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的字太潦草

　　
　　包兴的发型就是尿罐叉，中间的头发很薄，留着一个圆圈的长发，很有东洋风格。他家有个姐姐夭折了，父亲就为儿子许下大愿，要在儿子十二岁时杀猪还愿。
　　这小子够聪明，脑子转弯反应快，只是继承的父亲的脾性，说话上有时很尖酸伤人，一些荤笑话连自家孩子也不顾忌，当面就脱口而出。
　　小包想着些事情，就听见有人叫。是小包吗？
　　连忙跨着大梁站住，只见一个白净的女人?着个草篮子，里面都是青草。小包认识，这是肖世芳，包妈的旧日闺蜜。她家和小包家一样，丈夫李济刚在武钢当工人，自己带着四个孩子在老家种地。她家没男劳力，和大伯小叔子家合伙分到牲口，也是得下地割草喂牛，你不能使唤牛，喂牛割草是必须的。她家孩子都在上学，只能自己亲自上阵了。
　　小包啊！新买的车子啊！没星期天怎么回来了？你妈在干什么？老肖今年四十左右，慈眉善目的很富态，心肠也是极好，后来对小包照顾很多。
　　小包下了车子，说：大表嫂！车子是借的，我妈也是在地里打牛草，我回来拿些衣服，这就要住校了呢！小包和李家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喊她表嫂是对的。
　　老肖说：我说呢！可别叫你妈给买车子了，一两百块呢！有这钱，叫你爸活动一下，走走关系，兴许就把指标给争取到了。现在干什么不送礼都不行了！算了！和你说你也是忘记了，回头我去找你妈说说。你赶快走吧！
　　老肖说的是，像包爸这批武钢工人都是五八年招走的农村初中青年，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四五年的工龄了，国有大企业，一直忙于搞运动，就很少顾及到家在农村的职工生活，也就没有精力解决职工两地分居问题。这两年，恢复了生产，工厂效益一日千里的往上蹭，企业也开始解决这些问题。只是，积留多年的大问题，加上不断进厂的新工人，这个基数很庞大，既要解决老职工问题，也要安抚新招来的技术人才，肯定不能一次性解决。既然有先后顺序，就肯定会有争夺，谁都想先人一步。争夺的不仅是农转非进城指标，里面还有个脸面问题。另一方面，先迁入的家属，可以利用的资源丰富些，工作岗位安排也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小包一家，到最后也没能迁出户口。因为包爸性格问题，不愿搞请客送礼的歪风邪气，那就只有等到最后解决了。看到同村的伙伴一个个走了，他申请写了一遍遍，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一怒之下，在八七年夏天提出病退。其时才四十五岁，离三十年工龄还差四个月。
　　工厂立刻就批复同意，连挽留的话都没有说一下。人已经老了，创业期间该做的贡献已经做了，现在正是高速发展出成果的时候，老一代职工文化水平低，学习新技术反应慢，已经是甩不掉的包袱，自愿退出，那正是人家的无法开口的愿望，虚无的先进劳模称号并不能作为留下来的依据。
　　小包还在想着，车子已经到了学校大门口。这段水泥路面已经浇筑好了，有人还在收光磨平，有人在路边平整辅路，水泥路面三两天不让踩踏，辅路必须整理好。
　　刚把自行车交给刘老师，放学铃声响了。
　　紧跑几步，把衣服送到教室，就看见同学们一窝蜂的拿着碗筷往饭堂跑。女生们依旧很文静地回宿舍，在拿碗慢慢到饭堂排队打饭，一个个很秀才的样子。
　　小包不是很饿，不想去浪费饭票了。后排的同学之间都是刚接触，相互不是多熟，也就没有谁谁胡乱喊叫的阵势。
　　窗外有人喊小包，小包一看，认识。这个叫李少浒，带着两个新小弟来喊小包去街上单位食堂吃饭。
　　李少浒是小包以前在村小学时收的小弟。他家是邻乡大岭乡淮河边上李湾的，在姥姥家长大，就和小包在一个小学上学。小包上初中时，他是小学，现在小包上高中了，他也升到初中。他是小包死党，这才开学，也找到两个老家来的小弟，这是过来喊吃饭的了。
　　小包隔着窗户说：我刚刚回家了一趟，吃过饭了，就不去了，你给捎个馒头，我夜里饿了吃。说着，拿出张饭票。
　　我有票！李少浒得到指示，已经跑远。现在的小孩子，能为大哥出点饭票，心情是很愉快的。
　　小包坐下来，继续发愣发傻，自己该做什么？现在做这个抉择很困难。
　　相似的场景记忆中有许多，有的清晰有的模糊。小包的记忆中，自己曾经叱咤风云，有过军政财权一手在握的经历；有时又是某个类似玄幻小说的主角，那几乎是神的存在，翻云覆雨改天换地，能力空前绝后；有时又是个平凡的家庭剧情戏主角，平常平静又平淡的生活依旧甘甜如饴。
　　这种代入感就像个演员，在不同的剧集中扮演不停地角色，但它是那样的真实。小包认为很逼真的原因是，这次魂穿，带来的强大记忆，又开始令他头疼起来。如同电脑强制运行解压缩软件，又是个较大的压缩包，这就令CPU温度直线飙升起来。
　　自我减负降温的方式就是转移注意力，强行关掉多余的运行程序。这时，就看见不断有人端着饭碗回来。高祥乔端着个黄颜色搪瓷大碗，盛着米饭，上面盖着白白的水煮冬瓜。大片的冬瓜片也盖不住黄黄的糙米饭。
　　高祥乔问：小包，你不去吃饭吗？
　　小包说：刚才回家吃过了。你吃吧！
　　在学校吃饭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农民子弟，学校的大伙房，饭菜差是出名的，据说米都不淘，砂子就不要说了，有老鼠屎也很正常。凡是父母有点身份地位，家庭条件好点的，心疼孩子的，都另找地方吃饭。家在本街上的同学自然回家吃饭，像李亚忠，父亲是西南边陡沟乡的粮所职工，就找熟人介绍，把儿子送到这边粮所吃饭。可怜的娃，本乡的中学在小镇最北端，粮所在最南头，相距快两公里了，就跑来跑去的吃饭，把腿都几乎累断了。
　　另一个同学叫潘磊，也是另一个大岭乡的粮所的职工子弟，也在粮所吃饭，还有三一班的两个同学，几个人一放学，就像兔子惊枪，一小时内，往返一趟再加吃饭时间，跑慢了，等回来就上课了。
　　另外，还有几个同学是在较近的街上几家食堂吃饭的，食品、营业所、供销社，都有。像张璇，就是在供销社食堂吃饭，那里小包以前也去吃过，是一个表舅在那做饭。小包大舅家的老表王天祥还在那里吃饭。人家内部食堂都是靠关系进去搭伙的，不是随便对外的。
　　像李少浒，他姥爷是乡里农行营业所主任，当然在那边吃饭。小包也在那里搭伙，并不是有什么特殊关系，那个做饭的，是和小包一个大队的。
　　透过窗户，看见吃饭的大小同学陆续散去，伙房那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小包就出门，往伙房走去。
　　饭堂离小包教室不足五十米，隔着一口水井。已经没有人打饭了，小包直接进了伙房大门，来的正是时候，一个满脸麻子的矮个老头正站在锅台上，拿着个大铁锨翻锅底。小包对着个中年喊：孙师傅，我打一块锅巴！说着，还拿着张饭票。
　　孙师傅，不知道大名叫什么，同学们和教职员工都喊他老孙。听见小包喊得尊敬，就在半边好些的锅巴里找出一块递给他，指了下后小门，也没有要他饭票。那堆锅巴里，好的不多，大部分都黑乎乎的。煤火焖饭，这么大的锅，背火慢了，就糊锅了，火候很重要，烧饭很技术的。
　　锅半腰的锅巴最好，二指厚的锅巴焦黄厚实，砂子沉底，老鼠屎是漂在上面的，这片就最合适，夜半做宵夜恰当不过。
　　教室里的同学们已经吃饭结束，有人开始坐回座位写作业。
　　街上的几个同学也回来了，不知道家里的晚饭怎么那样及时？小师妹也匆匆赶过来，同座的李亚忠却还没有回来，他的千山万水实在太远了。小包的锅巴有十六开书本那么大，引得小师妹侧目而视。
　　小包几世为人，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心意，连忙掰下一块，却不给她，问：小师妹！作业是什么题目？把你写好的我抄一下！
　　小师妹顿时小嘴巴张开，很可爱的样子。这男女生到了小学四年级以后，就很少公开相互说话，你这样毫无忌惮的喊我，也太大胆了吧！这称呼你还没有解释清楚，抄作业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后面的李文超拿出课本和作业本，想指给小包看。小包接过来看一眼说：字太潦草，认不清。小师妹，你的字写得真好看，借用一下！我请你吃点心。
　　这次把锅巴递了过去。小师妹嘴角上扬，愉快地接过点心。从她表情看，小包肯定，她刚才回去没有吃晚饭。
　　小姨！我的笔坏了，你借我支笔用用。小包对着王思楠大声说。
　　几个同学看过来，王思楠是小包小姨，这可是个新鲜事。孟凡瑞递过来一直圆珠笔，小包看了眼，笑着摆摆手。
　　王思楠很不高兴的扔过来一支圆珠笔，也没有搭理小包，一副不想认识你的表情。
　　室内的电灯亮了，四十瓦的白炽灯，每个房梁上一个，供四十多人使用，亮度可想而知，小包刚开始看小师妹的作业，就听见外面低声的喊：小包！
　　一看，是李少浒，递进来一个报纸包，和一本杂志。转头就跑了，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弟。
　　还知道把馒头包起来，没有白调教。
　　再看小师妹的字迹，觉得很清秀工整，一行行很齐整，页面干净，看着舒服，答案也规规矩矩，有点小赏心悦目。
　　小包有过当高考冲刺班班主任的经历，现在以老师的目光审阅一下，就觉得没有错误。毕竟开学第一天，课业负担很轻松的。找出练习册，小包几笔就把关键部分写完，写作业，还没有这个打算。拿出锅巴，嘎吃嘎吃的慢嚼起来。