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先天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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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口乡距离樊哙镇仅五分钟车程，村子三面环水，背靠青山。我无暇顾及周遭的风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罗涛我所想到的一切。
　　下车之后，我一副眼看就要征服全世界的神情，罗涛和由佳丽两个人站在路边呆呆地望着我，小禹在我身后不明所以。
　　“边吃边说吧。”我指着路旁的骏瑞饭店说。
　　“老师，你不是刚吃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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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在这嘈杂吵闹的饭厅里，我心中无比安宁，就这样我开始了近些年中我最精彩的一次演讲：“2003年，在罗家坝遗址的第三次考古工作中，考古队员在m17墓坑的浅土层，挖出一块石碑。”
　　这时候由佳丽还没坐稳当呢。
　　听到“石碑”二字，小禹刚刚在车上那副满怀期待的神情瞬间消减了大半，“又是石碑？”我知道，在座的四位之前因为石碑内心受过伤。
　　“你闭嘴！”
　　“继续说继续说。”此时的罗涛，就跟憋了泡尿，听完马上要去上厕所一样急不可耐。
　　“好，在这块最先出土的石碑上，清晰可见的大多数图文并非是此前我们见到的那些难解的象形图语，而是十六个排列有序、输写工整的简单八卦图形。老板，有笔吗？”我扭头冲着吧台大喊。
　　罗涛调整了一下坐姿，想来也是知道这块八卦图文石碑的。
　　从餐厅服务员手里接过圆珠笔之后，我抽了张餐巾纸，扶身在上面画了起来，果不其然，纸漏了。
　　“服务员，有纸吗？”我又喊。
　　小禹连忙从书包里掏出本子递给我。坐在我后面的一个长相酷似李宗盛的客人明显是横了我一眼，我全当没看见。
　　摊开本子，我用圆珠笔把那石碑上的卦文一一按顺序画了出来——巽、艮，乾、坎，坎、乾，乾、兑，坎、艮，坎、巽，艮、离，坎、坤。这顺序，早已在我写那篇论文时了然于胸，不仅如此，在画完了十六个卦象后，我甚至连石碑上沿儿的七十六个一字形花纹都一一画了上去。整整七十六条一条不少，最后，如石碑一样，我还在花纹的末尾处画了一颗蛇头。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很奇怪？”我问。
　　距离我最近的小禹面露难色。
　　“巴人精通卜算，在石碑上留下八卦卜算的图文，这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十六个图文，两两成组，每两个卦象并非如周易的卦象一般上下排列，而是左右排列，而且前面一个明显比后面的要小一些。”
　　坐在对面的罗涛和由佳丽站起身来绕到我身后。
　　“这组合的方式暂且不说，当我用传统易理来解读它时，却发现，解读出的东西不知所云，而且完全前言不搭后语。你们看，这第一个‘前巽后艮’应为渐卦……
　　“意为‘循序渐进，欲速不达’。”罗涛在我身后解读到。
　　“对，第二个‘乾坎’为讼卦，意为‘争强生讼，和气免灾’；第三个是坎乾，是需卦，意为‘等待时机，一飞冲天’；之后的是夬卦，‘姑息养奸，贻害无穷’；蹇卦，‘岐路多蹇，唯新化之’；井卦，‘察人于野，纳贤辅国’；后面是‘夫唯不居，是以不去’、‘兴也比师，败也比师’。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卜文，按照这种顺序排列？这完全说不通啊，几年来，这一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听到这里，小禹开始挠头了，由佳丽则咬着自己的指甲。
　　“显然，这些卦象并不应该按传统的易理来解读，那么这些卦象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写那篇论文时，我虽没在论文中写出我的推断，但我把所有的可能都想过了，虽然最终也并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但这众多的推断之中，有一种推断，我认为最为接近真相。”
　　“是什么？”看来罗涛快憋不住了。
　　“几千年来，人们一直认为八卦是一种卜算的手段，伏羲时期用八卦了占卜气象变化，文王时期用它来占卜诞夕祸福。但近几年，有个别学者提出，特别是在远古时期，八卦并不是为了预测天气变化，占卜算命，而是有它更为实用的功能。”
　　“是啥？”小禹问。
　　“是标记，一种代表地理环境的符号密码，换句话说是地图。例如象征天的乾卦，天为高不可攀，所以在当时，这个符号实际代表的意义是高坡。象征地的坤卦，代表地势平坦，代表平原；象征雷的震卦，表示有雷暴施虐；象征泽的兑卦，代表有大河等等。”
　　我总觉得坐在我们后面的那位客人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我将声音放低，继续说：“那么是什么人要通过这些符号给人以提示？”
　　“是各部落的首领。”见小禹和由佳丽答不出来，罗涛淡淡的回答。
　　“正确，在那个历史时期，人们为了寻找适合生存的场所，一直都在大范围的迁徙。为了自己部族能够顺利迁徙，首领们，会在特定的地点留下记号，好让后来者对前路即将发生的一切有所准备。”
　　小禹此前对罗涛那种仰望神现状的眼神，现在终于转移到我身上了。
　　“那么，我们现在来看这十六个卦象。”说完这句时，我察觉到罗涛脸上的神情略有变化。
　　“高山、流水、高坡、大河……”
　　由佳丽咬着嘴唇，故作思考状，但其实在她上学的时候，她每次做出这个表情，脑子里都在放空。
　　“但仅仅是高山、大河、依次的排列，似乎这也并非是一张表意明确的地图。但众所周知，八卦中的八个卦象，每一个卦象，都寓意丰富，它就像一串密码，奥妙无穷。它们除了象征世间风云变幻的自然形态外，尽人皆知，每一个卦象还都代表……”
　　“代表方向。”小禹抢答。
　　“你们想，这卦象每两个成组，如果把每组的第一个卦象，看作是方向，这一切都说得通了。所以当时我就认为，这石碑上的十六个图形，很可能就是一张地图。我们来看第一个‘巽艮’，它是什么？”
　　小禹低头一边看着自己记的笔记，一边说：“乾代表西北；震正东；坎正北；艮东北；坤西南；巽东南；离正南；兑正西。巽，东南，艮高山。就是向东南行至高山？”小禹抬头望着我。
　　我摇了摇头。
　　“啊？”
　　“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记载八卦由伏羲所创。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提到‘文王拘而演周易’。就是说，之后在公元前1064年，周文王对八卦进行了发展与完善。再之后又经过孔子的修订，才形成了如今的《周易》。”
　　小禹已经开始在餐巾纸上记笔记了。
　　“相传伏羲当年仰观天上的云彩、下雨下雪、打雷打闪，看地上会刮大风、起大雾又观察飞鸟走兽，根据天地间阴阳变化之理，创造了八卦，即以八种简单却寓义深刻的符号来概括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这是所谓的先天八卦。而我们所熟知的《周易》，是商朝时期，周文王被纣王所囚，在狱中，他对伏羲的先天八卦进行了修改与整理，从而产生的后天八卦。显然，如果这块石碑是古代巴人留下的，那么，他们所使用的标记方式一定是遵从先祖伏羲的先天八卦。所以，我们并不能用后天八卦来解读。”
　　“那先天八卦了后天八卦的区别是什么？周文王，他到底修改了什么？”小禹问。
　　“他修改了方向。”罗涛说话了。我点了点头，看来这家伙也并非一无是处。
　　罗涛接着说：“此前的先天八卦，乾代表的方位是正南，但当时，周文王的属地在西北，为了预示自己将来能够执掌天下，改朝换代，于是他将代表权位的乾位改成了西北。之后其他卦象所代表的方位按顺时针方向依次进行调整。”他的这次回答让我想起了多年前，我在学校听他课时的情景，只不过今天回答问题的人，由我变成了他罢了。
　　“那么如果这样的话，第一个卦象中，‘巽’代表的就不是东南了。”小禹迅速的在本子上把八个方位都做了顺时针的调整，“按照伏羲的先天八卦，‘巽’是西南，是向西南行至高山。”
　　“不错。”
　　“那接下来就是向南行至流水；向西行至高坡；向南行至大河；西行遇高山；继续西行至……风……，是风口，两山之间的风口，或者是洞口；向西北见火？是火山。再向西遇平原！”
　　“完全正确。而且，我有理由相信，这些标记不仅仅出现在是石碑上，在峡谷中的每一个标记点，也一定会找到相印的八卦标记。”
　　由佳丽都听傻了。小禹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我猜她又准备给男朋友打电话了。
　　“但那么问题出现了。”
　　“啥问题？”
　　“那就是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它真的是一样由八卦图形组成的地图，那这地图却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元素。”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罗涛已经明白我接下来要讲什么了。他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缺少坐标。”他抿着嘴，嘴形就像是耐克的logo。
　　“对。缺少坐标，说白了，就是地图的起始点。就好比一张地图上，它没有任何文字，那它就不能被称作是一张地图，这石碑也是如此。这问题让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说到这里，我已经扭过头对小禹和由佳丽说了，因为我知道罗涛已经知道答案了。
　　“那坐标是？”小禹问。
　　我并不着急和小禹解释，继续娓娓道来：“在去机场的路上，我就在想，如果陈寅也是在这碑文上的到了线索，从而开始了他的探险，那么陈寅是如何得到坐标的？”
　　“是在我这找到。”罗涛盯着桌子说。
　　“对。在和他通的那通电话中得到的。”
　　“是罗盘顶！”小禹如梦初醒。
　　“对，就是罗盘顶。我想再没有一个地名比这更适合做一个八卦地图的起始点了。我认为，陈寅在和罗涛通过电话之后，构建完成了地图所需要的一切元素，于是，他出发了，他从日本回国，来到宣汉县，来到了巴山大峡谷，在樊哙镇稍作停留之后，他直接去了罗盘顶。”
　　“干得漂亮啊！老师。”小禹开始有节奏的拍起了桌子，之后一把抱住了站在她身后的由佳丽。
　　罗涛把头埋在了怀中，伸出单手，向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算上我俩大四那年，他那回考试抄我试卷那回，他已经好多年没向我做过这个动作了。
　　“老师，我给你看样东西。”第二天一早，小禹眉飞舌舞的来找我。当时我正在摆弄前妻送我的那把FOXUMBRELLAS的雨伞。
　　“老师，看来我们不用长途跋涉了”她把一张三尺见方的地图铺在我房间的桌子上，得意忘形地说。我低头一看是一张卫星图。上面一条线路图被她用笔勾勒在上面。还真是一位懂得投机取巧的学生啊。
　　“按照石碑上的指示，我以罗盘顶为起点描绘出了这副地图，您看，我的终点，我已经找到了。就在这里”
　　可就再我沾沾自喜到达顶点的时候，手机短信响了。“您将乘坐的ca1488次航班将于5分钟后起飞……”
　　“完了，飞机忘退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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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我们需要一辆车，而且，最好这辆车不会因为刹车失灵而掉到山谷里。”菜上齐了之后，我抬眼看着罗涛说。
　　罗涛不敢看我。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几位朋友，我想你们需要的车，我正好有一辆，而且，我可以送你们去。”
　　我们几个惊诧不已同时转身向我身后的方向望去。说话的，是刚才用眼睛横我，坐在我身后吃饭的中年男人。他长相酷似李宗盛，身材微胖，圆头大脸，穿着一套老式西装，衬衫掖进系在啤酒肚下方的裤腰带里，一口东北口音：“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许崇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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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您说话，不是本地人吧？”罗涛问。
　　“东北的，碰巧来这办点事，这不在旁边正巧听到几位聊天了。”之后他放低了声音，“我知道几位是干嘛的，搬山、卸岭、摸金、发丘，敬佩敬佩呀！”
　　由佳丽无可奈何状，小禹都听傻了。
　　我并没有对他的说辞做出解释，掏出一张我在学校的名片递给他。他看过之后，“和各位开个玩笑！哈哈哈！一看几位就是有学问的人，搞考古研究的老师。我这辈子就佩服有学问的人。我这人对风水这方面有些研究，如果与几位同去，我相信一定会帮的上忙。钱不钱的都好商量。”
　　我觉得，最终答应拉他入伙有两个重要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在这个山沟里，实在很难找到一辆像样的吉普车了。第二个原因是这家伙把我们在骏瑞吃的这顿饭的饭钱给结了。
　　…………
　　我与罗涛都知道，此次罗盘顶之行与之前去象洞不同，是一次漫长的旅程。驱车到达罗盘顶之后，我们需要按照八卦地图在漫无边际的原始森林中徒步行走，并最终寻得地图的终点。按我的意思，我们还需要花钱在当地花钱雇佣一位向导。
　　“你，借我点钱呗。”在听到我的想法之后，罗涛憋了半天，最终羞于启齿地说。
　　“你钱呢？”
　　“你知道，我都失业两年多了。”
　　“那你还去日本？”
　　“那时候还有点。”
　　“你当初买房子还跟我借了五万块钱呢，你是不是忘了？”
　　…………
　　当天晚上，小禹也不知道在哪搞来了一张卫星图，自己用笔在图上画了好一阵子。我和罗涛当然知道这孩子打算做什么。由佳丽竟然还对她的这种行径抱有希望。
　　“还真是一位懂得投机取巧的学生呢。”我心想。
　　“这根本画不出来。”
　　“这当然画不出来，你以为山里的路都正南正北正东正西吗？你以为巴山大峡谷是棋盘吗？”我看都没看他，专注地用眼镜布擦着我的手表。
　　…………
　　对于寻找向导这件事，第二天就有了结果。当时，我正在摆弄前妻送我的那把FOXUMBRELLAS的雨伞，小禹带来了一位在路边一起打麻将的朋友。正是当初送我们走时，给我们送土鸡蛋的那位。这人名叫熊欧，是土生土长的樊哙镇人。他四十一二岁年纪，身材瘦高，穿着掐腰衬衫，一张小瓜子脸上带了副框架眼镜，无论你问他什么，他始终都笑眯眯的，把“要地，要地”这句四川方言挂在嘴上。
　　“老师，他打麻将欠我3000块钱，所以不用再付他钱了。”人走后，小禹悄声对我说。
　　“啊？3000？你是玩多大的？”
　　“您小点声，人还没走远呢！”
　　…………
　　“二位姑娘，给你俩看看我大儿子。”许崇新拿着手机给由佳丽和小禹看。这家伙总喜欢往姑娘身边凑。
　　“我孩子叫许大华，这个名字的由来，要不要，我给你们俩讲讲。”
　　“没兴趣。”由佳丽压根就打算搭理他，但小禹总是对一切问题兴致勃勃，“啥由来？啥由来？”
　　“我特希望以后孩子能考上个好大学，像你们一样。清华北大是我的目标。所以，这两所我仰慕已久的学府我就各取了一个字，就有了我儿子现在的名字——许大华。”
　　“太精彩了……”
　　“难道不应该叫许清北吗……许大华……”小禹疑惑地问。
　　…………
　　在接下来的几天，由佳丽买了很多出行的必需品，帐篷、电池、雨衣、饼干、火腿肠、方便面。
　　“学姐，我想喝酸奶。”
　　“小禹你闭嘴好不好？”我说。
　　…………
　　当见到了许崇信这辆破车之后，我们才知道，这车除了车载cd机以外，其余没有任何可取之处，车龄看起来绝不在王汝茂的那辆桑塔纳之下。
　　“你别看破，这车开起来，我会给你一种乘坐方程式的感觉，待会我让你体验体验这推背感。”许崇信手舞足蹈地说。
　　“李师傅，这后车窗的排座给我摇下来呗。”往车里搬东西的由佳丽用北京调儿嚷嚷着。
　　“老妹儿哟，我姓许。”
　　“哦，行吧。那帮我摇下窗户。”由佳丽不耐烦地说。
　　…………
　　我们本打算让小禹和由佳丽都留在镇子里，但小禹哭爹喊娘的吵着要跟着去，说不带她去，她就向学校举报我，说我在未经学校允许的前提下，私自带学生外出，最终导致学生失联。我说行了，你赶快闭嘴吧，带你去，不带谁去我都带你去。
　　之后我把脸转向由佳丽。
　　“老师，日本大使馆是不会放过一个绑架日本女人的中国大学教授的。”
　　见我两眼发直，两个人击了个掌。
　　…………
　　罗涛耳朵里塞的耳机，音量放得实在太大了，而且还一直单曲循环。站在他旁边，都能听得清楚：“人皆寻梦，梦里不分西东，片刻春风得意，未知景物朦胧。人生如梦，梦里辗转吉凶，寻乐不堪苦困，未识苦与乐同。天造之材皆有其用，振翅高飞无须在梦中。南柯长梦梦去不知所踪，醉翁他朝醒觉是否跨凤乘龙。”
　　是许冠杰的那首《天才白痴梦》，我不禁跟着旋律哼唱起来。
　　“你跟我说什么？”罗涛带着耳机，话说得很大声。
　　“我没说什么，我跟着唱歌呢。”
　　“什么？你大声点。”
　　“滚！”
　　…………
　　“老师，您，或者是罗老师对破解的机关，有没有十足的把握？”小禹一本正经的问。
　　“什么机关？”我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
　　“就是古墓里的机关啊，比如说弩箭啊，陷坑啊，或者是火炮，嗯，还有弄不好就会砸下来的石门，滚过来的大石球，诸如此类吧。对了，还有，就是我们是不是要带一些辟邪的法器？”
　　“小禹，你平时就不能读点有营养的文学读物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