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人行

　　次日，步天狼、孙文枢二人一大清早就带着玄玉出了孙府。
　　玄玉不知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看他们挤眉弄眼的样子，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三人沿着孙府朱红色的高大外墙一路走去，最终来到后墙隐蔽处。一驾拴着两匹马的轻便马车停在那里，虽然乍一看不大起眼，但马是好马，车厢做工也十分精良。
　　“玄玉妹子，你一定想家了，我们也打算送你回家，顺便和伯父伯母打声招呼。”
　　“是啊，既然来了这边，不去拜访下秋雪堂主哪行。不过外人跟着不大方便，我就受累给你们当回马夫吧。”步天狼附和道，“我赶马又快又稳，你们放心就是。”
　　玄玉见两人默契十足，也是欣慰。孙文枢跨进马车，从车里俯下身，探出一只手来接她。玄玉嫣然一笑，将手搭上，款款踏进车厢。
　　里面空间颇为宽敞，触及到的地方都蒙上了柔软的牛皮，地板上铺有棕色麑皮地毯，棚顶还雕有松石仙鹤的图案。窗帘是双层的设计，外面是光滑厚实的绸缎，里面是半透明的丝绸，都可以单独向两侧拉开。
　　玄玉在车厢内到处打量，孙文枢的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她的身上。他越看越喜欢，心中的顾虑也越重。这样一名出尘脱俗、冰清玉洁的女子，自己真的配得上她么？何况自己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
　　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只是装作没有察觉，但脸颊已浮现出淡淡的绯红。
　　马车一旦动起来，凉风就会迎面扑来。坐在前面的步天狼在外面加了一件蓝灰色围巾，这样看上去多少有了点车夫的样子。他心里对这趟赶马还是很满意的，自己所坐的车板上也裹了厚厚的一层牛皮，一点不觉得颠，头顶上方还有可以遮风挡雨的顶蓬。
　　孙府后方是一片私家花园，栽植着各类奇花异草、珍稀树木，多数还光秃秃的了无生趣，只有嫩黄的迎春花开得正盛。几座凉亭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环绕在周围的灌木也是灰蒙蒙的。
　　按手中地图上绘制的路线，从大路上走要绕出不知多远，而且难免被人认出。走山路是一条捷径，不过步天狼对这里的环境不太熟悉，于是问道：“孙公子，山上路好走吗？”
　　孙文枢从车厢里探出头，道：“步兄，山上可不安全，这边土匪猖獗，难免会遇上。”
　　“我爹的断雪堂可就在山后几里处，那些土匪就这样胆大妄为？”玄玉讶然道。
　　孙文枢连连摆手：“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的土匪头子号称地行夜叉，不但占山为王，还经常下山为害百姓。加上官匪勾结，各大镖局都不敢经过他的地界，一旦被盯上，不止丢了镖，还容易赔了命。”
　　步天狼不以为然道：“他们连你孙府的车也敢劫？”
　　“我家再有钱也毕竟是商人，和做官的不同。他们巴不得碰上我呢。步兄，我们还是绕道而行吧。”
　　玄玉却对步天狼道：“就从山上走。要是碰上他们，你就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废掉他们手脚，看他们以后如何作恶？”她又对孙文枢道，“孙公子，你有所不知，步天狼是当今武林盟主，几个小毛贼哪里够他打的。何况还有我在。”
　　“步兄竟然是武林盟主？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早知这样我还……”孙文枢差点说漏嘴，忙改口道，“那我就放心了。想不到步兄如此年轻有为，实在令人佩服。”
　　想不到、看不出，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好。步天狼心中暗自嘀咕，面上只笑道：“孙公子过奖了，我也是歪打正着，其实还差得远呢。”他又转向玄玉，“把他们弄残是不是有点过了？”
　　“已经有许多人被害了，你不废掉他们，他们还会死灰复燃。要是我动手，他们一个也别想活。这是报应。”玄玉说到这里，江湖气息表露无疑，孙文枢不得不重新审视她。
　　“那好吧。”步天狼正了正围巾，驱车向山上驶去。
　　山上没有开垦出来的庄稼地，更见不着一处人家。此时天刚大亮，车轮骨碌着碾过翠绿的新草，湿润的气息清新扑鼻。步天狼不禁扯下围巾，学起了鸟叫。他在孙府闷了一晚，此时没了约束，心情大好，将上山前的顾虑统统抛之脑后。
　　自己若是抛下武林盟主的头衔，大概可以在江北找间镖局，当个镖师也算稳妥。不过对别人来讲，这还是个将脑袋系在裤腰上的营生。只怪自己选了闯江湖这条路，在两伙江湖势力之间，以和为贵只是句空谈。他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也晚了。
　　想着想着，步天狼忽视了对周围环境的观察。这时忽听唰啦一声，步天狼顿觉座下一沉，整个人连同马车都离开了地面！他有足够的时间冲出陷阱，但顾及到车厢内的两人，自己没有动作。只见地上落叶翻飞，一张粗绳结成的大网陡然向上收紧，其结实程度前所未见，竟将整个马车兜了起来！两匹马高声嘶叫着，八条健壮的马腿困在了网眼里，只能在空中乱蹬。饶是它们挣扎得如此激烈，整个网也几乎没有一丝晃动。
　　车厢里的孙文枢当时就从座位上扑到在地板上，玄玉稳住身形后将他扶起，撩开窗帘向外看去，只见车厢被包得严严实实。几条粗绳分别捆在周围的几棵大树树干上，脚下离地面大概有近一丈高。她忙对步天狼喊道：“你那边怎么样了？没事吧？”
　　“我没事，我们中了陷阱了！”两匹马被网禁锢住，斜着悬在步天狼面前，宽阔的脊背对着他。窝在车厢与两匹马中间，前后视线全被挡住，步天狼只能从声音上辨别敌人的位置。听上去好像有不少人，呈扇形向他们聚拢过来。那些人走向这边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还以为钓到条大鱼，这点分量怕是不够分。”“我说你他妈不识货你还不信，明摆着是桩大买卖。你看看这木头，这马，寻常人家用得起这？”“头一回见着这么小的阵仗，这人还真不信邪啊。”
　　这时，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走近了，其他人的声音降了下去。那人扬声道：“车过压路，马过踩草。这笔帐不算个明白，天皇老子也别想从我这过。”听上去他就是土匪头子，所谓的地行夜叉。
　　步天狼在夹缝里道：“你们就是土匪？”
　　下面的人均是一愣，然后放声大笑，声音大得惊飞了林中喜鹊。
　　夜叉也狂笑了几声，又转而怒喝道：“都给老子闭嘴！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不如你问问我手里这把剑？”
　　步天狼愣了愣，道：“我倒是头一回听说土匪用剑的。”
　　“老子用什么兵器什么剑法，整个江北都知道。你半夜哭闹的时候，你爹娘没拿老子的名号吓唬你？”
　　“还真没有，可能是你名声还不够响吧。”步天狼又想了想，“不对，其实我家不在这边，刚才说的你别当真。江湖绿林本是一家，我也是江湖中人，斗胆请教一下你师出何门？”
　　夜叉冷哼一声，道：“断雪堂！”
　　车上的三人闻言均是一惊。玄玉忍不住从车厢里探出来，道：“断雪堂怎会出了你这个败类？”
　　“呀！原来车里还坐着个小美人儿啊。”夜叉走近了道，“我正缺个压寨夫人，上一个不合我心意，叫我给杀了。不过你比她们好看得多，你要是从了我，我保证不会亏待你。”
　　玄玉闻言后面色涨红，厉叱道：“放肆！我是断雪堂堂主的女儿。你还敢出言不逊，我一剑杀了你，给断雪堂清理门户！”
　　“哈哈！看我今天碰上的都是什么人？”夜叉双手平摊道，“美人，你不说还好，现在我要是不把你拿下，还真对不起师父的栽培了！”夜叉四十多岁样子，面上肌肉发达，额头有两道伤疤。天气还有些冷，他却只披着一件兽皮短袄，双臂和胸膛都敞露在外。
　　玄玉嗤之以鼻道：“看来你已经被逐出师们了，不然怎会落草为寇。以断雪堂的名号干土匪的勾当，你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要不是你爹心胸狭窄，容不得徒弟比他强，我怎会落得这个地步？”夜叉恶狠狠道，“我是杀了人，但学剑不杀人，学它何用？你爹要是没有心存愧疚，为何眼看着我败坏江湖道义而无动于衷？还是说他自知不是对手，所以不敢来讨伐我？”
　　那帮土匪第一次见夜叉跟猎物计较起来，不禁插嘴道：“大王，到手的肥肉还跟他费什么口舌？他们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不如让小的们先把他们捆了再说。”
　　“也好。”夜叉再次望向玄玉，后者已经进了车厢，不再看他。步天狼这时开口道：“你们是要把我们放下来了吗？”
　　“一会我第一个把你舌头割了，看你还怎么刷嘴皮子。不过是个赶车的，还敢自称江湖中人？”
　　“这网做得结实，解开怪麻烦的，不如我自己来吧。”步天狼又对车厢里道，“一会儿可能有点颠簸，你们俩心里有点谱。”
　　夜叉刚要发话，只听吊在半空的大网内部传出一阵急促的剑气破空之声！粗绳结成的大网顷刻破碎成几十几百条断绳，两匹骏马嘶鸣着落下，整个车厢也哐当一声砸在地面，无数落叶被震起飞到空中。紧接着，车轮因承受不住这股冲击力啪嚓一声爆开，破碎变形的木制车轮和铁圈向两边飞快地弹去。
　　一众土匪大惊之下纷纷后退，只见一道紫色残影向上蹿起。再定睛看去时，车夫已不见踪影，只有一匹围巾缓缓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