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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巴国一梦 / 四、巴蛇吞象

四、巴蛇吞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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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夜晚的京都下起了牛毛细雨,从河畔之间出来后,我和罗涛在附近的一间餐馆坐下。一位女招待带着典型日本式的微笑,拿着菜单向我俩走来。
  “他一定找到了。”
  我最讨厌罗涛的,就是他的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这并不重要。”我从女招待手里接过菜单,不紧不慢地回答。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从陈寅家出来后,我的脑海中就一直重复着这段《山海经海内南经》的原文,这是有关巴文化最重要的一则传说。
  相传,古巴国有一条巨蛇,名曰巴蛇,一日它吞下了一头大象,三年之后它将大象完全消化之后,吐出象骨。这吐出的象骨如有幸吃到,医治百病。这些不正是陈寅画中所画的吗?罗涛所说的陈寅去找到的东西,当然指的就是这被巴蛇吐出“象骨”了。
  “为什么不重要?”
  “那只是个传说。”我懒得回答他,这几个字好像是跟随我的呼吸被呼出来的一样。
  他摇头,“陈寅觉得这不是个传说,要不然他也不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一个人跑到四川去找它。”
  我看都没看他一眼,“显然,陈寅在弥留之际和你犯了同一个毛病。”
  “很多传说,背后都有一整套逻辑。这是你说的。即便这些事情只是传奇故事,但背后一定会有他的原因。”
  我一边向女招待点指着日文菜单上的菜一边说:“是,是我说的。但如果说他找了泥土船,他找到了传说中巴人的落脚点,这我可以理解,一艘用特殊材料铸造的船,可以漂浮在水上,世人人云亦云,后来被描绘成一艘土船,这讲得通,我从来没有对这件事有所质疑。但巴蛇吞象,这就太荒谬了。”
  “《淮南子·本经篇》和庾仲雍《江记》中都提到了这条巴蛇,‘羿屠巴蛇于洞庭,其骨若陵,曰巴陵也。’”
  “羿屠巴蛇于洞庭这是传说,它背后的逻辑是,夏朝时,后羿在洞庭湖大胜巴人军队。巴蛇指的是巴人武装力量。其骨若陵,是指战败的士兵横尸遍野。真的是蛇骨若陵,这么大的蛇是不可能存在的。”我合上菜单放在一旁。
  “为什么不?现在很多自然历史学家已经认为巨蛇的灭亡是在公元前7000年左右,它是存在过的。在一个巨型恐龙横行的时代,难道你认为巨蛇这个物种是不存在的?泰坦·塞雷洪西斯一种目前已知这个星球上最大的蛇类,平均体长17米,体重超过1吨,它们可以轻轻松松吞下一头体长5米的野兽。”
  “很不巧,罗涛,我碰巧知道泰坦蟒,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早在5800万年前就灭绝了。是5800万年前,而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距今5000年前的事儿。我再说一遍,那东西,它不存在。”
  “很多年来,人们也一直认为克拉肯是不存在的,认为它仅仅是北欧神话中的巨型海怪,是常年出海的水手们为了骗姑娘而信口开河,但在1876年,当人们真的在深海拍摄到了这种16米长的巨型章鱼,他们才知道它是真实存在的。有很多时候你认为不存在,是因为你还没见到过。在这个星球上有多少人类不曾探索的区域,望尘莫及的海沟,深不见底的洞穴,未经开垦的原始森林。而且你要知道,一条巨蛇,它比人鱼、比独角兽、比龙更值得让人相信它们是存在的。”
  “你简直太荒谬了,作为一位大学老师,你竟然跟我提人鱼,哦,对不起,我忘了,你已经不是大学老师了。”很明显,我在挖苦他。
  “你可以觉得我很荒谬,但你我都知道陈寅,他不会错。我俩都知道,他是个天才。”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好,假定这一切都不是无稽之谈,假定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有这样一条蛇,真的有能治百病的象骨,而真的陈寅去找它了,那为什么现在陈寅没和我们坐在一起,一起来吃这顿该死的日本料理!事实证明他没找到,他死了,因为那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在听到我的话后,罗涛安静了下来。
  当我以为他就要放弃了,就听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传说。陈寅或许是没找我,但有人找到了。”
  16
  在从寿喜锅中冒出的腾腾热气背后,是罗涛的脸,“这件事,我只给陈寅讲过。”罗涛说。
  哦?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你该知道罗家坝的金盘罗姓吧?”他问。
  “知道,是明清时代罗家坝的乡绅。”
  罗家坝,顾名思义,是因当地的罗姓人而得名,而这罗姓人却又并非原住民,而是中途搬迁至此的。明朝洪武年间,天下兵戈四起,罗姓祖先将一金盘击碎,分成四块,分给各支,相约以此为凭,以便后人认祖归宗,家族团聚,这便是地方史志学者称的“金盆罗姓”。其中就有一脉迁至川东地区定居下来,在普光罗家坝这一水源充分,生产便捷的区域。之后他们与当地原著民通婚,融合,最终成了当地名门望族,其地即以“罗家”而名。
  紧跟着就听罗涛说:“罗家坝罗氏的子孙,百余年来一直在罗家坝繁衍生息,15年前,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在读川东北各村县的县志时读到罗家坝名字的由来,当时,我就想到了家中的金盆。”
  “你是金盆罗姓?”我瞪大了双眼。
  罗涛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继续道:“那年我手拿金盆,去罗家坝认亲,四处寻访,还真的见到了当地罗姓的传人。但他的金盆却也不在了。当时我见到的这位族兄,大概四十左右岁的年纪,长谈之后,他从家中拿出一本破旧的家谱。”说着他掏出手机。
  “这份家谱,世系表当然平淡无奇,但在扉页上,我却看到了这个……”他点亮屏幕,简单操作之后,将手机穿过寿喜锅的水蒸气递给我。
  我真担心那手机掉锅里,那样里面的牛肉我就不能吃了。
  手机屏幕上的照片上,满是工整的蝇头小楷:
  “洪武二十六年,罗六世启凤公移居东乡普光,窗外远岫,舍后长松。
  然逢暴雨二十三日,鸟兽声俱绝,阴云墨重山。
  生疫,初死者十数人尚稀,往岁多至百余。
  启凤公杏林春满,着手成春,家术甚高。
  遂行深山巨谷中,携四子,以疗民疾。
  家途困厄而不知,熔金盆,布施诸人。
  终以草木疾病原,然则四子丧其二。隔年七月……”
  接下来的字因为年代久远书页磨损,开始有些模糊不清,我紧锁眉头仔细辨认。就听罗涛说:“第二年的七月,启凤公腹生重疾,身体每况日下。他深知医理,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按他的说法,我随即辨认出照片上的字迹,“隔年七月,启凤……腹忌泣血,……日薄西山兮,气息奄奄。”再后面的字,却怎么看也看不清楚了。
  又听罗涛说““八月,眼看人就要不行了,这时,家中来了一位祭司。”
  “在当地土家族盛行,土家族崇尚巫文化,祭司的出现也并不奇怪。”我想。
  “他先拿出身上丹药给启凤公服下,缓解了启凤公的病症,之后对启凤公的两个子说,说启凤公悬壶济世,是当之无愧的君子,自己愿意救他一命。但服下的丹药只能救他一时,如果想要救他一世,必须让启凤公剩下的两个儿子随自己进峡谷一趟。”
  因字迹太难辨认,我开始索性放下手机饶有兴致,哦不,是将信将疑的听罗涛继续说:“之后,两个儿子随祭司进山,这一走就是四个月。可走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只有长子一人回来。”
  祭司不回来是也说得通的,另一个儿子,难道遇险了?“祭司和另一个儿子呢?”我问。
  “里面没说,只说,‘三人入深谷,长子持药归’。”
  我低头在照片上仔细寻找这句话,还真的找到了。
  “其药若骨,服之元气壮哉,肤革充盈。”罗涛说到
  这一句到是看得清楚的。“其药若骨”我心中默念到。这一句之后,后面的字,又越发模糊了。
  “之后,启凤公大病痊愈。当时他39岁。次年,启凤公又生下一子。这孩子身体健壮,相比此前的几个兄长都更胜一筹。但岁月更替,在幼子30岁那年,长兄50岁去世了,但启凤公依旧身体康健。可之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幼子39岁之时突生怪病,患病后三日就暴毙了。”
  我又开始在照片上寻找,只依稀找到“幼……三十有九……恶疾三日毙。”
  “这还不算完。启凤公92岁时,幼子的唯一的儿子,在40岁那年也得了和他父亲一样的怪病,暴毙而亡。十八年后,启凤公110岁,这幼子的直系孙同样患怪病而死,幼子一脉就此顽固了,只剩下长子一脉传宗接代。当时启凤公突然明白,这生死轮回,难道自己的生要让自己的后代偿还吗?之后他一蹶不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不过两三年便故去了。”
  我低头在照片上寻找,却再也找不到了。
  “这家谱年代久远,很多字辨认不清,这些还是由我的这位族兄讲给我听的。但这“其药若骨”四字,你应该能看得清楚。”罗涛一双眼睛盯着我。
  我不去看他,低头盯着手表上秒针因循旧收地旋转低声道:“这可能是个巧合。”
  “一脉三代,都在同一个年龄,这是巧合?”
  “我姑且先相信你的这位族兄给你讲的都是真的,没有艺术加工的成分,那作为一位历史老师,我想告诉你,连续三代人都在四十岁左右故去,这并不奇怪,您该不会不知道,在明清时期人们的平均寿命是多少吧?那我告诉你,就是35到39岁;在隋唐,是27到29岁;在更早的秦汉,是22到25岁。直到民国时期,因为西医的发展,人们才能活到45到55岁。”说完我不去看他,夹了筷子牛肉放在嘴里。
  罗涛听我说完,深深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良久无言。
  17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窗檐下的路人有的形单影只,有的结伴而行。随着寿喜锅的热气逐渐消散,这顿晚餐到了结束的时刻。想来,几多年,我俩都没坐在一起吃火锅了。如今物是人非,我和他的这次见面又是何等的荒唐。
  “不管怎样,下周我会去宣汉,去巴山大峡谷,我希望你和我一起。”罗涛说着站起身。
  看来这次久别重逢注定要以尴尬收场了,我拿出手绢抹了下嘴角,“我不会陪你去胡闹的。”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又把话咽了回去,我想是他知道再多说也是徒劳吧。
  18
  本来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罗涛,又在雨中猫腰跑了回来。看见还站在餐厅门口的我,他掏出一张卡片,“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了主意,记得打给我。”说完将名片插进我胸前的马甲兜里,然后转身走了。
  改变了主意,记得打给你。大哥,你是港片看多了吗?
  路边街灯散射出淡黄色的光,雨点落在板油路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人各有各的路,不需要得到旁人的理解。因为命运只关乎自己,和旁人又有什么关系。道不同不相为谋,个人的路都是个人选的。但我真的与他道不相同吗?我望着他的背影,看他越走越远,那身影在细雨与灯影结成的淡黄色薄雾中渐渐模糊。
  一辆出租车在我面前停下,雨水把汽车冲刷得格外光亮,黑色漆面上的雨点吸纳着街灯散发出的冷光。我低头钻进车里。
  望着车窗外斑斓的夜色,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对罗涛这一天跟说的这些故事进行了时间轴上的梳理。
  在公元前2500年,巴人五姓在武落钟南山通过掷剑和铸船选出霸主,最终巴氏子巴务相夺得王权,号“廪君”。之后他率领巴人各部乘土船从清江流域向南寻找新的落脚点,而这个落脚点很可能就是罗家坝,或者说是巴山大峡谷地区。在此后的几百年中,通过某种际遇,巴人豢养了一只巨蛇,并得到能医治百病的象骨。
  大约五百到六百年后,在公元前1958年,相传东夷有穷氏首领,也就是人尽皆知的那位射九日的后羿,他在洞庭湖区为民除害,斩杀了为祸一方的巨蛇,而这条巨蛇正是巴人所豢养的巴蛇。
  时光流转,又过了三千三百年,到了公元1400年前后明朝洪武年间,罗六世启凤公移居罗家坝,这片几千年前巴人生活过的地方。随后,启凤公患重疾。因被启凤公为人所感动,当时巴人的后裔出手相救,在峡谷腹地取象骨。
  六百年后的今天,陈寅,身患重病,深知时日无多,于是重新开启了这个象骨的寻觅之旅。嗯。
  在悠远的历史长河之中,面对同样的结果,这其中的过程会有几千几百万种可能。在这之中,可能会被后人无限次的曲解,添枝加叶,最终变得面目全非。我并不相信这些荒唐可笑的故事,我只相信史料,相信通过文物研究最终得出的结论。
  显然,从罗家坝遗址来看,在四川宣汉县巴山大峡谷地区的确是有巴人存在过的。那么对于这个结果,它的过程是怎样的呢?
  我是这样看。公元前2500年,巴人部落,从武落钟南山沿清江流域向南迁徙。当时巴人的首领叫巴务相,这位首领,我可不相信是通过掷剑和铸船选举出来的。那些传说,只不过是想给这位领主增加点传奇色彩罢了。至于迁移的原因,或许是为了寻找更适合的生活场所。从地理角度来看,巴山大峡谷地区的罗家坝,属于山与河之间的二级台,特别便于生产生活,而且,当地水产丰富,最重要的是还拥有盐矿。
  随后的500年后,公元前2000年左右,大禹治水。有史料证明,在大禹治理水患的过程中,得到了巴人的大力协助。也正因如此,巴人与这位夏朝的创立者建立了良好的友谊。
  因禹治理水患居功至伟,舜帝将帝位禅让给他。随后夏朝建立,禹百年之后传位于儿子启,启之后又传位于儿子太康,至此华夏民族的帝位禅让制被世袭制所取代,原始社会被小型私有制社会所取代。大禹的孙子太康继位后贪图享乐,不理政事,失了民心。公元前1958年,东夷有穷氏部落后羿趁机西进,举兵造反,并最终挟天子以令诸侯。
  公元前1955年,同大禹一同治水的巴人,遍布清江流域。作为夏朝最忠实的拥趸,他们决定铲除奸逆,便向后羿宣战。双方在云梦泽进行了一场恶战,这场战斗激烈而残酷。东夷族的羿部族善使弓箭,巴人在交战中被大量射死。最终,巴人当时的首领孟涂战死。被杀死的巴人被埋葬在洞庭湖畔。因为长期在山区繁衍生息,他们以蛇为图腾,故此,后世人称埋葬巴人及其首领的地方为“巴蛇冢”。
  至此,巴人部族遭到沉重的打击。大败后的巴人残部,或者其中最重要的一支回到了巴山大峡谷腹地,之后势力逐渐削弱,很可能在之后的千百年中,一是被当地的土家族所同化,二是可能在一千八九百年后被秦或者楚所灭。
  如果年初,陈寅是在这里找到了土船,我并不认为是巴务相有如神助,铸土船浮于水上,乘船至此,留下的那艘船。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流落此处的巴人,因对祖先的崇拜,在某一个历史时期就地铸造的。
  而之后,启凤公的故事,我觉得这段根本就是罗氏后人为了美化祖先悬壶济世,所编造出来的神话故事。
  以上,是对于这件事的梳理,世人会更愿意相信哪一种?
  出租车开到酒店时,雨已经停了,原本浅色的板油路面,变成了深黑色,脚边的积水在地面上映出一轮圆月,我跨步迈过水洼。
  “或者,这两种解读都不绝对,如果是一种折中的可能呢。”在经过酒店旋转门时我想。
  19
  我并没打算按由佳丽的计划在京都多逗留几日,而是当晚就订了第二天上午返回北京的机票。。
  第二天吃过早饭之后,我叫了辆出租车独自赶往关西机场。
  “很多传说,谜团,故事,看似无边传的闲话,背后都有一整套客观、科学、合理的逻辑。世人大多幻想的空中楼阁本就不存在。由佳丽,请不要再徒劳了。”在机场的候机室里,我发了这条简讯给她作为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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