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翁家大事

　　这些天，寅峰城里出了件大事。全国第一大商贾翁富贵家的大千金中邪了。
　　对于选个家丁都能引起万人空巷的翁府来说，这样的大事足以让周遭城镇的人都蜂拥而至。
　　你还别不信。当年翁府为了选个家丁，上万平的翁府硬是被排队的人围了一整圈。要知道翁富贵以花钱如流水闻名，翁府的家丁要是做得好，那薪资可会比知县还要高。
　　可想而知，要是真能救了翁家千金，那估计赏钱就不仅仅是千金那么简单了。
　　就像人们预计的一样，翁老爷毫不含糊，第一天就让人在城里各大集会区域都张贴了诺大的告示，寻求各路能人异士前来解救。至于赏钱，翁府没有直说，只写着“必有重谢”，而光是路费，翁府就愿给白银100两！
　　告示贴的到处都是，就连官府门口的公告板也被盖住了二分之一。恐怕附近的城市也不能幸免。
　　来到翁府一看，大门敞开着，队伍已经看不到尾了。
　　从大门外就可以看到，此时某间大房子周遭围了二三十个人，每个人都用各自的姿势，或手舞足蹈，或念念有词，进行所谓的驱邪。
　　看来是来的人太多，为了节省时间，翁老爷一次性让几十个人一起驱邪。只不过这样一来，到底是谁真正起到救人的作用，可就很难说得清了。
　　当然，翁大老爷也不是傻子，所有收了赏银的人都或被软禁在家里，或软禁在附近的酒店，要是晚上发现还是有妖物在缠着自家闺女，就让官府把这群人统统抓起来，再把赏银回收。
　　很多人都觉得，翁府这次还真有些心急乱投医了。排队的人中或许掺杂着些许有真本事的人，可更多的还是各路闲杂人等。第一天已经抓了一大批，还是没能挡住剩下人的热情。看起来不把城里的大牢塞满，这些人是不会罢休了。
　　想想也是，作为一群骗子，最难的一步——把银钱从别人手里骗出来，那么容易就可以做到，接下来只要想好逃脱手段，有什么理由不去尝试一下呢？
　　更何况万一和自己一起驱邪的人之中有人有真本事把妖怪除了，那可就大发了。自己完全可以说自己也贡献了功劳，削弱了妖怪。于是第二天，居然有人可以从早上一直“驱邪”驱到晚上，拖延时间浑水摸鱼的。
　　文远这是第一次下山，他把包袱抱得紧紧的。虽然师傅给的银两早被他花得七七八八了。但是师兄师姐都说，城里坏人多，包袱要自己看好。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总也觉得自己和这样的大房子格格不入。
　　“要是能拿到赏银就好了。”文远暗自想到，可他又担心自己学艺不精，要是妖怪没除成，被人数落一番那就丢人了。
　　“嘿，小伙子，你，对，就是你。”一个蓬头垢面，穿着比文远还脏的大叔，向文远打招呼，说：“你是想进去领赏钱吗？”
　　文远楞了一下，一脸的警惕，可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嘿嘿，没事没事，快过来，我这有个好位置。到我前面来。要是你打算重新排队的话，估计明天都排不到了。”
　　见文远没有动，大叔笑嘻嘻地说：“没事，真的，不骗你，明码标价，我这个位置只卖10两纹银，你只要进去就可以领到100两银子哦，绝对不亏。看你老实才10两卖你的，再过会儿，50两都有人抢！”
　　大叔身后的人听了，一巴掌拍他脑门上，“目光短浅，难成大事。癞子张，你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癞子张听了这话不高兴了，回头破口大骂道：“我呸，王大脸，你他妈的就别装什么读书人了，你也就一大尾巴狼，能比我有出息？”
　　王大脸听了也不生气，招呼文远，道：“娃子你过来，站我前面，免费！”
　　“说你大尾巴狼，你还真装上了？免费？还是站你前面？你怎么不去死？断人财路你就那么开心？那我等到了前面直接让其他人插我前面，一个人收一贯好过啦！”癞子张一下子就怒了。
　　王大脸身后的人也一样，知道什么事的，不知道的，都开口骂道：“他娘的谁插队，插队的给我出来单挑！”
　　“你们要单挑的就别插回来啦！”
　　“别急，别急，我只是说，你的位置，我买了。”王大脸笑道：“不过，等我从里面出来，我就给你。”
　　听到这，癞子张的语气也开始缓和了下来。他看了看队伍，已经快要轮到自己了。他可没有真要进翁府的想法，他还是赚些踏实的小钱比较好。“此话当真？”
　　王大脸点了点头。
　　“就信你一回。”癞子张不知道王大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是知道王大脸这人，没什么本事，却说话出奇的算数，或许他骨子里还残留着与身份不符的自尊吧。
　　王大脸向文远招了招手，而文远还在犹豫，一双手就已经按在了他的肩上，一把把他推到了队伍中，只听身后传来癞子张那刺耳的声音，“磨磨唧唧的没点样子，就你这幅模样怎么赚钱？”
　　文远看着眼前此人，虽说长得肉肉胖胖的，但脸上没啥横肉，笑起来眯缝着眼还算面善。
　　王大脸接过癞子张推来的文远，看他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死死地抱着包裹，显然是把自己当贼了。王大脸也不生气，轻轻帮他揉了揉肩，“放轻松，放轻松，又不是科举考试，你那么紧张干啥啊？”说完，王大脸又贴近文远的耳旁，轻声问道：“不知道小师傅，你师出何门啊？”
　　“你怎么知道……”文远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却真好看到王大脸“噤声”的手势。
　　王大脸笑了，他果然没估计错，这小伙子虽然看着像乡下进城打工的娃儿，实际上是个刚出师的道士。这下可赚大发了，只要接下来他好好演一场，赚个满盆满钵完全不是问题。
　　只是首先，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个小师傅，可能会挡他们的财路。“小师傅你中气真足，”王大脸胡乱夸了文远一句，“你可小声些吧。这是大城市，胡乱暴露身份可是大忌！”
　　文远听了连忙捂住了嘴，犹豫了片刻，悄悄地说：“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学了道法？”
　　王大脸也觉着可笑，自己只是问他“师出何门”，他就把“道门”都补出来了，真是有意思。“哈哈，我隐隐感觉到你身上有灵气流动。说起来，早些年我也遇到过一个仙人，本想拜他为师，可惜我没有仙根，学了两年也没有什么进步，只好出来讨食为生。不知你师傅是谁，说不定我还是你师兄。”这些当然是王大脸胡诌诌的，只是他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回了文远身上，没让文远产生怀疑。
　　“我师傅是文一真人。”文远很高兴地说。
　　“啊，可惜，我们的师傅似乎不是同一个人。”王大脸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队伍中的人开始骚动起来。
　　他循着众人的视线望去。不知什么时候，一黑衣人已经背着手，站到了翁府大门的门檐上。风轻轻吹起他的黑色长发，似乎是个俊公子。一把长剑背在背上，瞬间拉开了他与楼下混混们的差距。
　　虽然从下面并看不清此人的神情。只是此刻的翁府，就连王大脸都觉得是个莫大的闹剧。黑衣人又岂会觉得有趣。
　　“他妈的这人谁啊？别以为站那么高你就可以插队啊，都他妈的给我好好的排队。”
　　“对，对，都要排队！”
　　“你那么厉害，有能耐就上去把他给踹下来啊，笨。”王大脸忍不住嘲讽道。
　　“厉害就能不守规矩吗？厉害就能为所欲为吗？谁定的规矩，让他给我出来！”
　　翁府的管家没有理会门外的吵闹，慢步走向黑衣人，微微作了一揖，用着不大的声音，问道：“敢问这位侠士尊姓大名？”过了一会儿，见黑衣人没有回答，管家自顾自地又说道：“今日我家主人府上有妖人作乱，不知这位侠士是否愿意助我家主人一臂之力？”
　　“五万两白银！”
　　此言一出，门外就闹开了，“你不如去抢？”
　　但是管家却丝毫没有犹豫，“无妨，只要您能把妖人除了，白银五万两我双手奉上。但是我们老爷有个规矩，领了我们的钱，就必须要在我们府上住上一晚。要是晚上妖人没有再现身，则侠士您可以带着五万两离开。当然，我们会为您准备最好的上房。”
　　门外的癞子张拍着大腿大叫道：“亏了亏了，亏了啊！白银五万两啊，亏了啊！”
　　“别做梦了，五万两，五两就有你份。那么高的门檐给你一天你都爬不上去，还做梦拿五万两呢。”
　　“做梦都不行了吗？做梦你都要管？真他妈的大尾巴狼。”癞子张愤愤地坐在地上，“反正你还欠我10两白银。”
　　“哎，我说的是出来的时候给你。要是我连门都进不去……”
　　“你……”
　　“别急，别急，这不是还没出结果吗？”
　　文远也看出此人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个时候妖气却渐渐浓了起来。
　　黑衣人伸出脚，往前踏出了一步。脚下空无一物，而他却没有像普通人一样从门檐上摔下来，更像是片黑色的叶子，从空中悄然划落。
　　就连站在黑衣人与大小姐房间之间“驱邪”的人，都不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也不知道黑衣人是不是故意的，大小姐的房间距离大门有近百米远。在用了一种极其张扬的登场方式之后，居然就这么慢悠悠地往前走。于是在众人怪异的注目之下，硬是演了快两分钟的默剧。
　　这也是两天之内，翁府难得的平静时间。就连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叹息声，都显得如此的刺耳。
　　说来也巧，就在黑衣人打算出手的时刻，翁富贵引着一人从院子的另一头慢慢走来。这人比翁老爷高了一个头，白色的头发没有一丝凌乱，尽数拢在了金色的发冠之中。一身紫色的长袍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隐隐闪着暗金色的纹路。腰上挂着块苹果大的虎头玉牌。随着他慢慢靠近，大老远就可以闻到他身上发出的花香。
　　这人的步子不大，翁老爷却要多花两倍的步数才勉强能赶得上。翁老爷走得挺急，似乎是想要跟上此人的步伐。
　　翁老爷慢跑中提起一口气，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那么狼狈，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大师怎么称呼？”
　　“翁老爷不必客气，贫道只是受我家老爷之托，前来帮忙而已。叫我峰山道人就好。”
　　“哈哈哈，那怎么行？要是您真有法子救了我家小女，定当重金回报。”
　　峰山道人笑笑没有说话，他像是开了天眼般突然停下了脚步，一坨鸟屎就这么凭空掉落到了他脚前。
　　峰山道人轻声咒骂了一句，右手一甩，未等翁富贵反应过来，一片白雾猛地从峰山道人的袖口窜出。待翁富贵抬起头来，只余片片鸟羽从天而降。
　　紧接着峰山道人甩手撵出一张纸符，指间一揉，点向鸟粪。纸符在空气中瞬间燃尽，同时一道闪电从道人的指尖迸出。
　　翁富贵看出了峰山道人的意图，刚忙伸手挡脸。怎想闪电却直接没击中鸟屎，而是打在了鸟屎前端约一寸的地方，斜着把整块土地切开盖在了鸟屎上。
　　翁富贵这才放下心来。轻轻鼓了三下掌，“厉害，厉害，大师果然厉害。小女可就拜托你了。”
　　黑衣人就像没有看到一样，直接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自顾自地进了大小姐的房子。管家刚要开口，黑衣人已经一脚把房门给踹开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管家，“有必要吗……”
　　紧接着就有嘈杂声从屋内传来，随着一声尖叫，一团红影撞破了窗户，却在所有人看清是什么之前，又涌回了屋内。房子里不断传出家具被砸坏的声音。
　　从声音中可以判断，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屋内打斗，从楼下一路打到了楼上。就连墙面也被撞出了几块凸起。没过两分钟，屋顶似乎也遭到了什么撞击，所有的瓦片同时炸裂，不少碎片飞向了四周。引起了所有人的惊呼。
　　几乎是同一时间，黑衣人从屋子里撞了出来，穿过瓦片的碎块，从楼上飘然而下。
　　就这样？王大脸不知为何，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不是应该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似乎自己期待的是更火爆一些的场景。
　　文远也皱着眉头，是自己的错觉吗？总也感觉妖气并没有因此而消散。
　　陪着翁富贵站在一旁的峰山道人眼睛一眯，轻哼了一声：“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说着往前跨出，一步三米远。一下拦在了黑衣人的跟前。
　　“怎么？有事？”
　　“和骗子有什么好说的。”峰山道人说着一掌直接往黑衣人身上拍去。
　　黑衣人反应很快，身体一扭，一个收腹，峰山道人的手掌只堪堪擦过衣服。接着他抬脚往自己背后一点，准确地踢在了剑鞘上。顺手往天上一抚，执剑在手，一剑就往峰山道人脸上劈去。
　　而峰山道人一掌打完，已经飘远。
　　只见道人双手合十，然后往地上一拍，怒喝了一声。待峰山道人再次站起来之时，不断有闪电从他的指间连到地面。就像是驯养的奇怪生物一般，战栗着在地面上爬动。
　　随着峰山道人手中电流不断增强，他整个人都渐渐浮到了空中。衣服、毛发都像仙人一般飘散。
　　黑衣人见状也不敢强上，把铁剑拦于身前静待时机。
　　翁富贵当然没有出面阻止这样的场景，他得看看这朋友请来的道人，到底是不是有真材实料。赏钱什么的，当然是能者居之。虽然觉着自己应该大方些，可有人愿意帮自己省钱打假这样的好事，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多时，峰山道人猛地把十指扣到了一起，捏成手印，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般，往黑衣人方向甩去。手挥出的瞬间，不断有电流窜出他的手掌，相互纠缠，最终结成了一张电网向黑衣人头顶盖了下去。
　　黑衣人举起铁剑往天上就是一通乱搅，电流一下子都缠到了铁剑之上。在清理完正面的电网之后，黑衣人直接往前大踏一步，冲了出去。他要赶在峰山道人准备好下一招之前结束战斗。
　　峰山道人并不惊慌，邪气地一笑，右手往前一推。铁剑在半空中竟硬生生被压弯了，斜着指向一侧，拉着黑衣人的身子，把腰腹完全暴露在外。
　　眼看峰山道人左手就要抓到黑衣人的腰腹了，黑衣人把铁剑下压，在地上轻轻一点，乘势一翻，躲过了爪击。
　　峰山道人一击不成，重新捏印，右脚用力一踏，一道闪电从地面打了出来，直冲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持剑来挡，却直接被震回空中。
　　峰山道人一招打完，还保持着捏印的姿势，没有继续进攻。这突然的举动让黑衣人有些警戒，落地后立马退守一旁。
　　峰山道人有些意外，他没想这人居然还真的有点本事。本想卖个破绽，等黑衣人靠近了，再出手电麻此人。他摸了摸胡子，毕竟有那么多人在场，也不好下死手。本想教训教训就踢开，现在想来，打了也麻烦，不打又下不来台。
　　好在翁富贵见两人打了数招不分胜负，再不制止就显得有些故意欺负人了。“好了好了，两位怎么突然就打上了呢？”
　　峰山道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说：“这小子虽然有点本事，奈何是个骗子。他根本就没能把妖除掉。说不定只会耍耍猴戏而已。”
　　黑衣人并不反驳，“你也就嘴比能耐强。”
　　“哈哈哈，”翁老爷突然大笑三声，打断了这两人幼稚的争吵，“没事没事，二位大可不必因为这事再起争执。府上的妖人每晚都会出现。两位还请跟随下人，先行去府中上房歇息。只要等到晚上，我想事情一定会真相大白的。”
　　峰山道人瞪了黑衣人一眼，转身背着手就走了。走了4、5步，这才大吼道：“下人呢？谁带路啊？这都还要人教？怎么当下人的？”
　　翁老爷送走峰山道人，再看向黑衣人。他微笑的神情下，犀利的眼神，看得黑衣人发毛。让黑衣人感觉到一种老猫炸毛威胁之意。“这位侠客，你，也，先，回，房。”翁老爷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一点可容质疑的意思。
　　等两人都走了，翁老爷立马收起了笑容，大吼一声：“都散了！”
　　吓得在场的人作鸟兽散，连赏钱也不敢再要。
　　文远站在门口久久不愿离去，一直到管家把大门关上了，还站在那。王大脸本已决定离开，看到文远，又走了回来，“怎么了？小师傅。”
　　“妖……还在……”文远明显还能感觉得到妖气从门缝里飘出，甚至和黑衣人闯进大小姐的房间之前没什么差别。
　　王大脸的眼睛里一下子又放出了光。还有一丝机会。他也跟着文远看了看翁府，然后说：“走吧，翁老爷不是说了么，妖怪要晚上才会出来的。我先带你去吃点饭，等到晚上了再回来。”
　　文远想了想，说：“嗯，大叔你真好。还给我买饭吃。看来山下的人也不都像师兄师姐们说的那么可怕嘛。”
　　王大脸“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