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我久困于黑暗的寂寥之中，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我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可以确认的是——这儿一片虚无，不像是地狱，更不像是天堂。这是我唯一的感受。
　　我像是站着，也像是坐着，更像是趴着，也许是躺着，毕竟我进入这片虚无的姿势是躺着。哪里是上？是下？哪里是左？是右？我好像就一直在这来回飘荡，也可能是一动不动。什么都不清楚，什么也不知道。我还没死，这是我唯一的感受。
　　我开始厌倦了这周围的一切，即使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存在，我也一样厌倦。我开始后悔了，后悔选择将自己送向未来。
　　时间的概念变得很模糊，我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过了有多久？还要被困在这里多久？我该怎么才能离开？谁能来救救我？时间在不在流逝我不知道，现在的我很困，很累，想要睡上一觉。
　　不知是什么时候，周遭变得很冷，如同赤身裸体进入了极地一般。很奇怪，明明觉得自己十分寒冷，却没有那种冷到刺骨的感受，只是变得越来越困，某一刻我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凝固住了。也就只有那一瞬间有这个想法，然后周围又开始了神奇的变化，渐渐的温暖起来，我好像被塞进了一个温室。一开始是滚烫的，之后才逐渐温暖起来，我实在是太困了，感觉自己的眼皮有一种酸痛。寒意已经完全褪去，从未觉得身心如此疲惫过，不管之后怎样，我决定现在好好睡上一觉。
　　我醒了，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让我有些激动！
　　我怎么被泡在水里？这是哪？我居然可以看见了？我还没死？这是不是在做梦？
　　“嘀嘀——嘀嘀——嘀嘀！”
　　“什么声音？”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嘀嘀——嘀嘀……”
　　这个有着明显节奏、规律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中断了，难道是有人控制着？想到这，我想大喊一声，可却喊不出来，只能用尽全力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也许是我挣扎的太过用力，我突然觉得有些缺氧，快要窒息了一样。是的，我确认这是真的，我快被憋死了！
　　我的手和脚用力的去拍打眼前的玻璃，可惜被泡在水里，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我尝试背靠着水里厚实的底部，然后用脚蹬开玻璃盖，可是这玻璃的硬度超出了我的想像。
　　挣扎几下后我便放弃了，再一次闭上双眼等死，我开始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个笑话。
　　“嘭！”突然有一声闷响。
　　我睁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透明的玻璃盖居然自己打开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不是笑话，而是充满戏剧性的，抽象化的、极端化的戏剧，自己也看不懂的那一种。
　　“得救了！”
　　还来不及想其他，我猛得坐起身来，还没来得及呼吸上第一口气，额头便不知道撞上了什么，然后便向后倒去，后脑勺直接磕在水底，疼的我呛了好几口水。
　　当这泛黄的水进入了我的口鼻时，我才感觉到阵阵恶心，有一种腐烂发酵后的腥臭味，胃里一阵翻腾。吃过一次亏之后，我变得小心很多，这次缓缓起身，然后趴在这水舱的边缘，不断地干呕，快把整个胃都吐出来了。
　　“您还好吗？”
　　这声音如银铃般悦耳，我从未听到过如此让人心动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于是便忘了呼吸。这是一种难以想象到的美，眉目如画，清丽脱俗，她美得有点不真实，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当你看到她时，你的脑子会被放空，内心会变得宁静，有种迷醉在你的灵魂荡漾，居然会让你觉得有一丝欢愉。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缥缈回荡着，让我觉得十分安逸。
　　“很快乐……”我下意识说出了自己心底话。
　　她有些疑惑:“很快乐？”
　　“啊？不是！”我回过神来，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感觉还不错，非常不错！”
　　“你的头不疼吗？”
　　经过她提醒，我突然觉得额头和后脑勺剧痛无比，但我仍旧故作镇定，强忍着痛说:“还行！不是那么疼。”我看见她的额头也有一丝微红，猜想肯定是碰到她的额头了，“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她笑道:“无碍。”
　　刚才我起身时用的力度不小，她说自己没事我是不信的，但是她已经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问。于是我开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周围一切，四周都是一些十分简单的陈设，房间显得很朴素，朴素到有些过于单调，除了我正浸泡的水舱以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是哪？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我不是死了吗？”这是我目前最迫切想要知道的，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有些恍惚。
　　她微微一笑，开始了不紧不慢，但足以让我惊掉下巴的回答。
　　“您好，楚颜先生！我叫安，初次见面，倍感荣幸！这里是仙河点，也就是三十九亿年后仙女座和银河系最先开始碰撞的地方。仙女座星系距离银河系二百五十万光年，由于空间膨胀会导致仙女座星系以每秒五十四公里的速度远离银河系，但是这种退行速度并不快，两个星系之间的引力作用足以克服空间膨胀效应，从而使仙女座星系以每秒一百一十公里的速度接近银河系。”
　　安将手一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她的手上居然出现了两个立体的星系图，一大一小，然后开始了动态且华丽的碰撞，直到碰撞结束。
　　“你所看到的，就是模拟仙女座和银河系碰撞的整个过程。这个点，就是两个星系最先接触的地方，名叫仙河点。”
　　于是我便看见两个美丽螺旋形星系之间，突然多了一个闪烁的小红点。
　　“在这待着干嘛？”我一脸茫然的问道。
　　“楚颜先生，关于这个问题，核心政府并未对您授权，所以我无权告知您！你只需要知道我们身处何处便可以了。”
　　“好吧，那你继续。”
　　“您之所以在这，是因为方茹教授……”
　　还没等安说完，我便急忙打断:“方茹？她还活着？”
　　“是的，楚颜先生，她还活着，请不要再打断我了！”
　　“抱歉，我有些激动！你继续。”
　　“一千万年前，方茹教授提议对您……”
　　我不得不再一次打断安，惊呼道:“一……一千万年前？已经过去了一千万年？”
　　安再一次警告我，但她好像并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楚颜先生，麻烦尊重我一下。”
　　我尴尬一笑，示意她继续。
　　“一千万面前，方茹教授提议对您进行特殊的‘冬眠’手术，将您送到未来医治当时医学手段无法解决的难题，于是当时的地球政府同意了此例手术。最后手术是由李连晟教授完成，手术进行的也很成功。您是当事人，当初事件经过的详细内容想必您应该最清楚。”
　　她说的一点没错，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时的未来，即是一千万年后的现在。如今各方条件均已成熟，所以核心政府决定批准你复苏。这里是新的太空城，银河系内部的太空城城建有些老旧，人口密度也过高，所以核心政府决定将你安置在仙河点，以方便你去熟识这个全新的时代。”
　　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我爸呢？”
　　“很遗憾，楚明先生在一千万年以前，就已经逝世。”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方茹都还活着，他那么有钱，肯定想尽办法买长生不老药吃啊！他怎么会死？”
　　“楚颜先生，这是真的，我没必要骗您。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这就是楚明先生的选择。也许在您眼中，他可能是一个追求无限寿命的人，但是他也有理由，有权利去做出不一样的选择，这就是人的与众不同之处。”
　　我很难过，有一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我都能活过来，他也应该能吧？”
　　“很抱歉，楚颜先生，以现代文明的条件，这一点基本上是无法做到了。”
　　“那方茹呢？方茹在哪？我可以见见她吗？”我突然感到十分失落，不自觉得向安倾诉着:“我的母亲为了生下我，难产去世，现在我父亲也在一千万年前去世了，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我这一觉就睡了一千万年，这可是一千万年啊！时间过去这么久，我还能剩下什么？我还能拥有什么？”
　　“楚颜先生，不必担心，您还有我！”安面对我，微笑着说:“核心政府已经委托我，对您日后的照顾，我将在您身边，不间断的帮助您！”
　　我心里有些感动:“政府真好，还发老婆！”
　　“别误会，楚颜先生。我只是出于义务，完成核心政府的委托罢了。”安的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样子，“还有，楚颜先生，您在水舱里是不是泡得有些久了？”
　　安再一次提醒我，上一次是痛觉神经的生效，这一阵阵腐臭味冲击着我的嗅觉，让我不得不再一次干呕。
　　“哪里能洗澡？”
　　安用手指了指我后面的门。
　　“我没穿衣服，你把眼睛闭上！”
　　“这没什么还看的之前都已经看到了。”她安然自若的说着。
　　我突然觉得有些害羞:“让你闭上就闭上！”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说:“好了。”
　　“好了？”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觉得我是傻子还是瞎子？你眼睛闭没闭上我看不见吗？”
　　“楚颜先生，我并没有侮辱您的意思。我已经屏蔽了视觉功能。”
　　“你是机器人？”我有些好奇。
　　“不是。”
　　我更加好奇了:“那你是？”
　　“我们一样，但不一致。”
　　我彻底懵了，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如果她现在承认自己就是智能机器人，那么我会觉得她的芯片已经烧了，否则为什么会说一些令人费解的话？
　　“听不懂……你还是把眼睛闭起来吧！”
　　“和远古人类沟通的确有些费解。”说完，她闭上了眼睛。
　　“这么说，你已经开始嫌弃我了？”我笑问。
　　她摇了摇头:“嫌弃别人并非是一种良善的态度，系统是不允许的，所以我不会去做。”
　　“那你是什么意思？”说着，我从水舱里站起身来，向后走去，新的身体让我觉得十分美好。
　　我打开浴室的门，却听到安说:“你见过我眨眼睛吗？”
　　于是我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安。她闭着眼，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然后我回过头，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我搓洗着身子，仔细回忆着从醒来到现在，除了我让她闭上双眼以外，她似乎真的没有眨过眼睛，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过，可她的神情是那么的自然。难道现代科技已经可以百分之百模拟人的神情了吗？还有她手中立体的星系投影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会凭空出现那样规模浩大星系碰撞动态图？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太不寻常了，像梦一样，但又的的确确是真实的。毕竟自己跨越了一千万年的时间纬度，来到了一个自己从未接触过得世界，觉得奇特应该是正常的。
　　我在热水里冲洗着，尽量去放松自己，不去想太多，给自我太大的压力，不停地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我开始爱上了这副新的躯体，如此的健硕，充满了活力。一千万年的跨越，在那无尽的黑夜中等候，如今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擦拭干净后，我裹上浴巾走出来，发现安一直站在那，没有变换过位置，就连眼睛也没有睁开过。
　　“有衣服穿吗？”我没有让她睁开眼睛。
　　她站在那，指了指床上。
　　我走过去，发现是一套纯白色衣服，然后连忙穿上。
　　“如果不合身，或者是不喜欢，我可以去帮你更换。”安背对着我补充道。
　　衣服非常合身，能够明显勾勒出我健硕的身材，白色很也适合我这副新躯体的肤色，我觉得很满意。
　　“不用，这套衣服很合适，谢谢你！”我想起她还闭着双眼，“你可以睁开眼了。”
　　然后安转身看向我，开始细细打量起来:“不错，确实很合身。”
　　“对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问你！”
　　安同时也微笑着说:“很巧，我也有很多事情想问你，我们坐下慢慢聊吧。”
　　于是我们俩走到桌边坐下。
　　“喝点什么？”她问我。
　　“我也不知道喝什么。”我又犹豫了一下，“算了，还是喝点普通的纯净水吧，比较解渴。”
　　她依旧是云淡风轻般的点头微笑。不一会儿，一个金属的的机械臂便递过来两份饮品——一杯水，一杯酒。
　　“你喝酒？”我问道。
　　“嗯，我喜欢在与别人聊天的时候小饮，让自己微醺，这样会比较放松一些。你只喜欢喝普通的纯净水？”
　　我摇摇头解释道:“只是刚好比较渴罢了。”
　　“你不觉得应该好好奖励一下自己吗？”她匀晃着杯中的酒。
　　“怎么奖励？”我有些不解。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将手中的酒放在桌面上，缓缓地推向我:“给自己好好放松放松。”
　　我拎起杯子，将无色透明的纯净水置于我和她的目光之间，透过玻璃杯中的水，我发现安的面部被十分夸张的扭曲，就像见到了哈哈镜中的她。
　　我并没有将我的发现告诉她，只是轻晃着杯子里的水说:“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很好，根本不需要酒精去催化自己。我还想好好的，清醒的看清这个世界，然后再沉醉，现在喝还太早。”
　　“相信我，你很快便会依赖它。”她笑着说。
　　“什么意思？”
　　“没什么。”接着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现在说说你想知道的吧！”
　　“你认识方茹吗？”我脱口而出，几乎没有思考过。
　　“方茹教授和你一样，是为数不多活到现在，但仍旧工作在科技前沿的远古人类。她的知名度很高，基本上没有人不认识她。”
　　“那你能联系上她吗？我想见见她。”我有些激动，毕竟在这个新的世界，也没有几个熟识的人了。
　　“很抱歉，楚颜先生，也许她是你非常要好的朋友，但我确实联系不上，除非她主动联系我，否则我没有办法。”
　　听完，我有些失落，安好像看了出来，于是接着说道:“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一千万年的时间跨度，太过于遥远，即便是曾经拥有过美好的回忆，但在超长的时间纬度面前，一切都将会索然无味。那些该忘的，不该忘的，统统将会被时间亲手抛于脑后。”
　　从我活过来开始，安总是能提醒着我丝毫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将我拉回现实，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她，但有一点没错的是——她总是对的。。
　　我将杯里剩下的水同样一饮而尽，然后有些幽怨的看着她说:“你是对的，给我来杯酒吧！”
　　安微笑着，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