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溪

　　孟记旅社是西林镇唯一的一家旅店。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喧嚣了半夜的店铺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一楼的柜台上传来的噼噼啪啪的算盘声清晰入耳。
　　孟怀德合上账簿，吹熄了蜡烛，正要上门板，却见店铺前方的道路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朝这里走来。
　　“有生意！”孟怀德首先想到，他刚将蜡烛点上，便看到那两道身影已经跨进了店铺的门，就站在他的身后。
　　“好快的速度！”孟怀德心惊道，不过他见惯风尘，知道这世界上能人异士颇多，想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辈子就要学会闭嘴。
　　他瞥了一眼二人，只见高个子的是个男人足有八尺身高，约莫四五十岁，头上戴着一顶怪异的帽子，斜挎着一个布包，矮个子的是个少年，只有十二三岁，这寒冷的天气里只穿了件灰色旧袄子，可能是困了，耷拉着脑袋，眼睛眯成一条小缝。
　　孟怀德神色不变，堆着包子般的招牌笑脸朝那二人道：“二位是要住店？”
　　“是的。”高个子男人点头道：“麻烦店家找一间干净的上房，还要麻烦你送一些吃食，走了一天的路，着实饥饿得紧。”
　　孟怀德点头说了些应酬话，就为他们开了一间上房，又去后厨弄了些吃的送了过去，这才重新上了门板，回到休息的后院。
　　后院的灯还亮着，妻子孟郭氏见他进来，问了刚才的情况，说道：“这两人穿的这么寒酸，你怎么给他们开上房？那可是一天五钱银子呢。”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况且那个少年和咱们溪儿差不多的年纪，跟着大人东奔西跑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孟怀德脱去身上的棉大衣，低头看看睡在床里面正在砸吧嘴的儿子，说道：“而且我看那男的不是一般人，两路眉峰插云霄，不是大善就是大恶，这样的人我们能躲则躲，不能躲也不能得罪，我啊这辈子只愿我们溪儿平平安安的长大。”
　　孟郭氏知道自家丈夫的本事，刚才的话也只是提个醒，一边帮儿子盖好被子，一面又说道：“听说南边又闹起来了，死了很多人，傍晚的时候我还看到很多人从南边往北逃难，还有追兵挨个盘问，像是在找什么人......”
　　“妇道人家不要乱说话！”孟怀德打断妻子的话，吹熄了蜡烛，钻到床上低声说道：“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的勾当，乱不起来的，大司马就在金阳城里，只要他在，这金阳就固若金汤，谁也搬不动。”
　　夫妻二人又说了些私密话，这才声音渐希，沉入梦乡。
　　就在他们刚刚入睡的时候，在旅店二楼的上房里，高个男人也吹熄了蜡烛，不过并没有睡觉，而是坐在了少年的对面。
　　如果孟怀德在这里，一定会发现，此时的小少年与他所见到的完全变了一个模样，脸色靛青，一双小眼睛像猫一样泛着绿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渗出来，他的脑袋抬起，正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想说什么？”高大的男人说道。
　　”我是不是也快死了？“少年声音虚弱地问道。
　　”你不会死。“高大男人说道：”你是韩家的人，没那么容易死。“
　　”可是爷爷和父亲都死了，死之前就像我现在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
　　”我说了，你不会死。“高大男人稍稍提高了声音，他拍拍少年的肩膀，嘴角扯出并不好看的笑容：”小言，相信叔叔，你不会死。应该死的是那些卑鄙无耻的王八蛋。你绝不会死，也不能死，知道吗？“
　　被叫做小言的少年懂事地点点头，露出一抹坚强的笑容来：”小言知道了，那些坏人没有死，小言就不会死。“
　　“他们算什么东西！”高大男人不屑说道，然后看着一身绿光的少年，声音顿时变得温柔起来：“小言，你要好好活着，不要想着报仇，记住，活着，要好好活着！”
　　少年点头，还要说话，却见眼中绿光忽然迸射，房间内顿时被染成了绿色。
　　高大男人摸着少年的头，眉头皱成川字。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宽厚的手掌从怀里取出一卷泛黄的书，暗运玄力，只见那卷书竟像冰一般融化了，化为一道耀眼的白光。高大男人毫不迟疑，手掌翻覆，将其打进少年的身体里。少年应声倒地。
　　他背起少年，从窗户跳了出去，摸进了孟记旅社的后院。
　　孟怀德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醒来就看到儿子孟溪脸色发青，直愣愣地坐在床边。
　　“溪儿，你怎么了？”孟怀德四十来岁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看到他神色不对，急忙问道。
　　他声音不算大，亦不算小，吵醒了睡在一旁地孟郭氏，她也发现孟溪的异样，一把将儿子抱住，带着哭腔道：“儿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为娘啊！”
　　孟溪身子微颤，转过身来，咧嘴笑道：“爹，娘，我没事。”
　　“真没事？”孟郭氏用手摸孟溪的额头。
　　孟溪小脸一红，躲开孟郭氏的手，说道：“真的没事，就是醒的早，有点愣神，现在已经好了。”说罢，抓起挂在架子上的衣服穿戴起来。
　　“这孩子......”见儿子没事，孟郭氏松了口气，也起身穿戴，回头见丈夫不断打量儿子，笑道：“儿子就在身边，天天都有的看，这么盯着干什么？你先躺一会，我去做饭。”
　　孟怀德笑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总觉得今天的儿子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那种感觉怪怪的。
　　日上三杆，旅客陆续结账离开，孟怀德送走了最后一位旅客，正在盘账，忽然想起店里面还有两个人呢，抬头见那间上房房门紧闭，就慢慢走了过去，轻叩了两下问道：“客官，是否需要一些吃食？”
　　隔了半晌，又询问了两遍，房内没有一点声音，他不禁奇怪，伸手一推，房门竟然打开了，房内一个人也没有，桌椅摆设就像没人住过一样。。
　　“奇怪了？他们昨晚没有住在这里吗？”孟怀德疑惑道，现在人已经走了，说什么也没有用。
　　他回到楼下，和妻子孟郭氏把这事说了一下，孟郭氏也想不出原由，只当是被人吃了霸王餐了，他们开旅社已经近十年了，这样的事每个月都能遇到，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正要出门洗衣服的时候，却见儿子孟溪一身血红地走来，惊得一声尖叫，丢下手上的木盆，疾奔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