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红楼夜宴

　　两天歇业时间一晃而过。忘忧湖上通往湖心岛的大雪终于被清理完毕。张铭得以开车去岛上挖忘忧笋。这次足足挖了够用一个礼拜的存货。
　　凌凌七打探李鹿苹与孟婆娘子的线索暂无音信。蒲松龄先生估计正在精心部署盗取《九幽万里江山图》的行动计划。这两件大事估计得有一阵子才会有线索。眼下，张铭与雪芹先生只有留在店里安心经营。
　　神隐面店业绩增长比预期的还要快。口碑效应的叠加让日间客流增加明显，收入很快接近了子夜后的摆渡人营业额。人手不足的问题凸显，二人开始疲惫。
　　营收增加对眼下十分关键，未来不仅有筹办百鬼夜宴这项大开支。还要多结交像凌凌七这般的江湖中人。交际、打点的开支不会少！
　　两人决定，招聘一名日间营业的主厨，再搭配一名负责收银、店面清洁的副手。张铭与雪芹先生以经营夜间的摆渡人生意为主。所有的菜品配方，制作工艺仍然由张铭统一制定标准，严格质量把关。
　　同时，张铭决定启动开发全新食谱。既可以提高营业额，维持餐厅人气。又可以为张铭未来主厨“百鬼夜宴”积累经验！毕竟，之前的菜品主打精品定食，需要储备一些经典宴会菜式。
　　新食谱定名：“红楼夜宴“。菜品风格主打“红楼菜”的招牌。雪芹先生一部《红楼梦》洋洋洒洒七十万言，所载美食达186种！
　　雪芹先生亲自以荣国府家宴菜式为基础，将书中的186道菜品开列清单。张铭从中定出了几十道经典菜品与雪芹先生精心开发，反复尝试。二人携手赋予这些纸上珍馐以人间生命！
　　为了确保质量，每天供应的菜式搭配是固定的。客人只能根据就餐人数选择三种不同的套餐搭配。
　　经过反复斟酌，最终有如下菜品入选《红楼夜宴食谱》。
　　热菜：
　　火腿炖肘子
　　牛乳蒸羊羔
　　烤鹿肉
　　糟鹌鹑
　　酒酿清蒸鸭子
　　鸡髓笋
　　羹汤类：
　　火腿鲜笋汤
　　野鸡崽子汤
　　酸笋鸡皮汤
　　精美主食：
　　绿畦香稻粳米饭
　　茶泡饭配野鸡瓜子
　　凉菜类：
　　糟鹅掌鸭信
　　胭脂鹅脯
　　饽饽点心：
　　豆腐皮包子
　　枣泥山药糕
　　藕粉桂花糕
　　松瓤鹅油卷
　　糖蒸酥酪
　　桂花糖蒸栗粉糕
　　瓜仁油松瓤月饼
　　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装帧精美的《红楼食谱》摆在了神隐面馆的食客面前。封面印着水墨绘制的《大观园图》。画面里蘅芜苑、潇湘馆、稻香村、蜂腰桥、滴翠亭依稀可见……
　　扉页上绘制的《金陵十二钗花鸟人物图》更是栩栩如生。封底则是着雪芹毕生的最爱《芹溪兰草图》。所有图案的底稿均为雪芹先生手绘。
　　机缘巧合的是，红楼夜宴推出当天，第一个客人居然是之江大学中文系的于教授。这位痴迷红学研究几十载的老学者翻开食谱，品读良久。一个菜未点居然捧着食谱，老泪纵横，大呼三声：“气韵生动，雪芹再世
　　雪芹先生为之动容，将亲手绘制的原稿图送给于教授，以谢知音。
　　事后张铭曾拿此事与曹雪芹打趣。说这位于教授看见您的墨宝就如此动情。倘若知道您是雪芹再世，亲手赠稿岂不是要大呼“朝闻道，夕可死”。
　　雪芹先生一脸严肃。说文人的赤子情怀不可取笑。
　　第二天仍然激动不已的于教授在《之江晚报》上发表专栏文章。对神隐小馆的红楼夜宴大加推崇。
　　这份当地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影响力果然非同了得。宾客随即纷至沓来。一时间，来神隐小馆品红楼夜宴，成了江城市权贵人物们的身份象征。
　　日进斗金的局面让张铭每天打烊后都很兴奋。曹雪芹却似有不同。宾客盈门时依旧笑容满面。曲终人散后便不再说话。张铭不解，生意风生水起，为何不开心？曹雪芹言坦言：
　　“人间繁华之处往往蕴藏着最深的孤独。神隐面馆的主人一旦贪恋红尘，忘却了芸芸众生的悲苦。凭何摆渡灵魂，解救众生？与《九幽万里江山图》所绘之地府何异？春光明媚处照有魑魅魍魉，朗朗乾坤下依旧明火执仗……“
　　张铭瞬间读懂了雪芹先生的忧思：
　　”莫非雪芹先生想说，若人间摆渡人对芸芸众生无悲悯之心，神隐面馆迟早与今日之阴司无异？“
　　雪芹先生欣慰的拍了一下张铭的肩膀，双手有力的按了一下：
　　“张公子果真孺子可教。依我看那《九幽万里江山图》未必只是描绘幽冥之初始景象。而是昭示地府今日之乱象。礼崩乐坏之始未必是外邪作祟。不休本心，纯良之人也会堕入魔道。”
　　张铭突然顿悟：
　　“雪芹先生所言极是。这几日，神隐小馆的确经历了开业以来未有之繁荣景象。可不知为何，我内心深处更怀念那孤冷的长夜孟婆娘子推门而入的那晚。小馆食客寥寥，但与知音对坐，心里是满的。”
　　雪芹先生笑了：
　　“不仅是孟婆娘子这样的故人。无数个漫漫长夜，陌生路人走进小馆。我们一边煮面，一边与他们攀谈。无论他们讲述了何种人生不如意事，一碗忘清汤忘忧面都能填补身心的饥饿与疲惫。”
　　张铭公子点了点头，时钟指针逼近子夜。今夜，书仙们仍旧如约而至。张铭依旧为他们认真煮着每一碗定食。
　　今晚的张铭没有擀一根面条儿。因为白天的张铭突然怀念起去年在香港旅行，吃过的此生最好吃的夜宵——“竹升云吞”。心血来潮，一口气在厨房里打破十几只鸭蛋。不加一滴水用鸭蛋液和面，在厨房愣是用擀面杖代替竹筒将面团压制成Q弹的“竹升云吞皮“。
　　今晚张铭竟然没有用忘忧笋煮汤底。一锅滚水里随性撒了十几颗金钩海米，丢一把霞浦紫菜，便成了暖心的小海鲜汤。一大块纯瘦肉被文武刀反复剁了几百刀后，随手攥成拇指大小的肉丸儿，每一个肉丸里塞入一颗新鲜活剥的青虾仁儿。抄起一张轻薄的云吞皮，随手一捏便是一颗精致的金黄色“竹升鲜虾云吞”。
　　今晚对张铭诉说前世怨念的书仙依旧很多，张铭熟悉的也就寥寥几位。其实对他们说什么不重要，只要对方知道，有一颗慈悲心在认真的聆听就够了。
　　杜丽娘觉得，转世还阳后与柳梦梅公子重逢。怦然心动的日子也没过几年，如今还是淡了……两人轮回路上都没有同路。
　　祝英台与梁兄化蝶之后，也没有比翼双飞多远。甚至现在想想，当初不顾一切的投坟化蝶，也不过是来自全世界的压力。近日遇到马文才，觉得这个人其实挺不错的。两人相约轮回后给彼此一个机会试试……
　　张铭只是静静地听，不停为他们捏云吞，煮云吞。一碗暖心的小海鲜汤饮下的欢愉也完全不输“忘忧笋汤”。今晚的每一个书仙走的都挺开心，他们照样摆渡到了心海的彼岸。
　　今夜不出张铭所料，哪里有什么“无根灵台泪“的无上法力。人间从不曾有过什么“忘忧汤”，地府想必也没有真正的”孟婆汤”。人都是用自己的心将自己摆渡到彼岸去的……所谓的摆渡人，就是帮助他们发现自己的真心罢了。
　　柳梦梅公子，与梁山伯同样也是在今夜默默的上了摆渡船。眼神里没有一丝忧伤与失落。
　　赶在破晓前的第一缕金光射入神隐面馆之前，张铭站在渡口祝福每一位书仙早登彼岸。挥手告别之际，雪芹先生在张铭身后默默的念起了一段佛家偈语：
　　如能明了自身真，
　　有真就是成佛因。
　　不求自真外求佛，
　　寻觅全是大痴人。
　　这不是一段超度亡灵早登极乐的经文。今晚，真正被超度的只有张铭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