纷纷。
  那意思无非是包子铺老孟家居然攀上了一名侯爷,简直就是祖上积德祖宗显灵祖坟冒青烟,然而却又偏偏就这么错过了,那真的是功败垂成功亏一篑功夫负了无心人……
  “我们要去哪儿?”骑着驴的丁榆又忍不住问道。
  柳白斋笑道:“元老的葬礼。”
  “又是那个元老,他究竟是谁?”
  柳白斋微微沉默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后叹了声气,摇头道:“数十年前,江湖之上的第一大帮派名为‘封神’!”
  “这名字好霸气。”
  “不止是名字霸气,封神收拢了天下高手,在江湖之中搅动万千风雨,历经百年屹立不倒,最终竟至近乎于一统天下武林,到达巅峰之境。”
  “当是时,江湖上的分量十成之中,封神恐怕至少占了七八成。”
  “那岂不是,一家独大?”丁榆挠头问道。
  柳白斋点点头:“不错,也因此原本的七大派在那一段时间,黯淡无光,沦为陪衬;但封神能够做到天下第一,也绝非浪得虚名,其宗旨便是替天行道,行侠仗义,但有为恶作乱者,必杀无赦,因此正道之士归附者不绝。”
  “那倒也是好事。”
  “是,然而亢龙之势,盈不可久,数十年年前封神突然遭逢大劫,四分五裂,帮主身死不说,座下的碧落、黄泉、红尘三大元老之间为了争夺帮主之位,也征战不休,动乱不已。”
  “其结果是,红尘道元老叛离,从此自立门户,而黄泉道元老虽仍在其位,却不谋其政,整个封神的重担,最终只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碧落道的元老,林青穹。”
  丁榆道:“莫非就是最近刚刚逝去的那一位?”
  “不错。”
  丁榆道:“如此说来,他这一死,恐怕整个封神都要七零八落了。”
  柳白斋苦笑道:“其实封神早已不复当年盛景,不过是林青穹勉力支撑,徒有其表而已。然而无论如何,江湖上依旧奉封神为正道第一大帮派,群雄之首,他这一死,将来江湖局势如何,都是未可知之数了。”
  “那这次葬礼,名为吊唁,暗地里岂不是风起云涌,尔虞我诈?”丁榆挠挠头道。
  柳白斋笑道:“丁兄终于明白了。”
  “那……柳兄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丁榆望向柳白斋。
  柳白斋脸上一白。
  “祖上便是红尘道元老。”
  丁榆微微一愣。
  “我记得柳兄说祖上是开国元老,有从龙之功……”
  “不错,祖上叛离封神之后,携三分帮众,随当今太上皇帝征战天下,终于打下了这天元皇朝的赫赫疆土。”
  丁榆默然。
  他虽然身在深山,却也知道这中州之地,本是中州之民统治,前朝名为大晋,百年前腐朽没落,天下扰攘,北莽趁势兴兵南下,一番生灵涂炭之后,创立了这天元皇朝。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这是天下人人皆知的真理。
  时至今日,反抗天元皇朝的力量依旧是源源不绝,更有前朝“余孽”四处生事,天元皇朝统治近百年间,虽然国力日盛,天下承平,但内里却从未停止过动荡的余波。
  柳白斋面无表情,漠然道:“在这些江湖人眼中,我柳家可谓是背信弃义,叛离帮派,引狼入室,助纣为虐,非但是家仇,更有国恨,不知有多少人欲除我而后快吧。”
  “丁兄是否也如此认为?”
  丁榆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其实谁做皇帝还不都是一样。”
  他出身于深山之中,大晋也好,天元也好,哪怕是最动荡的时刻,雁归山深处也静谧如初,山民一直信奉的是,天高皇帝远,且自逍遥没谁管。
  柳白斋听了丁榆的话,一直寒如雪冷如冰的神情,忽然消融,化作了平日里春风暖阳一般的笑意,点了点头。
  两个人的住处都在城东,那林青穹的府宅却是在城南。
  一路前行,路人见到小侯爷的车驾,无不恭谨闪躲,倒是也省去了许多拥堵的时间;只是丁榆骑了驴跟随在一旁,怎么看都有几分不伦不类。
  所幸他完全不在乎。
  渐渐到了南城,趋近林府办丧之地,丁榆终于感受到了柳白斋之前说过的,所谓群雄汇聚的盛况。
  时不时地便有身挎刀剑之人大喇喇地前行,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更是所在皆有。
  玄都城中的守卫,自然早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路上丁榆也见到不少守卫的精锐士兵巡逻检视,生怕搞出什么动乱来。
  有那江湖人士认得出相忘侯的车驾的,便有人不时地上前来打招呼,恭恭敬敬地有之,虚掩作势地有之,更有人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仗着身在玄都城中,又是群英荟萃,料想柳白斋也不敢把自己如何,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但柳白斋始终是一脸笑意,以不变应万变。
  丁榆却感觉,身旁的柳白斋渐渐散发出一股压迫感。
  在东丘茶寮之中,二人萍水相逢,那时候的柳白斋只是一介江湖公子,虽也贵气显露,但始终融洽亲和,只偶尔在面对玄豹骑时,流露些许傲气。
  然而到了这万众汇聚之地,柳白斋却渐渐将自己变作了一座山,虽然神情如同春风拂面,其威势,其气魄,却越发雄浑厚重,令人不可逼视。
  “小侯爷。”
  柳白斋望了来人一眼,脸色微微一变,忙跃下车辕,拱手道:“原来是昆吾山的何副掌门,失敬失敬。”
  丁榆望见那中年人四五十岁上下,生得粗犷而豪放,满脸络腮胡子,穿得却是仙风道骨,背后一柄长剑,虽有剑鞘却能感到其锋芒毕露,剑意似乎喷薄欲出。
  “高手!”
  丁榆心中暗道,见柳白斋下了车,自己也就下了驴,站在一旁等候。
  那名车夫见状,便从丁榆手中接过缰绳,前去一并安顿青驴。
  然而柳白斋这一寒暄,却仿佛是开了闸口,昆吾山的人刚刚过去,十方谷的又来;缺月观的走了,飞花庙的又来……
  丁榆忍耐不住,便也随着人流到处走动,看个热闹。
  谁知热闹却找上了他。
  怪只怪,他那一柄刀实在是过于醒目。
  很快,便有七八个人不时地瞄上了他,更有几个指手画脚,高谈阔论,显然是在笑话丁榆的那一柄破刀。
  丁榆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人。
  然而当有人直接出手,要从自己背后抽出大愚刀的时候,就由不得他不在意了。
  “好一柄锈迹斑斑破烂不堪的大刀!”
  一人猛地从背后握住了大愚刀的刀柄,狠狠地一抽。
  刀是抽出来了。
  却没有防备大愚刀竟会沉重如此,当啷一声坠落在地,轰然砸中了来人的脚。
  疼得他顿时高声呻吟。
  丁榆眉头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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